第39章 兵戈3

均統三年十二月初，雪停，日出。

褚蓮一行已經到達了最後的目的地，渠河水患最為嚴重的焦郡。厚實的馬車駛進沃縣城內，城門口只有幾個神色疲憊的士兵靠在城門上，城牆的腳下積雪尚未融化，卻堆坐着大批的難民，這些人的眼神渙散，看見這麽一大隊馬車進城，也不像其他縣裏的災民們上前乞食，仿若一座死城。

馬蹄踏在城內的地面，發出清脆的“噠噠”聲，一路走過，兩側的店鋪都開着門，卻沒有幾個往來的顧客，門楣上都染上了一層灰朦。

褚蓮放下車簾，看着正在收拾桌上茶盞的小環，眉頭輕蹙，手指緊緊抓住白底藍紋的錦袍的袖口，頭上的發冠卻是沒有了，只用碧綠的簪子绾起了一頭烏發。少年白皙的臉上消瘦了幾分，下颚愈發精致，眼睑處卻有幾分青色。

小環将茶具擦淨，小心放入車中的暗格，轉頭看見自家主子的臉色，便轉身掀開了腦後的簾子，這一看，臉色立馬就變了，轉過頭來，看着少年緊抿的嘴角，斟酌着開口道：“這沃縣的長官，甚是無禮！”

褚蓮沒有出聲，靜靜地看着被收拾幹淨的桌面。

小環看了看最近心思愈發沉靜的少年，慢步移到少年的身側，從榻上的底閣拿出一個長約兩寸的妝奁，上好的香木，雕刻着精致的雲紋，四角鑲嵌着紅色的玉石，打開，取出一柄白玉的梳子，“主子，小環伺候你梳理。”

玉簪從烏色中抽離，水色的烏發鋪散在腦後，落到素色的錦被上，小環将細密的梳齒緩緩放入那一片墨色中，透白滑過，“主子，你的頭發可真是好看，便是皇上後宮裏的妃子們都是比不了的。”

長發從頭頂落到兩頰，襯着那張玉色的面，精巧得不似凡人，少年紅唇微翹，“不過是三千煩惱絲罷了，怎生有好看與不好看之分？”

“沒有好看與不好看之分，後宮的娘娘們又何須每日對鏡梳妝呢？”小環利落的從木盒中取出一頂白玉的冠，并入少年绾起的發髻中，滿意地看着自己的手藝點了點頭，“不過是些虛假的裝點罷了，自是比不了主子分毫的。”

馬車一頓，突然停了下來，打斷了少年的心思。小環緊抱着差點落地的妝奁，語氣中有幾分氣惱，對着車外問道：“怎麽回事？”

“啓禀十三皇子，是沃縣縣主帶着官員前來迎接了。”

從馬車的藍色車簾中伸出一只素白的手，蔥白如玉。

“臣，沃縣縣主郭海攜沃縣五十八名官員，恭迎十三皇子。”衆人只道這雙比常人更加細膩的手的主人，定是那皇家皇子無疑，卻不料，這只手揭開了布簾，露出來的卻是一個圓臉的姑娘，白淨的臉上，帶着幾分不屑和愠色。

小環從車廂中鑽出，立直身板站在車轅上，靜靜地看了好一會兒腳下的衆人，這才從鼻子裏發出一聲長長的“哼???”看着衆人跪在沁涼的石板上，面色都發白了，這才轉身将身後的簾子掀開。

眉目如畫的少年從車廂中出來，逆着光，隐隐只覺着像是冬日裏吹過的一陣春風，連大雪初霁後的空氣都明媚了起來。少年寬大的袖口在日光下隐隐折射着明亮，聲音有些澀啞，卻是柔軟，“衆位不必多禮，起來吧。”

Advertisement

“謝十三皇子。”跪了許久的衆人，這才一個個地站了起來。

郭海看了看身後的衆人，整理了微皺的下擺，上前幾步，抱拳彎腰，“臣等未能出城迎接，有失禮之處，還望十三皇子海涵。”

褚蓮看着那人官服下擺處的褶皺，青色的官靴上還沾着半幹的污泥，心下有了幾分了然，語氣也愈發溫柔起來，“郭大人有要事在身，本皇子自是不會怪罪的。”

郭海這才纾緩了一口氣，用衣襟抹了一把腦門子上的汗水，“殿下大量，還望移步我等府邸，容臣下解釋。”

褚蓮點點頭，轉身進入車內。郭海這才轉身招呼官員們各自上了馬，衆人直直地趕往縣府。

克烏裏邊境上，大雪恣意地下着，紛飛的雪花中看不清遠處的阿古拉峽谷，幾個不甚起眼的白色小點在梭子盆地的中央慢慢移動。梭子盆地之所以叫梭子盆地，是因為它是被連霧山脈和阿古拉峽谷包裹成了一個中間寬，兩頭窄的梭子形狀的平地，只僅僅在兩頭處留下了兩道狹窄的縫隙。

阿古拉峽谷的長度并不比連霧山短，但是海拔卻矮得多，且谷中多因斷層而形成的狹窄通道，常人攀爬不易，卻是藏人的好地方。

杜衡全身都用鬥篷遮了，只留了一雙黑亮的眼在外，坐下的離駒也是用厚實的棉布包了，四個馬蹄上還套上了防滑的魚鱗紋的木質馬鞍，這種馬鞍雖是不經用，但勝在輕便靈巧，在冰雪上行走穩性大。

熱氣透過遮擋面部的棉布，在寒冷的空氣裏形成一股白霧。

葛二策馬跟在杜衡身側，身後是兩人一組的二十八人隊伍，由陳丙和一個新晉的隊長斷後。那小隊長年紀不過十八，生得十分秀氣，一張麥色的臉上露出一口白牙，無端讓人忍不住生出幾分親近之感。

一行三十人，三日的磨合，彼此之間有了不小的默契，如今這一隊人馬整齊有序地行走在這片冰原上，卻不見分毫的散亂。

自從那日杖責了四位将軍之後，整個軍營裏無不是人人自危，雖是聽過如今這位元帥以前的事跡，只道是外界誇大了事實，可不料真是名副其實的狠厲，冰天雪地地打了鎮守邊關十多年的四位老将，連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如今人人自危，再不敢有半分的意見。

這邊境的通天關本是由一位年近七十的老将守着，無奈英雄遲暮，上次勉強退敵後，舊傷複發，撒手去了。剩下的這一幫子人，自從軍來就沒有一個進過朝堂，如今的位子全是拼着性命，積着軍功坐上來的。

再說三年前，杜衡擊退蠻胡，卻不是在這克烏裏，而是在霧國的西北角，那裏倒是沒有這裏荒涼，邊境上有個落日縣，是去往祁國的必經之地，縣上來往的商人頗多，雖是個縣城，但仗着交通便利，繁華的程度卻是不輸給霧國的京都。

那次的騷動勢力卻是從卡薩克坦地區通過梭子盆地的缺口流入祁、霧兩國的邊境上的，祁國多山，盛産林木和礦石，那些人自是不理會這些不能吃用的東西的，這才将主意打到了落日縣。那次雖然敵人數量不多，但初次征戰，經驗不足，加之敵人仗着有利地勢，卻是讓杜衡費了不少的心思???????

“大人，快到了。”少年的聲音暗啞，剛出口就被夾着雪花的大風刮散在空氣裏。

杜衡模糊地看到了不遠處的山腳，沒有說話，只是催動了坐下的離駒，一行人加快了速度，想阿古拉的山腳處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