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生死1
換過一身簡單的棉袍,登上那雙厚實的靴子,褚蓮就準備出門了。
“主子,您好歹把鬥篷披上,到時候再脫下也不遲啊???”小環抱着那一張厚實的狐毛鬥篷追了出來。
褚蓮停下腳步,任憑小環給自己系好,“時間不多了,小環你倒是快點啊。”
“好了,好了???”小環将鬥篷撫順,看着被白色遮擋住的深紅,不放心地叮囑道:“主子,你可要顧着自己的身體些???”
“我知道,小環不用擔心。”褚蓮伸手拍了拍眼前這個女孩子的腦袋。不知什麽時候開始,這個自己捧在手心裏的小娃娃,已經長得比自己還高了,小環看着褚蓮一步步離開,清晨的薄霧模糊了自己的視線,不知不覺中,這個少年已經開始學會了不需要他人的照顧。
待到褚蓮一行到達目的地時,太陽才剛剛升到頭頂上方,陽光很大卻不熾烈,滿世界的冰雪開始消融,細流在地面蜿蜒,彙聚成一條條的溪流,侵蝕着這片早已瘡痍的土地。
褚蓮下了馬車,腳下是被雪水泡爛的泥濘,放眼望去,幾乎已經看不見多少完好的屋子,地面上全是被大水沖洗過的殘敗,折斷的樹枝,發黑的稻草,破碎的瓷碗???整個冬季的覆蓋,依舊沒有減弱那場災難留下來的傷痛。
褚蓮在前,郭海和曾牛一左一右,落後半步跟着,後面跟着當地的幾位官員,兩旁是當地的官差和褚蓮随行的幾名護衛。
春天即将來臨,冬季的冰雪雖然開始滲進土地的深處,使得本就被雨水泡得松軟的泥地更加難行了幾分,衆人幾乎是一步一個腳印地往前走,厚底的靴子沾滿了稀泥,甚至已經快要淹沒腳背。
這是一片很大的泥地,被包裹在衆多灰色的山丘中,是一場看不到盡頭的黑色。
“這裏以前是一片很大的稻田。”郭海指着腳下的土地道:“這裏也許以前長着一株綠色的禾苗,開滿了細碎的白色小花???可惜,它現在除了是一片爛泥以外,什麽也不是。”
“這裏四周高中間低,容易積水,去年夏末那場大雨足足下了月餘,想是這裏的莊稼幾乎是被泡在了水裏???”曾牛默默地在一旁補充分析。
褚蓮靜靜地聽着身後兩人的談話,小心地注意着前面領路的人腳步。
走到盡頭,褚蓮幾乎是軟了身子,兩條消退隐隐地有些抽筋,他從未像今天一樣,走過如此多的路,而且是如此難以前行的路。
走得近了,杜衡才看見那些山丘的半山腰上,隐隐地飄散着些炊煙,在這一片燦爛的天氣裏,那些單薄的煙霧,剛剛升起是還是一團巨大的黃煙,慢慢卻變成了稀薄的白色,然後終究是消散在刺眼的陽光下。
“前面的山丘上,就是此次需要轉移的村民。”郭海看着前方升起的煙霧,嘆了一口氣,“這張姓的村子,世世代代守着這村土地,如今即使遭了大難,也是不願意離開這片土地的,先前我已經派人過來進行了災後的一些基本清理,也送了一些過冬用的衣物和糧食,但是這始終也不是個辦法,冬天還好,如今冰雪化了,滿地的淤泥,車馬根本就進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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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并不适合耕種。”褚蓮指着腳下的泥土說道,“這裏的泥土表面看着是黑土,其實是紅土。”已經髒污到根本辨不清楚顏色的靴子,蹭開腳下的污泥,便露出了微紅色的土壤。
“的确。”曾牛蹲下身子,兩指挑了一些結塊的紅土,放在手中輕輕碾碎,帶着些許欽佩的目光看了旁邊的褚蓮一眼,“在這種紅土上種植作物很難有好的收成,這種土壤含有的養分不多。”
郭海愣了愣,顯然是不知道着兩位從京都下來的天子腳下的人物,能有如此見識,看了看黑色泥土下露出來的紅色,面上帶有幾分慚愧,“這裏的村子收成的确不高,有時候甚至連賦稅也交不上,不料竟是這個原因麽?”
衆人接着向前走去,沒有一會兒便來到了那片由樹枝和破布搭建成的簡易避難所。
這裏簡直就是人間地獄。
還沒有走進,褚蓮就聞到了一陣陣腐爛的氣息,即使是現在如此寒冷的天氣裏,那股味道依舊是沒有任何遮擋的沖進了褚蓮的鼻腔,幾乎是下意識地,褚蓮伸手捂住了口鼻,一陣陣的惡心泛上喉間。睜大的雙眼,清亮的瞳孔中,印入的是那窄小、陰暗、潮濕的窩棚下,蜷縮着的身影,辨不清那被褥的顏色,也看不清那下面物體的具體形狀,只有一聲聲低低的呻/吟,傳入了褚蓮的耳。
走得近了,那陣腐朽的氣息迎面撲來,壓在裸露在外的皮膚上,讓人忍不住發寒。棚外,幾個形容枯槁的人守着一口吊在木架上的鐵鍋,裏面骨碌碌地翻滾着發綠的湯水,褚蓮不知道那是什麽,他只是知道,那稀薄的湯水是遠遠稱不上是可以果腹的食物的。
看着褚蓮一行人接近,木偶似的人形終于有了動靜,一個蓬着一頭花白頭發的老者上前跪了下來,對着褚蓮身後的郭海,顫抖着的雙膝,重重磕在混合了礫石的泥土上,“草民叩見郭大人,見過諸位大人。”
“張老快快請起。”郭海上前扶起老人,轉身對着褚蓮和曾牛,停頓了一下,“這兩位是京都下來的大人。”
“草民???”
“張老不必多禮。”褚蓮上前,扶起老人另外一只手,幹枯的手掌,褶皺的皮膚,握在手中幾乎沒有任何溫度。
扶着長老在火堆前坐下,郭海和他們二人也顧不得什麽,在草堆上坐下。
“張老,你們進來可好?”
火堆旁的其他幾位村民,見了官員也不說話,只是盯着鍋中翻滾着的湯水。只有那位張老,枯瘦的臉上露出幾分笑意,“托大人的洪福,勉強過得去???只是???”張老的目光投向那幾個破敗的窩棚,“不少族人都得了傷寒,受了些凍傷???”
褚蓮的目光看向村民的手指,那手指幾乎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顏色,黑紅色的腫脹,夾雜着血絲的黃膿從銅錢大小的傷口中流出。凍傷、皲裂,這些傷口褚蓮也曾在宮中那些小宮女、小太監手上看到過,卻沒有眼前這麽活生生的殘忍。仿佛是不知疼痛般的,聽不到他們的抱怨,看不到他們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