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名單

致我親愛的哥哥。

你的來信我們已經收到了, 全家人都很好,請不用擔心。

有關你在最後向我提出的那個女孩子的話題, 我很難直接直接和你解釋要到底怎麽辦。

是打壞了她喜歡的東西嗎, 是不小心說錯了什麽話嗎?

女孩子生氣的理由有很多(這裏塗掉了一大段話,只能勉強看清原來寫的是喜歡之類的詞),總之我希望哥哥能自己找到真正的理由, 如果我不小心猜錯了原因,“被你不小心惹生氣不知道該怎麽辦的女孩子”說不定會變得更生氣,這種情況也不是沒有可能。

但是我想你也許可以換個角度思考一下問題?身份上的變化會決定我們看待很多事情的方式與其他人不一樣, 哥哥。

希望下次的來信能看到她不再生氣的好消息。

以及希望你在璃月一切都好。

冬妮娅。

***

——沒有任何實質性建議的一封來信呢。

雖然也沒真的指望遠在至冬國的冬妮娅還能在這種事情上幫自己的忙,但是真的沒有什麽建設性意見果然還是很讓人無奈……達達利亞頭一次因為這種事情感到焦頭爛額,在此之前要不然是沒有能令他生氣的對象, 要不然就是生氣的對象已經身歸于風雪再也不可能生氣了。

他大致清楚對方生氣的理由和自己冒充尼古拉·雪奈茨維奇有關系,但是會氣到這個地步堅持這麽久卻是他完全沒想到的,至于除了神之眼以外她手上還有另外一張堪稱無敵的王牌這種事, 達達利亞倒是沒覺得特別意外——如果博士費盡心思也要找回去的“寶貝”只是擁有神之眼這種水準,那他真的要懷疑一下第二席的含金量問題了。

如果換做之前,他說不定會直接用這件事情反過來讓她乖乖聽話,畢竟他們兩個最初結成所謂的同盟就是因為都想對博士出手,這種情報一旦送回至冬國下次來的真的就有可能是博士本尊了,但是現在嘛……

他只是還沒搞清楚生氣的原因也只是想讓她快點消氣,不是想讓自己死得快一點。

只是想到這裏的達達利亞, 非但沒有找到任何突破的頭緒, 反而開始覺得自己的腦子正在打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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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勁。

達達利亞蹭的一下子站了起來。

他缺少和她有關的關鍵性情報,一些同樣能說服自己去做出某些決定的關鍵性情報——即使這個所謂的關鍵可能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到底是什麽, 但是他知道這是接下來破局的真正中心所在。

他走到門口, 随便抓了個路過的愚人衆問道:“尼古拉·雪奈茨維奇在哪兒。”

沒過一會, 回來遞交任務報告的沙威再一次看到執行官大人用那個令他瞳孔地震的姿勢牢牢鎖喉勾住尼古拉的脖子,把他無比強硬的往樓上拽。

沙威:“……”

他發誓,接下來再看到什麽他都不會覺得可怕了!

***

被抓緊辦公室的尼古拉同樣也是戰戰兢兢,不知所措。

他當然是擔心的:這段日子公子大人用他的身份去和小黛見面這種事情他很清楚,他問了很多細節問題就是為了避免自己會在交流的時候暴露身份細節,所以他現在更多的是在擔心小黛會不會一不小心說露什麽糟糕的東西,她的那些言論他和卡佳聽一聽也就算了,若是被執行官大人當做背叛前夕的最後瘋狂……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執行官只是沉着臉在屋子裏轉了一圈又一圈,最後他坐了下來,抱着手臂盯着眼前站姿僵硬的尼古拉,幹巴巴的問道:“你和她是一起長大的?”

尼古拉心裏悚然一驚,立刻回答道:“是的,公子大人。”

不知為何,公子大人原本就略顯陰沉的臉色聽完後顯得愈發別扭。

“……你們都是在壁爐之家長大的?”達達利亞的目光落向桌面,尼古拉自然沒有膽子偷偷去看,但是他聽着達達利亞念出來的那些東西,心髒還是跟着越來越冷。

——那是斯黛拉在壁爐之家留下來的基礎檔案。

執行官冷着臉又問:“沒有血緣關系,只是偶然在外面撿到的孩子。”

“……是的,公子大人。”尼古拉的聲帶被前所未有的壓抑與不甘死死壓住,發出的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滞澀。

斯黛拉這樣來歷不明的孩子,其實在壁爐之家也算得上外來者,她會打破一些已經穩定的平衡,分走一部分屬于其他孩子的資源,若是不出意外,她的童年本該在排擠和冷暴力之下度過,公子大人會說這樣一句話也是預料之中。

可卡佳很疼愛她,非常疼愛她——這種态度并非不能理解,在那種地方,所有人的玩具都是一樣的,他們平等的擁有共享的一切,只有斯黛拉是全身全心依靠她才能活下去的孩子。

那是只屬于卡佳的寶物。

那是和壁爐之家的老師們指引所說的其他兄弟姐妹截然不同的、單純被卡佳自己承認的妹妹。

“這是我的妹妹。”

有關斯黛拉,卡塔琳娜和其他所有人都是這麽介紹的。

這是和壁爐之家的其他兄弟姐妹無關的,只屬于我的妹妹。

不需要先說明雪奈茨芙娜的身份,不需要考慮同為冰之女皇信徒的身份,她就只是卡塔琳娜最疼愛最寶貝的小妹妹。

但尼古拉不同,尼古拉·雪奈茨維奇并不是那個找到了斯黛拉的人。

他當時只是躲在人群之中好奇看着的無數個孩子之中最平平無奇的一個,他站在那裏看着,看着卡塔琳娜一臉興奮地從外面跑回來,懷裏還抱着什麽東西。

分明是極寒的風雪之夜,卡佳卻沒有穿着自己的外套而是只穿着裏面的衣服跑來跑去,那件屬于卡塔琳娜的最幹淨最柔軟的大衣被她用來仔細包裹住了一個孩子,只露出一個頭頂的發旋。

她那麽輕,那麽小,就連卡塔琳娜這樣的孩子都能抱得住。

尼古拉清晰地記得那個晚上。

在那個印象中連屋內燭火也顯得無比黯淡的無月之夜,卡塔琳娜卻從外面帶回了一顆最耀眼的星星。

那顆星星不認識任何人,于是卡佳最先成為了她的姐姐;

又因為卡佳覺得只有姐姐實在是不太夠,所以尼古拉被卡佳毫不客氣地抓過來,成為了哥哥。

很多事情他無法告訴任何人,包括斯黛拉,包括卡佳,更不用提眼前的執行官,所以只能絞盡腦汁挑選最關鍵的部分,這期間公子大人屈指敲擊桌面的聲音未曾停下過,他聽着下屬結結巴巴地簡單描述了自己童年的經歷以及和斯黛拉相遇的最初,從那張過分年輕的臉上尋不出任何的情緒變化。

“所以說……”

他終于開口,聲音卻讓尼古拉反射性地心髒一緊,險些喘不過氣。

“她在乎的不是壁爐之家,只是你們,你和那位……卡塔琳娜。”

尼古拉低下頭,不敢回答。

達達利亞手指交疊,若有所思。

這也就難怪了。

如果是一開始認識的自己,說不定真的會因為這種理由簡單粗暴的把她判定為對女皇的不忠叛徒,連帶着清理一下她關系網的其他人,但是現在既然已經知道了她和博士多托雷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達達利亞也不是那種知道她已經受了不少苦頭還要理直氣壯地要求她繼續心無芥蒂效忠女皇的人。

至于後續的問題,如果能确定這兩個愚人衆的意義,那麽只需要稍微想象一下如果有人拿冬妮娅或者托克當玩具和他玩游戲的畫面……

嘶。

達達利亞忽然覺得有點牙根發軟。

他不動聲色的揉了揉忽然繃緊的下颌和喉嚨,清了清嗓子,臨到最後,他盯着尼古拉還是忍不住多問了一句:“所以在她那裏,你是她哥哥?”

“……是的,公子大人。”

他是哥哥。

……他只能是哥哥,也只會是哥哥。

低着頭的尼古拉在令人窒息的沉默過後,忽然聽見了一聲意味不明的輕笑聲。

“那就沒事情了。”執行官的聲音忽然變得前所未有的輕快,充滿了讓人難以理解的熱絡和親近感,尼古拉感覺到自己的後背被拍了拍,力度不大,但是也足夠讓他的心髒跟着一顫又一顫:“這種重要的事情記得要早些說嘛!”

一個在層岩巨淵附近,一個就在他眼皮子

遠倒是不遠,檔案也不是什麽大問題,只是當然不可能一下子全都動,執行官的命令太過耀眼了,在他也還只是個一般愚人衆的時候就已經感受過了,無聊的嫉妒心對他倒是無所謂,但是對于普通人來說仍然足夠致命。

在正式道歉之前,他還需要一點小小的準備。

照理來說,進入某些特殊部隊的愚人衆名單和履歷就會從原來的地方調走,層岩巨淵便是這個範圍,而且正巧還是公雞的直屬部隊,從他手裏調走幾個人達達利亞還是有信心的,最麻煩的其實還是被捏在女士那邊的名單。

斯黛拉·雪奈茨芙娜的名字,可還在她的手裏捏着呢。

***

整理最後的事情花了不少功夫也浪費了不少時間,達達利亞再度乘着夜色來到岩上茶室的時候,并不意外在書房尋到了正在看書的影子。

她的眼神與其說是生氣,不如說是一種麻木的冷淡。

達達利亞有點心虛的敲了敲窗戶,小聲叫了一句。

“……小黛?”

我能看見他滿臉的小心和不安,我與公子大人相識也算有一段時間,卻也從沒有在他的臉上見到類似的表情。

他見我沒有聽見的樣子,不敢繼續叫也不敢直接進來,只能繼續輕輕敲着窗框。

我不知道事到如今他還來找我的意義是什麽,思考與揣摩對與喜好突發奇想的執行官來說早就已經沒有了價值,接下來只需要接受命令就好。

只是我打開窗戶讓達達利亞重新進來,他的态度卻有些奇怪的不同。

當我想要低頭行禮的時候,他卻是先彎下腰,自下而上打量着我的臉色。

我能看見他額間垂落的發絲和抿緊的嘴角,何況這個距離再彎腰就麻煩了,我只能重新站直身子,拉開了和執行官大人的距離。

達達利亞也跟着微微直起來一點,卻仍然沒有站直身子,他身材高挑,遷就我的身高實在是有點委屈,我耐心等待他的命令,卻只看見達達利亞有點局促的撓撓臉頰,沒有和之前幾次一樣想要詢問我是否還在生氣或是道歉,他只是張了張嘴,然後又重新閉上。

過了一會,他自暴自棄的主動開口:“你不好奇我想做什麽嗎?”

沒什麽好問的。

我轉開目光,生不出太多情緒:“屬下聽從命令就好,不敢妄自揣測您的想法。”

達達利亞撓了撓腦袋,發出一聲大概可以稱為懊惱的咕哝聲。

他忽然伸出手按着我坐下,又跟着屈膝蹲在我面前,如此一來他仰起頭就能看見我的臉,視線這才算是堪堪拉平。

……這是做什麽。

我下意識想要起身,卻被直接被他按住了膝蓋,重新壓了椅子上。

“我有東西想給你。”

達達利亞一直藏在身後的一只手終于繞了過來,那是一份文件,被輕輕放在了我的膝蓋上。

他輕咳一聲,有點拘謹的解釋道:“我把你的檔案從壁爐之家調出來放在我這裏了,這樣一來就算‘博士’想要從這方面開始查也不可能在壁爐之家找到你的痕跡,所以你現在名義上應該算是我的下屬,不歸女士管轄,放心吧。”

“……我明白了,那麽請問您還有什麽別的命令麽。”

達達利亞眨眨眼,神情愈發無措。

他見我沒有其他的回應,幹脆主動拆開那份文件從裏面抽出來兩份直接擺在我的眼前,聲音也顯得愈發急切:“至于其他的……這是你的哥哥姐姐的檔案,我給你組了一只小隊,卡塔琳娜和尼古拉的檔案,都在這裏面。”

“你知道的……”他聲音愈發低了,被強壓的慌張和不安終于在此刻悉數顯現出來,他的手指反複摩挲着紙頁的邊緣,想要把他們直接遞到我的眼下,卻又一點都不敢動,只是吶吶解釋着:“愚人衆內部對于一些特殊部隊有着特別的要求,現在這支隊伍裏的所有人都由你負責……只要你名義上還是我的下屬,你可以不用擔心有人越過你擅自指揮這幾個人。”

“……是嗎。”

我撫摸着那幾張薄薄的紙頁,忽然感覺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荒謬可笑。

多無聊啊。

……多諷刺啊。

我小心翼翼,費盡心思。

到頭來就只需要幾天,幾句話就行了。

——可這是卡佳和科利亞的命。

紙張這麽薄,這麽脆弱,可我只要把這些抱在懷裏,很快就能鍍上屬于我的溫度。

我抓住這個了。

我能抓住他們的命了。

他們終于可以不用輕易去死了。

“……謝謝。”

“……真的非常……謝謝您。”

屬于自己的檔案早就從膝上滑落掉在了地上,唯獨那幾張紙被她死死抱在懷裏,明明已經渾身顫抖卻還竭力不去弄壞這幾張紙,被這樣顫抖嘶啞的聲音道謝,達達利亞第一次知道手足無措是什麽感覺。

“你——”

他下意識伸手想要讓她擡起頭,他特意蹲下來就是為了不錯過接下來的表情和反應,畢竟他最後道歉的話是準備在情緒最溫和的時候才說的。

但是這樣一來連怎麽開口都不知道了。

“你別……”

他的指尖還沒來得及碰到對方的臉頰,就先被墜落下來的溫熱驚得一個哆嗦。

你別哭呀……?

達達利亞的手指徹底僵住,連頭皮都跟着開始發麻了。

但是那只手他無論如何也收不回來,他聽不見哭聲,聽不見啜泣,又不好直接命令她擡起頭,于是僵在半空的手掌試探着向上微微蹭過,小心翼翼用指節碰了碰對方過分濕潤的眼角。

這可怎麽辦啊。

達達利亞被陌生的溫度燙得意識混亂神志不清,他想要開口說些什麽,又懊惱自己帶着手套,這期間這雙手套不知道接觸過多少兵器和鮮血,根本不敢直接去碰她的眼睛。

這幾張紙他甚至不用什麽心思,只需要簡單幾句話就能拿到。

可是如果你只是因為這種理由就能哭,那也太脆弱了吧。

……這麽脆弱,沒了我可怎麽辦啊。

什麽也護不住,什麽都不敢開口。

甚至都已經要氣得發瘋了,卻連對我動手都不敢。

“這兩天我不會過來的,我先讓你的哥哥過來找你,等到層岩巨淵那邊穩定一點,卡塔琳娜我也可以給你調過來了。”再度開口的時候,達達利亞的聲音輕柔地連他自己都覺得陌生,可是當看見那雙淚眼朦胧的眼睛終于擡起來看着自己,忽然又覺得聲音再溫柔一點也完全不是問題。

他沒聽見回答,只看見對方用力點頭,滴落的眼淚在裙擺上暈開大片深色的痕跡。

那分明沒有任何聲音,卻莫名震得他耳膜發痛,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生平第一次,他離開的姿勢和心情都算得上落荒而逃。

***

……不太妙。

沒能成功跑太遠的公子大人略顯狼狽的蹲在岩上茶室角落的牆角,欲蓋彌彰地捂住自己不知何時已經面紅耳赤的臉。

而當他注意到捂住臉的這只手正是那只不小心碰到眼淚的那一刻,他連耳朵的溫度都要控制不住了。

……真的不太妙啊。

心髒跳動的聲音實在是太大了。

大得他什麽都聽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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