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暗流

百樂門裏盡是些來快活的豪門公子,池中舞女搖曳,桌邊公子酣醉,整個上海的繁華全在這裏。

顧澈道謝後便下了車,進入百樂門前又回頭看了眼,趙元德不知何時點上了煙,正朝這邊看過來。仔細看下,卻發現他盯着的是百樂門的大門,帽檐下透來的目光難得溫柔了下來,煙霧缭繞裏也顯得格外深情。

顧澈不由愣了下,随後心下了然,饒是這樣鐵血手段的人,也會被花迷了眼。

繞過人群,踏着樓梯旋轉而上,就到了百樂門鮮少有人涉足的二樓,顧澈還未踩上華麗的地毯,就被一個穿着旗袍的小姐攔住了路。

“先生,這裏不能進。”

“我找你們老板。”顧澈說完,見那女子皺着眉,便又補了一句,“他與我相識已久,煩小姐替我轉告一聲。”

小姐打量了他一眼,半信半疑地扭頭去替他傳達。過了半晌人又出來,沖他搖了搖頭。

“老板在忙。”

顧澈愣了下,無奈道:“再勞煩小姐替我轉告一聲,就說顧澈找他。”

又是好半晌,女人出來又擺了擺手,還是那句話:“老板在忙。”

“好,我知道了,辛苦小姐。”顧澈勾起個笑來,微微鞠了一躬,像是并未因此事感到不悅。

女人被這柔情的笑晃了下心神,下意識低頭留出最漂亮的風情,正待說一句“不客氣”,顧澈便沖方才她進去的那扇門吼喊了聲“陸邢”。

“哎!誰啊?”陸邢正在為鏡前的女人梳頭,聽得這聲喊,下意識答應。

話音剛落,門便被一腳踹開。

女人呆了一瞬,後知後覺地想要拉住人,生怕他做出什麽事來,卻見顧澈倚在門框上,被氣笑道:“我說呢,是什麽勾住了你。”

陸邢挑了副耳環給身前的女人帶上,這才擡頭看向顧澈:“你瞧這個發型,配上這身衣裳,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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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前的女人正是百靈,桃紅色的旗袍開了低低的衩,陸邢白皙修長的手指從她脖頸處慢慢滑過,落到耳垂。白色的珠子作耳環,耳邊留了些碎發,一點瑩白隐約可見,端的一副含春不露的模樣。

身後的陸邢穿着一身灰白西裝,齊肩的頭發,一雙桃花眼顧盼流連,其實比起這身前的美人,他也并不遜色。

“美是極美的,只是你還是老樣子,就愛捯饬這些。”

陸邢轉了個彎繞過女人,抱歉地沖顧澈笑了笑:“我就這點毛病,看見漂亮的人就走不動路,你又不是不知道。”

顧澈氣還未消,又聽他問了句:“你怎麽忽然來上海了?”當下氣又上來,咬牙切齒道:“你陸老板貴人多忘事,我還是不叨擾的好。”

他才轉身,陸邢快步從背後挽住他的胳膊,将人轉了過來,貼着他耳邊笑道:“開個玩笑,怎還生氣了。百靈,你快去訂最好的餐廳,讓我好好補償一下顧少爺。”

鏡前的女人站起來答了聲“是”,顧澈點了點頭算作招呼,又對陸邢說:“我剛吃過了,你不用多忙。”

陸邢點起了煙,又掏出一支湊到他嘴邊,笑道:“沒事,我還沒吃飯,你若吃過了就看着我吃。”

顧澈順勢咬住了煙,兩人湊的近,陸邢便直接用嘴裏燃起的煙替他點燃,一邊說着:“喲,會抽煙了啊。”

顧澈吸了口煙,火花閃爍了下,陸邢并沒有要移開的意思,就着這樣的距離道:“在北京待得可還習慣?”

顧澈察覺到這樣過界的距離,順勢偏了偏頭盯着他,道:“北京風水養人,自然習慣。”

“從前常聽你說在北京有位好哥哥,絆得你是想也想不起我這位表哥哥來,怎麽,這次去北京,沒見着你那位好哥哥?”他沖顧澈臉上吹了口煙氣,并不刺鼻,反有些煙草清香。

這舉動未免暧昧了些,顧澈勾了勾唇,後退拉開了些距離,輕飄飄地轉移了話題:“你這煙可不便宜。”

陸邢被逗笑,挑了挑眉:“排面得有。”

顧澈不與他玩笑,兩指夾起煙,懶懶地問:“說正經的,之前你同我說要改組,怎麽倒經營起來百樂門了?”

陸邢知道他是扯開話題,撇了撇嘴,“推翻清朝時青幫出了力,事後總統又想盡辦法打壓,我只能主動改組,建了共進會,但後來一想,與其整日提心吊膽,倒不如安穩做點小買賣,就用我爸留下來的錢做了百樂門。”

“小買賣?”顧澈驚愕道,“你出手倒是闊綽得很,那從前的兄弟們呢?”

“都遣散了,我爸死後他們大多都散了,該回家的回家,該從良的從良,想繼續入黑幫的我也不管了,就留了最早撿回來的百靈。”

“就這麽散了?”

陸邢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伸手将煙灰彈到地上:“反正也是我爸的幫會,我又不喜歡這打打殺殺的勾當。”

這要陸老爺子在世,看見他這麽霍霍自己一手成立起來的幫會,非得給他兩巴掌不可。

陸邢的視線透過煙霧的遮擋向遠處凝望,神色漸漸冷了下來,罩着暖黃色的燈光,斜斜地靠在椅邊,乍一看還當是個曼妙的女子,開口卻還是漫不經心的語調:“聽你在信裏說,北京最近不安分?”

顧澈點了點頭:“最近城裏多了許多的日本人,也不知道總統安的是什麽心思。”

“別又鬧起革命來,整的頭破血流的。”

“這可說不準。”顧澈掐滅了煙,又拍了拍陸邢的肩,“行了,不聊這些,陪你吃飯去。”

顧澈存了心不願回京,在上海一待就是半個月,陸邢倒是并不着急趕他,日日拉着他各處游樂。陸邢在上海呆久了,早将這兒的各處佳境看遍,如今帶着顧澈便淨挑着華麗熱鬧的地方去。

這日浦江飯店辦了場盛大的宴會,陸邢在上海有些地位,自然也在邀請之列,顧澈便得幸跟着同去。

店裏張燈結彩,也裝飾地格外隆重,聽說是有位軍爺娶第四房老婆,也來了不少軍官,軍裝也沒脫,紮成一團就同着衆人飲酒去了。

顧澈在角落裏剛坐下,陸邢便指了指中央站着的身材修長的漂亮女人道:“她就是這兒的老板娘,漂亮吧。”

顧澈多看了幾眼,确實是個有風韻的女人。

陸邢顯然是沖着人來的,進了門還未站定,便直沖着老板娘去了,兩個是舊相識,那老板娘看見他來,揚了揚酒杯便與他談笑風生起來。

顧澈無奈地搖了搖頭,知道他的德行,也不與他計較,便一個人窩在角落裏喝茶。

正品着茶,忽然聽到有人喚了聲“顧少爺”。

他擡頭一看,居然是那督軍副官趙元德。

趙元德此時已換下了軍裝,穿着一身黑色的西式常禮服,氣質不凡,放在這人群裏也紮眼得很,偏偏眼神又冷得很,整個人攏着兵營裏練出來的血性,反倒有種說不出來的怪異的美感。

罂粟一樣,顧澈在心裏默默評價道。

“顧少爺一個人?”

顧澈看向不遠處的陸邢,陸邢正在給老板娘倒酒,嘴角的弧度恨不得揚到天上,顧澈頓了下,回頭看着趙元德笑道:“是,我和朋友約在這裏見面,他有事來的遲些。”

趙元德順着他視線望了眼,未待瞧清楚,顧澈便端起桌上的酒,沖他揚了揚酒杯:“能在這又遇着趙副官,真是緣分。”

趙元德饒有興趣地挑了挑眉,跟他碰了杯後将杯裏的酒一揚而盡。兩人簡單寒暄了幾句,都無意多做糾纏,趙元德舉杯正欲告辭,正好陸邢也跟那老板娘聊完了天,走路都是飄着的,待看到正在聊天的兩人,也舉起了杯,順勢與趙元德碰了配杯:“兩位認識啊。”

顧澈愣了下,就聽趙元德冷笑了聲,道“顧少爺倒是沒說過,你要找的舊友是陸老板啊。”

直覺告訴顧澈,眼下的氣氛很不對勁,但他一時也不知問題何在,只能應道:“先前也不知,趙副官和陸邢認識啊。”

“朋友?”趙元德問。

眼神卻是盯着陸邢的。

被這樣鋒利的神色盯着,陸邢卻并無慌亂,反倒将耳邊的碎發別到耳後,笑說:“親密好友。”

接下來那股鋒利的神色便轉移到了顧澈身上,顧澈一句“表兄弟”憋在嘴邊,在陸邢挑釁的神色下只能轉了個彎:“對,相識多年了,此次來上海特意拜訪。”

“陸老板倒是人脈廣。”趙元德冷哼了聲。

三人就站在窗邊,誰也不肯移動,窗臺上放着只青翠花瓶,瓶內斜斜插着一枝海棠,顧澈深覺空氣裏的劍拔弩張,幹脆轉移話題道:“這個時節,海棠開的倒是豔,可惜在北京瞧不見這樣的花。”

陸邢湊近聞了聞花香,道:“喜歡我就叫人給你帶些花枝回去。”

“陸老板還真是貼心。”趙元德這會兒臉上看不出什麽情緒來,倚在窗邊,伸手掐了一瓣花瓣來“只是北京天寒地凍的,哪比得了上海的好風水,花帶過去怕是也活不了的。”

陸邢聽了此話,反倒是嗤之以鼻,“什麽好風水,花養在上海,平白染了不少俗氣。”

顧澈:......

眼看着氣氛緩和不得,顧澈也沒了耐性,道:“您二位怕是有些私話要講,這裏人多耳雜,兩位不如出去一敘?”

陸邢轉了個身面向顧澈,留了個後背給趙元德:“我同他自是沒什麽說的。”

趙元德聞言眯起了眼,透出危險的神色,像是猛獸捕食獵物,就在顧澈以為他要做些什麽時,他卻忽然笑道:“也是。”

随後闊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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