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反目

陸邢緊閉着眼,仿佛迎接審判一樣,等了許久也不見想象中的子彈穿膛而過,他睜開眼,便聽到耳邊傳來一聲嘆息,槍離開了腦袋。

“我給過你機會的。”他皺眉道。

随後,他被趙元德翻轉過來,手裏被塞進一把槍,趙元德握着他的手,将槍指向自己的頭,笑道:“陸老板不如現在開槍,省的到時候費力氣。”

陸邢被他這樣的态度氣着了,瞬間惱怒地将槍抵在他的太陽穴:“趙元德你他媽真以為我不敢嗎!”

“哪有你陸老板不敢的事。”趙元德嘆了口氣,“我舍不得殺你,就只好你殺了我了。”

陸邢握着槍的手有些抖,趙元德似乎也發現了這一點,伸手扣住他的手,将槍抵在自己頭上,道:“朝這打,一槍就能打死。”

“你就是個混蛋。”

許久後,陸邢淡淡評價了句,将槍砸在地上,再擡頭便掐着趙元德的脖子将人按在牆上,手下用力将對方掐的呼吸困難,頭卻埋在對方的頸窩裏,氣息噴在脖間,平白沾了許多的委屈:“趙元德,我只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要不殺了我,要不戰場上,我殺了你。”

“陸老板,你知道我選什麽。”趙元德就着這樣的姿勢吻了他的發絲,像刑場上的罪犯親吻劊子手,疼痛都是花蕊的蜜。

陸邢的手逐漸收緊,直到看到趙元德臉憋的發紅,他才驟然松開手,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自己的頭發,揚起個妥帖而輕柔的笑,就像趙元德初見他時那樣,道:“那就期待再次見面了,趙副官。”

這樣的笑讓趙元德心裏很不是滋味,他再次伸手抓住陸邢的胳膊,卻被對方狠狠掙開,他一愣神,人便已經跑了。

一個小時後,又一封緊急調令和總統震怒的電報同時送到了趙元德手裏。

裝作沒有看見他陰沉得吓人的臉色,手下他低聲提醒道:“副……副官……司令已經安排好了輪渡,我們即刻就能出發。”

趙元德垂着眼,一點點地将才拿到手的電報揉成一團,并沒有應聲。

“副官?”手下人偷偷擡眼打量,卻恍惚間覺得他們的長官流露着類似于痛苦的神色。

好在只有幾秒,趙元德阖上眼深深舒了口氣,再次睜開眼似乎又是那個風光傲氣的督軍副官,他松開那張已經被蹂躏得皺皺巴巴的紙,擡眼看向彙報的士兵,“怎麽了?”

“我們該出發了,還有一事,劉慶的蹤跡找到了。”

趙元德輕擰起眉,不知在想什麽,門外又進來一人,并未上前,只是在門口通報了聲:“趙副官,鎮守使①在外面等您。”

趙元德出了門,果然見一長着八字胡的男人立在門外,手裏轉着一把槍擦拭。

“鄭中将。”趙元德打了個招呼,只是從他漫不經心的表情上看不出一分尊重來。

“叛軍已經直抵南京,趙副官也不慌不忙,此種膽識可真令人佩服。”鄭如呈眼皮也未擡,諷刺道。

趙元德自然也聽出了他話裏的諷刺,回道:“不是有中将您嗎,我擔心什麽?”

“趙元德,我奉勸你老實一點。”鄭如呈眯起了眼睛,上下将他打量了一番,面露不屑,“若在這樣的關口掉鏈子,別怪我上報中央,革了你的職,介時你們司令也保不了你。”

趙元德冷笑了聲,掏出腰間的槍,鄭如呈後退了步,冷聲道:“你要做什麽?”

“不做什麽。”趙元德學着他的樣子,将槍在手上轉了個圈,掏出一張帕子細細擦拭,“只是也想奉勸中将一句,我趙某行事只看心情,若有誰看不慣,這兵他來帶就好。”

兩人之間劍拔弩張,誰也看不慣誰,方才彙報的士兵大氣也不敢出,生怕這兩尊活佛哪個不高興了把他斃了。

好在趙元德不知抽了什麽風,居然先行收了勢,他手腕微動,将槍別回腰間,視線仍盯着鄭如呈,嘴裏卻對士兵道:“走,集合出發。”

鄭如呈并沒有跟上,反倒沖手下招了招手,囑咐道:“給我盯緊了。”

鎮守使獨立于上海之外,直屬中央,本是不該和趙元德合作的,但鄭如呈在上海的重軍多是海軍,此番支援南京,只能倚仗趙元德手下的人。

偏偏趙元德為人倨傲,又時常不服管控,一旦由他手握重軍,便易生反心——政府需要聽話的将軍,而不是厲害的将軍。

明眼人便都看得出來,此番作戰,鄭如呈明面上是來協作領軍,實際就是為了監管趙元德。

趙元德自己也早早發現了這點,所以才會去提醒陸邢。但其實并沒有什麽用,他們都知道,走到這一步是遲早的。

兩個注定要成為敵人的人,倒不如一開始沒有交集。

陸邢先一步到了十六鋪碼頭,不過多時便有人來報,趙元德帶兵朝碼頭而來。

趙元德走得小心,似乎知道他在這周圍,目光遙遙落在他藏身的倉庫周圍。

一邊的鄭如呈順着趙元德的視線看了眼,并未看到什麽異常,嗤笑道:“趙副官這會兒倒拘謹了起來,不知道的還當您是頭一次上陣呢。”

話音剛落,不知後方誰先開了槍,一名士兵應聲倒下,趙元德瞬間抽出槍,側身躲在麻袋堆後。

鄭如呈緊随其後,在随後爆發的激烈槍聲中扭頭看向趙元德:“你早知道有埋伏?”

趙元德瞥了他一眼,同時沖外開了一槍,“中将說笑了,我要是知道有埋伏,會早點把你推過去。”

“你!”鄭如呈怒目圓睜,卻也知道在這樣的關頭不應該把精力耗費在和這樣的人拌嘴上,幹脆扭過頭将脾氣都發洩在對手身上,一連數槍都射中了人。

碼頭此時別的沒有,最多的就是這些堆壘起來的麻袋,稍一躬身便能藏起身子,陸邢借着這些作掩護,慢慢接近了趙元德和鄭如呈。

有人發現了他的行蹤,擡手就沖他開了一槍。

他下意識躲在麻袋後,子彈射進麻袋裏,震得他掌心發顫。沒等人反應過來,他又迅速在另一側探身,瞄準射擊,一擊即中。

碼頭的槍戰持續了一個多小時,趙元德的人多,但士氣并不高漲,兩方交戰竟然一退再退,不得已只能去軍營搬救兵,卻與早已等候多時的劉叔僵持不下。

上海城人人自危,聽到這四面八方的槍聲都只敢躲在房間裏,祈求着戰火不要波及自己。

陸邢灰頭土臉地從又一個麻袋後探出頭來,回過頭一看,方才自己待的那幾個麻袋都已經被打得千瘡百孔。

他探出身射了一槍,卻是個空槍,又沒了子彈。

他趕緊撤回身,更為猛烈的槍擊趁機朝他襲來。

“顧澈那裏有消息了嗎?”他扯着嗓子對身後人喊。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趙元德人多裝備足,也耗的起,縱使一退再退,雙方也是在以同等數量的消耗打下去。

這對他們是致命的打擊。

“顧少爺說,李先生正與南京的武裝部隊僵持不下,我們還得堅持會。”

“媽的,這怎麽堅持!”陸邢暗暗罵了聲,低頭裝子彈。

“少主,擒賊先擒王,我們不能這麽耗下去了!”

陸邢猛瞳孔霎時微縮了下,視線牢牢鎖定在趙元德的躲避之處,幾乎不願眨眼。

趙元德在連射幾槍後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視線,福至心靈般轉過頭,便隔着炮火與他目光交接。

似乎他們之間那麽久那麽荒唐的糾纏就要在今天有個着落了,總要有人為這段不合時宜的感情做祭奠。

陸邢舉起了槍,趙元德肉眼可見地愣了下,鄭如呈察覺到身邊人的不對勁,順着視線忘了過去,猛地瞧見同樣慌神的陸邢,他冷笑了聲,舉起了槍。

卻不想趙元德比他更快地舉起槍,朝陸邢開了一槍。

陸邢應聲倒下,左臂血流不止。

“少主!少主你沒事吧!”

陸邢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嘴唇顫抖,“沒事,你們都小心點。”

趙元德隐回麻袋後,鄭如呈複雜地看了他一眼,話語裏夾槍帶棍,“趙副官的槍法,也會射偏?”

“失誤而已。”趙元德淡淡道,又側身沖正在攻擊的對手開了一槍,射入心髒,一槍致命。

“少主,我們後邊來人了。”

陸邢忍着疼痛從地上爬起來,又用右手舉槍打死了兩個人,血已經沿着胳膊流到了地上,說話也虛弱地很,“什麽人?”

“沒見過,好像是個誤入的老百姓。”

“保護好他。”陸邢叮囑了聲,感受到身前的麻袋又挨了幾槍,他彎腰繞到另一側,沖鄭如呈的地方開了一槍,子彈擦着邊劃過,被鄭如呈躲了過去。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喊叫:“陸老板!陸老板!”

他疑惑地扭過頭,卻瞧見一個頭戴藏藍色方巾的男人朝他跑過來。

“小心!”他眼瞧着有子彈擦着男人飛過,下意識喊。

男人神色慌亂地躲進他身邊,還伸手拍了拍胸口,“吓死了,這裏怎麽打起來了?”

“你是什麽人?”陸邢忙着應付對面趙元德的人,無力看管他,只能倉促問道。

“我叫劉慶,碼頭上管倉庫的,正在睡覺就被吵起來。”

“別來這,喬,帶他走!”陸邢沖右側麻袋後的男人喊道。

男人應了聲,剛想過來又被一波猛烈的槍炮逼回了原地。

陸邢皺起了眉,扭頭看向一臉慌亂害怕的劉慶,“在這躲好。”

“不行啊陸老板,我害怕,我想出去。”劉慶攥緊了他的胳膊,拉扯間牽動了他的傷口,疼得他發起抖來。

“別動!”他低聲呵了聲,頭腦有些發昏,似乎是失血過多了,“我送你出去。”

他咬牙沖出躲避,沖對面猛開了數槍,劉慶躲在他身後,跟着他後退的步子慢慢向後退。

子彈眼看将要打完,他沖身後的劉慶喊道:“你快跑!”

劉慶應了聲,不知怎地竟然笑了起來:“謝謝陸老板了,你真是個好人。”

陸邢隐約察覺到不對,視線裏閃過一抹亮色,他下意識擡手格擋,牽扯到傷口又疼得動彈不得,下一秒刀尖便沒過了前胸。

--------------------

【小科普】

①鎮守使:由大總統簡任中将或少将一級的軍事要員擔任,不受江蘇都督節制,直轄中央。經費由江蘇都督公署按月分撥,臨時特別經費則由中央另撥。鎮守使負綏靖地方責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