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舞會
經過一戰顧澈便知這鄭如呈絕非善類,只是卻也沒想到他手段如此雷厲風行,一夕之間就下令全城通緝,鬧得人心惶惶。
“顧先生,多嘴問一句,陸先生這傷是怎麽來的啊?”蓮忽然轉了個話題,收起笑意,淺藍色的眼瞳便如深邃的湖,輕易叫人放松了警惕。
顧澈面不改色,走近窗邊将壓在花盆下的報紙抽出來,回應道:“海匪未除,怕是城中百姓無不擔憂,他運氣好,還撿了條命回來,該慶幸。”
“原來是這樣。”蓮再次笑了起來,瞧不出什麽心思,“這段時間海匪猖獗,顧先生出行也該小心些。”
“多謝關心。”
顧澈微微點了點頭算作回應,适度而疏離,蓮自然見好就收,适時道:“看樣子,陸先生情況穩定,我也就不打擾了,有事叫我就好。”
“慢走。”顧澈禮貌性地将人送至門口,看到人已離開,便順勢不動聲色地環視了一周,關上了門,他邊往回走邊将報紙疊成一小份,掀起眼皮看向百靈:“今天過來,可聽到全城通緝的消息了?”
百靈搖了搖頭,很快又反應了過來:“您是說,蓮醫生是故意這麽說的?難道她是北洋政府的人?”
“未必。”顧澈重新在床邊坐下,道,“若是那樣,她大可直接向鄭如呈揭發我們,何必多此一舉。”
“那就怪了,若是假消息,她用意何在?若是真消息,她又是從何得知?”
“是真是假,去看看就知道了。”顧澈将折成一小塊的報紙遞給她,後者接過去,就看到那一小塊正是報紙上的一個版面,刊登着浦江飯店舉辦舞會的消息,邀請了各界名流,時間就在今晚。
是夜,浦江飯店門外停了一排的黃包車,不時還有幾輛馬車和摩托,車上下來的多是些官宦人家的太太先生,再不就是有頭有臉的商界名人,還有位高權重的軍閥世家,總之能進這浦江飯店的,都是非富即貴的人物,這一點從來往人華麗貴重的衣衫便可見一斑。
上海人好似都不怕冷,舞會上漏胳膊漏腿的大有人在,老板娘恐搶了風頭,便只穿了一身規矩平實的藏綠色長裙,上身是流行的收腰短襖,喇叭管袖子,擡手間便露出一大截玉腕,風情自在。
既是她的場子,她也得格外上心些,凡來人都是要由她一一查看過請柬的,正對付完委員的姨太太,迎面來了兩個人,一人穿着直挺的西裝,周身氣質非凡,面容俊逸,見到她先是颔首招呼,一手遞給她請柬:“勞您招待了。”
他的聲音溫吞而輕緩,似乎與這樣紙醉金迷的環境格格不入,指節分明的手指捏着請柬的一角,坦然而不唐突地将請柬遞到老板娘的面前。
老板娘低頭看了眼,臉上立即挂起了笑意:“哎喲,秘書長的人,顧先生請。”
“這位是.......”她又看向緊随其後的另一個人,這人一襲樸素的灰白色長衫,行步間卻愣是穿出了極富姿态的貴氣,近乎病白的皮膚更清晰地襯出瞳色的異于常人,他人極美,又鋒利地叫人過目難忘。
老板娘心裏犯起了嘀咕,要說這是哪家新得的寵兒,卻又覺得這人的周身氣質萬不會屈居人下,可若說這是哪家的少爺先生,上海這大點地方,這般漂亮又傲氣的少爺,怎會不為人知。
她仍在暗自腹诽,顧澈開口打斷了她的胡亂猜想,神色間似有笑意,讓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的唐突,“我朋友,姓溫”
“哎呦,原來是溫先生。”老板娘歉意地笑了笑,看向顧澈道,“說起來,顧先生看着有些面熟,好似見過。”
上海是個很洋氣的地方,人也大多是別有情調的雅致,就如同顧澈給人的感覺一般,細膩周到,乍一看他倒頂像個地地道道的上海人。
只是細看下,尤其當一開口便能察覺到不同的,上海精致,卻太年輕,這裏有古街長巷的莊重,又有層樓聳立的洋潮,加之太多西洋的氣味浸染,黑眼睛的,藍眼睛的,綠眼睛的,棕眼睛的,一句接不上一句,前話對不上後話。上海這個才剛及笄的姑娘調和不來,索性就只能亂着,藍眼睛的穿上旗裝,黑眼睛的跳起踢踏,亂成一團,貴氣裏夾雜着不合時宜的輕浮。
而顧澈卻只學去了上海的皮,內裏亂糟糟的骨又被他剝離出來,倒有了自成一派的端莊,明眼人瞧見了,準不會把他當作上海人看的。
“去年來過上海,有幸在貴地參加過晚宴,确實有過一面之緣。”顧澈解釋道,卻不預備多說,眼看又來了人,他便體貼順着話道,“我們來得晚了,也該去打招呼了,您忙着。”
老板娘以為他們要去和秘書長寒暄,忙指了指大廳中間的男人,道:“秘書長已經先到了,您二位請。”
顧澈并沒有打招呼的心思,只是領着溫十安在角落的椅子上坐下,大廳中間的幾位都是各自行業裏的佼佼者,來人都皆忙着去附庸讨好,一時沒有人注意到他們,顧澈便歪着身子和溫十安講話:“十安應當還認識今天攢局的主呢,姓譚,宮裏的親戚。”
宮裏的親戚在上海并不多見,這個姓更是不常見,幾乎就只有一個選項。
“他他拉氏?”
“不錯,今天這東道主是已故永和宮娘娘的表兄,如今上海最風光的就是這位王爺了。”
溫十安附和着點了點頭,道:“說起來,頭兩年宣統帝遜位前,才追封了瑾妃娘娘為端康皇貴太妃,若不是珍妃娘娘走得不體面,怕是現在他他拉氏要更風光呢。”
大廳裏放着舒緩的華爾茲,只是溫十安聽慣了京戲昆曲,一時間倒覺這樣的曲子索然無味,陸陸續續才有不少身着華麗裙擺的姑娘們進場,還未到跳舞的時候,顧澈伸手要了瓶酒,邊斟酒邊對溫十安道:“我就不喝了,誤事。”
“那可惜了。”溫十安嘗了口酒,道,“不愧是皇親,這酒可是宮廷宴用的燕酒。”
喝光了手裏的酒,他頗有些回味,又想再倒一杯,顧澈瞧着他耳朵泛紅,伸手想替他倒酒,這時有人從他身側彎腰說話:“哎喲,果真是顧先生!”
顧澈扭頭一看,居然是蓮。
“蓮?你怎麽在這?”
“這話該我問你才是。”蓮自然地坐在他身側的椅子上,又彎着腰越過他向溫十安打招呼,“這位美人先生也在啊,溫先生好。”
蓮今天穿着白色的收腰短襖,下搭藍色的齊膝百褶裙,白絲襪也堪堪齊膝,随着她坐下的動作,露出膝蓋及大腿的一片花白來。
她講話間翹起了腿,腳跟上的黑繡花像蟲一樣蠕蠕爬到腿肚子上,又被她在空中似有似無地晃動,一撚柳腰被緊致的衣料勾勒出來,露出了一大片肩,還有若隐若現的胸脯。
這樣的穿着大膽又性感,自蓮坐到這邊起,不少人的視線都被吸引了過來,顧澈想再不引人注意都難,索性也給她倒了杯酒,道:“真是想不到,在這裏也能遇到,”
“顧先生之前還說自己初來乍到呢,這樣的地方也能随意出入,看來也不是初來乍到的外鄉人啊。”蓮品了品酒,似乎是不太能接受這樣的酒,擡手要了杯葡萄酒來。
“你不喝嗎?”她又問顧澈。
“酒量實在不好,見諒。”
為了待客,浦江酒店拿出的都是上好的烈性酒,他酒量本就不好,今日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該辦,自然不能喝酒。
“顧先生不爽快。”蓮抱怨了聲,轉而問,“你接的誰的帖子?”
顧澈沒有多想,如實道:“應該是那位秘書長的。”
“這樣的人你也認識?”蓮驚愕了一瞬,又眯起眼笑道,“也許我應該問問,顧先生究竟是什麽人。”
“顧某無官無職,無名無份,我若說我從未見過那秘書長,你信嗎?”
他名聲在外,來上海許久,自然是引起政界一陣讨論,就像從前的葛參事一樣,想将他收入麾下的人不少,也因此他收到了許多來自各個政界名士的帖子,他不過随便取了張,似乎恰好選了位位高權重的人。
只是蓮似乎誤解了他的意思,還當他不願說,嗔怒道:“顧先生酒不願喝,話也不願說,真是不夠紳士。”
“他喝不了酒,我可以陪你喝。”一直沒說話的溫十安忽然開口,舉起手中的酒杯沖蓮揚了揚。
蓮也不扭捏,嬉笑着起身和他碰了杯,又順帶撩撥了他幾句,看人沒有反應自覺無趣,便對顧澈道:“這樣吧,你陪我跳支舞,就算作賠禮。”
顧澈無奈,站起身朝她伸出了手:“榮幸之極。”
大廳中間已經有幾對随着音樂起舞的男女,他自然地輕摟住蓮的腰,正要起步,卻沒想到蓮搭在他肩上的手忽然用力,将他扯得踉跄了步,險些貼在蓮的身上。
他正欲道歉,蓮卻咯咯地笑了起來,他這才意識到她是故意的。
“蓮小姐若是再玩鬧,舞曲就該結束了。”
蓮急促地眨了眨眼,淺藍色的眼睛裏映着大廳絢麗的光,又被抖動的睫毛割裂成細碎的顏色,好看極了。
或許是看顧澈的笑太過溫和有禮,她也沒有再鬧,乖乖随着顧澈的步子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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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十安:是,你清高,你了不起,你摟女孩子腰,我擋酒(─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