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輛小卡羅拉四平八穩地駛出場館東門,那是虎年影視盛典主辦方專門準備的藝人通道。
吳緣看着後視鏡裏越縮越小的場館,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
但他依舊很發愁。
凡事都做最壞打算的他想,如果這次武遇活着,循環也不能結束該怎麽辦?
武遇突然問:“你在想什麽?”
“……”吳緣沒有回答。
他想過和武遇說循環的事。
但他設身處地、換位思考了下,如果武遇來跟他說循環,還告訴他有人要殺他,他或許會覺得武遇瘋了。
不是瘋了,就是得了妄想症。
不想當瘋子的吳緣拿出手機,有些疲憊地說:“餓了,附近的萬達三樓有家烤肉,吃嗎?”
武遇想都沒想,直接否了:“太油膩,會長胖。”
吳緣又問:“那隔壁的日料?”
武遇将手肘搭在窗邊,五顏六色的霓虹燈倒映進他的瞳孔。
窗外熱情似火,窗內的人兒冷漠依舊:“我不吃生的。”
吳緣:“……四樓有家牛排。”
武遇:“全熟是對牛的不尊重,所以我不吃牛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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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緣指尖滑動屏幕,“大伯家私房菜館,粵菜系的,不甜不辣、不鹹不淡,總該合您口味了吧。”
武遇淡淡地瞥了眼手機,“現在是晚上6點37分,建議你還是不要把我放到那,容易引起人民群衆的自發性聚集。”
“……”怎麽不餓死他呢?
吳緣花光了下半輩子的耐心,沒好氣地把手機丢到他懷裏,“自己看!”
武遇:“我吃什麽都——”
吳緣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他發誓,如果武遇敢說随便,他現在就停車,對其進行人道主義的教訓——揍一頓。
武遇可能感覺到了危機,身體很誠實地把話吞了回去。
噔噔噔!
“你有消息。”武遇想将手機遞過去。
“誰啊,你念給我聽就行。”吳緣在認真開車,并未轉頭看。
“備注是妹妹,你有妹妹?”
“有啊。”
“不是那種會在床上撒嬌的妹妹吧?”
“……是親生妹妹,有血緣關系的。”吳緣翻了個白眼,“你這腦袋整天都在想什麽?”
“顏色廢料。”武遇說得一本正經,随後沒忍住低笑起來,“你妹說,哥你記得幫我要簽名啊……居然寫了那麽多名字?!她到底喜歡誰?”
吳緣吐槽道:“她就是個牆頭草。”
武遇将手機還回來時界面是導航地圖,他已經設定好了一個地點。吳緣知道那地方是個私人會所,距離他們現在的地方非常遠,幾乎橫跨整座城市。
“去這兒吃吧。”武遇解釋道。
吳緣将手機鎖屏,學着剛才武遇的模樣拒絕:“太偏僻了沒安全感,不去。”
武遇不解:“吃個飯為什麽要安全感?”
“……”吳緣無言片刻,突然有了主意,“我想到個地方。”
小卡羅拉拐了個彎,一溜煙就鑽進熱鬧的老城區。
到地車停,武遇在他車上翻出個漁夫帽,跟着下了車。
步行街上非常熱鬧,路邊的店裏放着喧鬧的音樂,來來往往的人們或牽着手,或追趕跑鬧。
有些地方是這樣的,越熱鬧才越不容易留意身旁的人是誰。
然而吳緣要帶他去的店并不在這兒,而是在步行街盡頭拐個彎的地方。
那個小破店與步行街高大上風格天差地別,黃綠花格框、暗紅底的招牌上用藍色燈泡寫着鍋姐串串香——鍋字還有半邊不亮了,簡直像條上世紀末潮流的漏網之魚。
店裏的客人主要來自對面的市公安局,不過都穿着便衣,和普通食客別無二致。
武遇收回打量環境的雙眼,嘲道:“你吃飯真需要安全感啊。”
吳緣不置可否:“湯底要什麽?”
武遇脫口而出:“辣鍋,吃串串不吃辣鍋沒有靈魂。”
吳緣半眯着眼偷偷笑着:“那就點個沒靈魂的海帶大骨湯底。”
“你都決定好了,多餘問我幹嘛。”武遇頗有不滿,低下頭拖出自己的袖子玩弄起來。
這人生悶氣就像個小孩,吳緣覺得非常有意思。
很快菜上齊了,吳緣面前的鍋也燒得沸騰,咕嚕嚕地在冒着熱氣。他脫了外套,卷起袖子,拿着串串一把丢了進去。
這時,武遇的手機響了起來。
吳緣看見是林大偉打的,但武遇把電話挂了。
不一會,手機又響起,這次是個叫龍總的人。
武遇沒有挂掉,而是直接關機了。
吳緣漫不經心道:“要不我跟林大偉解釋下,畢竟是我把你拐跑的。”
“不用了。”
武遇似乎不太開心。
這個感覺吳緣從進休息室的那刻起就有了,只是剛剛在車上他沒想太多。
吳緣選的位置是個角落,身後的牆上有個排風扇,轉起來的時候嗚啦嗚啦的叫,非常煩人。
顯然武遇聽得更煩了。
但他在忍着。
吳緣随口問:“不開心?因為熱搜麽。”
他當然知道熱搜怎麽回事,但此刻他故意提起,是為了套點別的話。
假設循環真的還會繼續,他就得從武遇這裏套點有用的信息,比如最近誰和武遇結仇了之類等等。
他總得鎖定幾個比較像兇手的,再挨個排查。
武遇的情緒更低沉了,只悶聲應了句,好似不想說話。
吳緣故意挑事道:“怎麽不澄清,林大偉也不給你公關?”
他本意是想試探林大偉和武遇的關系,之前林大偉偷窺武遇的平板,就可以推論出林大偉不是什麽好人。
不過他也沒想到武遇很坦誠,他還以為得再來兩杯酒下肚比較好套話呢。
武遇解釋說:“公司一向黑紅也是紅,不管這事。而林大偉他上有老下有小,夾在工作室與公司之間也難做人。其實不止這兩者,還有我……”
武遇說到一半,止住了聲。
吳緣追問:“還有誰,不會是女朋友吧?”
“我沒有女朋友。”武遇立馬否認,側過臉看着他,非常認真地回答:“是我爸,他要我離開娛樂圈回去繼承家業。”
吳緣有些驚訝:“好狗血的說法。”
武遇:“事實就是這樣。”
吳緣确實有所耳聞,武遇還未出道前,因為不願住宿舍而買下了學校附近的獨棟別墅。
不是明星,也是學校裏的風雲人物。
突然,武遇放下串串,将凳子往吳緣身旁挪動——本就是四方桌,如此就更靠近些,吳緣甚至能看到自己在武遇瞳孔裏的影子。
太近了。
火鍋裏騰騰的熱氣飄上他的臉頰。
屋裏也太暖了。
好幾秒裏,吳緣都以為武遇察覺到自己在套話了,正思考借口,結果只等到一句——“這個裏脊肉不錯。”
“……喜歡就多吃點。”吳緣将鍋裏的裏脊肉都拿起,放進了武遇的碗裏,然後又補了句:“你太瘦了,吃胖點也沒關系。”
武遇塞滿一大口肉,好似非常享受。他喃喃不清地問:“你怎麽知道這個店的?”
吳緣此刻覺得自己才是被套話的那個。
“有個朋友在對面工作。”吳緣如實說,因為即使被套話,他似乎也沒什麽價值可以給對方。
“那一定是很好的朋友。”武遇嘆氣,“我從小到大就沒什麽朋友。”
“不會吧?”
吳緣看過武遇的微博,可以說大半個娛樂圈都和他有過合作,不管是歌也好,綜藝也罷——沒朋友這個說法也太扯了。
“都假。”他似乎是看透了吳緣的言外之意,僅僅用兩個字就概括完了他十年的娛樂圈生活。
他又補了句:“我有時候會後悔當初的選擇。”
不知不覺間,吳緣已經被對方帶着話題走了。
吳緣有所察覺,但沒有戳破。
他順着問:“什麽選擇?”
“高三那年我瞞着我爸報了藝考,然後以專業第一的成績考進了全國最好的音樂學院。大一期末的時候,我爸來出差,就順道去辦了退學手續。”
“可你并沒有退學。”
武遇點點頭繼續說:“那陣子我在國外比賽,他打電話讓我回去簽字退學。我和他說我得了個世界比賽第一,沒想到他忽然就開竅了,沒再反對我學古典樂。”
他說的很慢,吳緣聽得很認真,兩人細嚼慢咽地吃着串串,鍋裏騰騰的蒸汽和身後嗚啦的風扇都變成了氤氲的背景。
“但是我轉頭就進了娛樂圈,還跨專業去學作曲。”武遇吞下最後一個魚丸,揉了揉撐起的肚子,“當初如果我沒進娛樂圈,老老實實彈我的琴……很多事情會不會不一樣?”
吳緣微蹙起眉,沒有說出像“你真任性”、“人生沒有如果”這樣的話——盡管他第一想法是這些,但他從武遇的言語間捕捉到一些奇怪的地方,武遇似乎有意識地隐去了一個人,對此閉口不談。
他輕聲問:“你……媽媽呢?”
武遇答:“她死了。”
尋常人提起自己親人的死亡都會很隐晦,比如過世、離去、走了,不會将“死”這種赤/裸的說法端上臺面。
但武遇不是這樣。
他說的很輕松,就是死了。
仿佛死去的那個人,不是他媽媽,而是電視劇裏的路人。
“吃撐了,陪我走走吧。”武遇拿起外套,徑直走到前臺結了賬。
順着店外的路走上幾十米,就是橫穿了整座城市的北河。
冬天的室外寒氣逼人,河邊更是風大,呼呼地吹了幾下,吳緣臉上的紅暈就全沒了。
“我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死了。”武遇點燃一支煙,火星在黑夜裏飄成了模糊的小點,漸漸微弱直到不見。
吳緣伸出手:“給我一根。”
武遇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
吳緣長得斯文儒雅,确實不像是會抽煙的那一類。
借着武遇點起的火花,吳緣低下頭,露出半截脖頸,冷得他點着煙後就将兜帽戴起,身影縮成了小小的一團。
煙霧散做迷蒙的一團,武遇繼續說:“大概4歲還是5歲,記不得了。”
吳緣并不知道他說這些的意圖,只能理解為人這種靈長類生物的傾訴欲被白日喧鬧壓抑後,會在夜晚突如其來地釋放。
如果是武遇,他願意做個傾聽者。
然後他聽見武遇說:“但我記得很清楚,她是跳樓死的。”
吳緣的心“咯噔”一跳,程靈也是墜樓死的。
在上個循環裏。
夜風将對岸的廣場舞吹到耳邊,吳緣想起上次循環裏武遇攔着他不敢探頭看一眼程靈死狀,緊攥着他手臂以及微微顫抖的身體。
原來那時候,武遇是想起了媽媽的死。
他面前的煙霧漸漸散去,露出身旁那人即使裹着大衣也非常清瘦的身體輪廓。
也許是天氣太冷,總讓吳緣看出一種孤寂來。
吳緣停住腳步,想開口安慰幾句。
武遇沒有跟着他停下,而是繼續往前走了兩步,将煙頭摁在路邊的垃圾桶上。
最後一點火星也沉沒的時候,他說:“她就死在我面前,大概就是現在你跟我的距離。”
作者有話要說:
吳緣:這也不吃那也不吃,您能吃什麽?
武遇:……吃你可以嗎(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