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遠處的燈光只能照到吳緣的腳邊,再往前走一步就是照不到的黑暗。
兩人隔着紮眼的分界線,彼此凝視着。
吳緣再次思考起武遇說這些的原因,印象裏武遇和他聊天可以聊很多,天南地北,但很少聊過彼此的家人。
他也只通過百科這種東西,大概知道武遇的媽媽很早離世,爸爸沒管過武遇,這麽些年都跟着爺爺奶奶生活。
即使是很小,也該有點感情。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武遇說起他媽媽的死,就像個路人視角在談論這件事,而不是在傷感這件事。
忽然,吳緣有個猜測。
他說:“她的死跟你爸爸有關。”
本該是一個問句,他卻用的肯定語氣。
事情本就是從武遇談論他爸爸開始,而且從武遇之前的态度來看,他并不喜歡那個爸爸。
“不知道。”武遇回答的很幹脆,随後他似乎意識到這樣就像掩耳盜鈴,又補了句:“或許吧,我記不得了。”
“你記得。”吳緣一字一頓地說,“一晚上你兜了那麽大個圈子,就是讓我往這方面猜想。現在什麽意思,把我勾起來就不負責了?”
沒錯,吳緣也是才意識到自己被對方牽着話題走。
武遇是出道十年的大明星,什麽訪談沒遇到過?吳緣這點套話的小伎倆果然不值一提。
黑暗裏傳來淺淺的笑聲。
武遇低聲說:“你不也一樣麽,好奇我的事情,好奇林大偉跟我的關系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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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緣的猜想得到印證,果然武遇已經看透之前的套話。
只見武遇朝他走來,橙黃色的燈光漸漸籠上他的輪廓。走到他身旁時,他停住了腳。
冰涼的指尖輕輕觸碰,很快就分開。
吳緣手裏的煙被拿走了。
彼此揭露到這份上了,吳緣再難遮掩,只好誠實說:“我是怕林大偉別有用心。”
武遇吸了一口,撣去煙灰。
他與吳緣擦肩,往後坐在路邊的長椅上,姿态輕松地靠着椅背翹着腿,目光直視平靜的河面。
他朝吳緣招了招手,說:“過來。”
吳緣一臉無奈地在他身旁坐下。
“不用擔心林大偉。”武遇低聲說,“至于我媽,二十多年過去了,我想她過得應該比我自由。”
這一刻,吳緣終于從他的字裏行間感受出點真誠來。
不知是武遇的本性使然,還是十年名利場造就,武遇對誰都戴着假面,直到這一刻。
昏暗的燈光下,武遇将身體往外滑了些,頭正好枕在長椅的靠背上。那頭狼尾長發已經看不出顏色,劉海順着他仰頭的動作都滑到了耳後。
武遇的五官很精致,尤其是那雙桃花眼,此刻閉起來仍帶着微彎的弧度,令人賞心悅目。
半晌,武遇深深地舒了口氣:“給我講講你的故事。”
不知哪來的默契,吳緣一下就明白了武遇想聽的關于他的故事是哪部分。
——就是武遇從小缺失的,關于媽媽的回憶。
吳緣曲起一條腿,胳膊架在椅背上,好讓身體側坐着。
然後才緩緩說:“我媽是老師,教高中物理。”
武遇附和道:“好厲害。”
“好多人聽說我媽教物理,就覺得她一定特別聰明,還特別嚴謹。”吳緣像說睡前故事般輕聲細語。
“嗯,但并不是?”武遇搭話。
“有一次放學後,她帶我去菜場買菜。忘記是買什麽了,過稱的時候我媽在聊天沒看稱,但是我看了。賣菜的阿婆最後算錢的時候多算了一倍。”
“那你告訴她了嗎?”
“告訴了。但我媽聽完後,直接對阿婆說 ‘我多給你點錢,你把剩下的菜都給我’。”
吳緣揪了揪武遇的衣服帶子,玩似的繞了手指一圈。他沒等到武遇接話,只好自顧自往下說:“現在有個詞叫及時折損,我媽不僅不折損,還倒貼更多錢。”
半晌,吳緣都以為武遇睡着了,才聽到他說:“後來呢?”
“後來啊……”吳緣看着武遇因仰起頭而裸露的喉結,惡作劇般的想拿毛茸茸的東西去蹭。
但也只是想想,他不敢。
吳緣輕嘆一聲,繼續說:“出了菜場我媽就跟我說,阿婆賣了一天菜,太陽落山後,賣不掉的菜就要浪費了。她雖然多出了點錢,買了一堆蔫兒菜,但阿婆能滿載而歸,就不算虧。”
吳緣說的時候,看到武遇緩緩地睜開雙眼,目光順着衣袖落在他緊縮進袖口取暖的手指上。
武遇愣了會才說:“你媽媽真好。”
“所以武遇。”吳緣輕聲說,“思念家人,并不是難以啓齒的事。”
武遇:“……”
吳緣也是在說故事前想明白的。
武遇說了一大堆關于他爸爸的事,無非就是想從他的口裏聽到關于媽媽的問題。
明明很思念媽媽,卻又不敢主動提起,還要借助他人之口——我不想媽媽,我只是在別人提到的時候順便分了個心。
嘴硬啊。
“你說得對。”武遇的眼眶微紅,“聰明的人真讨厭,但你說得對。”
吳緣不知道自己何時睡着的,當他睜眼,又一次回到了公共化妝間的沙發上。
果然武遇活着并不能逃脫循環。
而且令他郁悶的是,上次循環本想從武遇那套話,結果被套話,還心一軟就給武遇講起了小故事,于是他什麽有用的線索也沒得到。
非要說有用,那只能是武遇媽媽的死和他爸爸有關。
問題是,武遇的爸爸也不在本市啊?而且,虎毒不食子,武遇爸爸沒道理要害兒子。
所以,與武遇有矛盾的人,他現在還是只知道兩個,一個程靈,一個林大偉。
程靈死過一次,循環沒有結束,基本可以排除嫌疑。
這次循環他得從林大偉入手。
出奇順利的,吳緣在休息室裏逮到林大偉,并暗中跟着對方到了舞臺候場區。
他在那裏見到了武遇。
武遇被化妝師、造型師圍着,正在做上場準備。
奇怪,這次循環好像回到了最初的樣子。
武遇沒有約程靈去天臺,也沒有留在休息室和林大偉說關于他爸爸的話。
什麽時空、平行宇宙,吳緣知之甚少,但對蝴蝶效應有所耳聞。
假設他在的循環是同一個時空,根據他的行動會産生不同的結果——有些循環武遇死于割喉,有些死于刀傷。
但如果,不是呢?
不是他煽動的翅膀呢?
他有些心驚地想,在這循環裏,或許還隐隐有個未知的手,在翻雲覆雨。
這時,林大偉似乎打點好了武遇上臺前的準備,回身往後臺走。
吳緣立馬跟了過去。
于是他們又回到了休息室。
這個時候武遇應該在臺上表演,看來林大偉是想趁現在做些不能被武遇發現的事。
吳緣一把推開門,正對上林大偉那面色蒼白的臉,對方就差沒把“心裏有鬼”四個字寫臉上了。
“給我。”吳緣伸出手。
“什、什麽給你?”林大偉背着手,此舉動在吳緣眼裏簡直是掩耳盜鈴。
吳緣沉聲道:“平板。”
“憑什麽?這是武遇的東西!”林大偉好似找到個立足點,聲音也大了起來:“你是他誰啊?”
“你還知道是武遇的東西啊。”吳緣繞開他身側,直接上手奪過,“那你趁他不在偷偷翻什麽呢?”
“你胡說!我沒有!”
“是,你是沒有。”吳緣鄙夷地看他,“是他爸爸讓你做的,這一切都跟你沒關系,對吧。”
林大偉瞪大雙眼:“你、你怎麽……你說什麽我聽不懂。”
吳緣譏道:“你心虛什麽。”他低頭看向平板,上面正開着編曲軟件。
他一下就想明白了。
根據上次循環裏武遇所說,武遇爸爸要求武遇退圈,回去繼承家業。而林大偉應該也收了武遇爸爸的好處,在武遇這裏動些手腳,逼迫武遇回去。
原來武遇爸爸要林大偉做的是删除demo?還是賣demo?
無論前後,事情都非常大。
這些demo是武遇的心血,被删還是被賣,對他來說無疑是割肉。
吳緣擰着眉,怒聲道:“如果武遇這些demo有一首在別人手裏提前發布了,我都算在你頭上。”
“……”林大偉被戳破心思,心驚膽戰說:“哪能啊,不至于不至于!小祖宗我真沒有那心思!”
林大偉似乎被吳緣的怒氣吓到,轉身就想走。
吳緣擡手要攔,但猶豫間,林大偉已經拉開門逃走了。
算了,林大偉的動機已經清晰,應該不會是兇手。
只是吳緣還得想個辦法,把兇手引出來。
之前正常循環是什麽來着?
武遇被裁縫刀割喉?
那如果他把裁縫刀收起,是不是就會進入武遇死在樓梯間的循環?
吳緣豁然開朗,好像找到了當煽動翅膀的蝴蝶的感覺。
想到此處,他立馬有了計劃。
只要他守在樓梯間裏,裝成武遇去勾引兇手,不就能知道是誰了!
于是他立馬起身,翻起了椅子上堆着的衣服。
不過他真的很難想象,武遇就兩只手兩條腿,怎麽穿得了這麽多衣服——從衣服堆裏找到那次循環裏,武遇穿的純灰色衛衣可太難了。
不過還是被他找到了。
啪噔——
裁縫刀随純灰色衛衣一起掉在了地上。
吳緣滿臉嫌棄地撿起刀,扔進了垃圾桶裏。
随後他脫下西裝,解開襯衣紐扣。雪白的肌膚暴露在燈光下,好似剝了殼的水煮蛋,細皮嫩肉得讓人難以挪開雙目。
武遇進門就是這樣一幕。
他挪不開眼。
吳緣回過頭正要伸手拿那件純灰色衛衣,那手伸了一半,突然發覺有一道虎視眈眈的目光正盯着自己。
武遇:“你?”
吳緣:“我……”
武遇身後緩緩傳來第三個聲音。
“啊這!是!我能看的嗎!”
接下來吳緣以此生都難以再現的手速穿上了衛衣,那之後他一度覺得自己能去打電競比賽了,說不定真能拿獎。
那人被武遇捂着雙眼,耳朵通紅,委委屈屈地說:“武哥我是不是打擾你們了?”
武遇:“……”
吳緣:“……”
這個臉紅塞猴屁股的是去年出道的歌手,名叫李敘。一雙單純無辜的大眼,齊劉海蓋住了眉毛,整個人就是按高中校草款長的。
吳緣揉了揉額前碎發,一副丢臉丢到姥姥家的模樣。
也許是李敘在場,武遇的笑容很收斂,只是微微勾起嘴角,眯着眼看吳緣,好似能把對方看出花來那樣。
吳緣說:“你怎麽回來了?”
沒等武遇回答,李敘好像從這有些埋怨的語氣裏領悟到什麽不得了的信息。
李敘驚訝道:“都賴我都賴我!是我拜托武哥借裁縫刀改衣服的。”
吳緣一愣。
武遇解釋道:“林大偉電話打不通,助理今天也沒來。我演出完正好沒事,就帶他回來拿裁縫刀。”
可是裁縫刀都被他丢了。
吳緣打量起李敘——看上去清純無辜,卻讓他渾身不舒服,像魚刺卡在喉嚨中央,上不去下不來。
而且李敘要裁縫刀這件事很詭異,尋常藝人的演出服都不會只有一套,就是為了應對這種不合身的情況。
更何況吳緣知道,在最開始沒人煽動翅膀的循環下,武遇會死于裁縫刀。
作者有話要說:
吳緣:你怎麽回來了?!
武遇:回來看老婆(嘿嘿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