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盛夏的黃昏時刻,自偉聳屹立的建築物間穿梭而過的風,還殘留着些許午間驕陽尚未褪去的熱意,和着空氣中囤積了一整天的污塵與油煙,不着痕跡地随着擦身而過的車潮,掀起一陣陣難以忍受的碳臭味。
身處于下班下課的尖峰時段,再加上今天不曉得是什麽大日子,原本就不怎麽順暢的街道,因為一群敬香團的街頭游走,将此條馬路的擁擠度推到最高點。車陣的縫隙,除了人還是人,光是想到不論往哪個方向移動都是寸步難行,還不如就待在原地不動。
此刻施翼真巴不得自己的背上能長出翅膀,好脫離這綑手綑腳的擁塞空間。
隔着一面邊緣布滿污漬的玻璃,窗外是一片視野混濁、人潮亂得難以收拾的景象,若是可以選擇的話,施翼寧可身在污煙瘴氣的外頭,也不願待在空氣難以流動的公交車內部。
窗外的景物慢條斯理的倒退,可想而知馬路上的車流如龜速的隊伍徐緩前進,眼看時間一分一秒毫不留情的流逝,他卻只能待在烘如烤箱般的車內無計可施地幹着急,瞪着近在咫尺的紅綠燈,因為那一批閑來游街的敬香人馬而延緩了應該準時的號志切換。
時間快到了!
心裏一股動念,施翼奮力穿過擁擠的人群,熱汗淋漓地來到司機旁邊的出口,氣喘籲籲地懇求:「司機先生,請你讓我在這裏下車!」
迫于眼前擁塞的路況,公交車司機理解地開了車門讓他下車。
宛如自一個缺氧的容器中脫困,施翼下了車後大力地深呼吸,雖然心肺是暢通了,不過湧進鼻腔裏的氣體也只是換成了另一種毒氣,照樣令人不敢領受。
然而打工都快遲到了,哪還顧得到空氣質量如何,施翼一心只往打工地點的方向奔去,被抛在後頭宛若停滞不動的車陣愈顯愈小,這點安慰彷彿是他今天唯一感到值得恭賀的一件事。
“奇門查西餐廳”的外型有那麽一點點意大利格調,不過裏頭所供應的餐點倒不專攻意大利菜色,內裏裝潢也不似外表那樣大膽奔放,其格局及擺設則是随性地布上一些象征性的各國風情,輕描淡寫地點綴出鮮艷的西班牙狂野、浪漫的法式風尚以及優雅的英格蘭氣息。
占地大約三個一般店面坪數,挑高的內部分為兩層樓,空間雖然寬敞,在視覺效果上卻給人一種不會空蕩,且又不失精致的臨場享受。
在一條以平民住宅居多的街尾巷道,開了這麽一家別開生面的歐式餐館,竟意外地吸引了不少當地懶得大老遠跑到市區高級餐廳約會的新貴男女,再加上中等價位的平實消費,別說是假日,就連平常的白天時段也是格外的人潮熱絡。
賣命似地火速奔跑,即使已經沖進了餐廳,在尚未打卡之前,施翼沒有放棄這一分一秒,也顧不得經過身邊的人投以瞪視的眼光,他迅捷精準地将卡片插進打卡鐘裏——
「還好,差兩分鐘……」他這時才感到自己過度耗力的身子,正呈現一陣上氣不接下氣的難受。
「施翼,你可真準時啊!」
不悅的口氣,緊跟在自己的尾語接上來,這個詞調冰冷又刻薄的出言者,正是方才施翼感到一股充滿輕視眼光的發送者——馬志瑞。
大家都叫他馬組長,擔任本餐廳負責二樓所有的事務管理以及人員的職務教導跟工作指派,一樓的部分則是由另一位盛組長負責掌管。
“奇門查”除了老板和經理之外,最具職權的就屬于組長這個位階了。雖然員工的流動性不大,但因為生意愈來愈忙,所以偶爾會再請一些新員工,至于資歷最久的員工,就順理成章的成為授權管理的組長了。
資淺的工讀生被管理那是理所當然的,不過馬組長的管教方式也未免太超過了吧!因為施翼是初次打工,他原以為工作就是這樣嚴厲而且大小事都得攔下來做的,可是後來發現事不盡然,和他同期進來的工讀生并沒有和他一樣每天都那麽晚下班,也沒有和他一樣必須靠自己應付刁難的客人,更沒有和他一樣被規定在短期內要學會所有的事務……
「愣在那裏做什麽,還不趕快去換衣服,我看晚餐也不用吃了!」
馬志瑞一如往常地發號司令,眼底流露的是極度不屑的嫌惡視光,好像不論自己做了什麽事,對他來說都是深惡痛絕,必須盡快以惡言惡語回向,此氣方可平反。
搞了半天原來只是因為自己被那個人看不順眼,才得以有這麽多不公平的待遇承受,被課業以及工作兩邊搞得分身乏術的施翼無力再去思索那種倒不倒黴的事理。不過就算此刻他早已疲累得近乎虛脫,仍是有一股氣力促使他盡速離開馬志瑞蓄意刁難的視線。
說實在的,大二才開始有工讀的經驗的确有些晚熟,雖然不是心甘情願出來半工半讀,不過施翼心想也許該趁着此時學會獨立自主,而不是一直在別人的護翼之下安然度日,他必須開始嘗試多接收一些打擊,在練成了銅牆鐵壁般的心境之後,也才不會那麽輕易就被現實給擊垮。
因為不成熟的緣故,施翼一時沖動離開了家裏到外頭租房子,不曉得自己兒子在鬧什別扭的母親一氣之下不再給他零用錢,除了學費以外,其他一律不供應。
然而情急之下所作的倉促決定,自尊心頗高的施翼當然不可能就此退縮,為了房租以及生活費,他硬着頭皮找了一份晚間的打工,不得已只好割舍平日自己最喜歡的社團活動跟與同學感情交流的聚會時刻。
報紙一攤開來,映入眼底的求職欄多得令人眼花遼亂,不知從何看起的施翼無意間瞄到一個很眼熟的名字“奇門查”,這不正是那間位于自己租屋附近的一家西餐廳嗎?步程大概不到十分鐘就到了,懶得再将目光繼續往下浏覽,他放下報紙起身就準備,把這間每天必定經過卻一直未能進入目睹其風采的西餐廳,當作是他這一生初次下手的目标。
當天面試的主管正是這間餐廳的老板,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不說話時的表情是冷峻而嚴肅的。在一旁等待面試的施翼見狀原本想打退堂鼓,卻因為旁邊有個同是應征者的男生一直不斷跟自己搭讪,錯失了偷溜出去的好機會。
不過輪到自己被面談時,施翼才發現其實老板很随和,在聊了一些與工作上無關的話題後,說了一句“回去等候通知”,施翼便留下履歷表離開。心忖前面那些應征者有備而來的流利回答,以及後面還有一堆等着面試的人,他覺得這次錄取的機率應該不是很大,走回住處正準備翻開報紙再繼續找工作,這時候手機剛好響了起來。
施翼回想起一個禮拜前接到這通告知錄取的電話,心頭的興奮簡直無可言喻。或許是上天可憐他前陣子的生活低迷,讓他不必花費很多的心思與氣力而獲得這份工作,而且離家又近,除了上學通車的基本車資,下班後的短程步行可以讓他省下一筆額外的負擔。
距離近、待遇優、環境美、氣氛佳,這樣的打工條件實在好到不行,然而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看似令人稱羨的優質外表下,施翼內心卻是有苦難言。
那個叫馬志瑞的組長——施翼懷疑他根本就是對自己有偏見,教過自己的事情,絕對不準再問第二遍。犯了錯的部分,每次都是大聲的斥責巴不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自己犯了錯。每日例行性的收拾工作,總是能夠被他吹毛求疵地挑出一些無關緊要的毛病而再度挨轟。
「疑,怎麽只剩下你,其他人呢?」
聲音毫無預警地從身後傳來,施翼為此吓了一跳差點弄倒桌上的花瓶。
「拜托,你別吓死我好不好,要是被我們那個馬大組長看到我這樣,我的耳朵又要不得安寧了……」他心神未甫地埋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