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沿着人煙愈來愈少的小徑漫游般地行走,在某支眼熟的電線杆處拐個彎,施翼看到了老家大門旁那片斑駁的石牆,心裏頭煞是激動不已。
想到自己每次事情一遇到瓶頸都是選擇逃避,施翼每前進一步就後悔一分,可是他也沒有辦法,一切走到這裏,似乎已經毫無退路可言了。
因為受不了“奇門查”終日籠罩在一片漫天飛舞的流言蜚語下,同事們言談之中帶有輕蔑的眼神,以及毫不負責任加油添醋的論調,無時無刻不在嘲弄着他、中傷着他,逼得他連為自己申辯的勇氣都漸漸消磨殆盡,無言而退。
遞上辭呈的時候,老板客套性地慰留了一下,卻也知道自己為難的處境,對自己的堅持離去不作勉強。
那一天,盛加炜仍舊沒有來上班,施翼很想跟老板探問盛加炜請假的理由,只是知道了理由又如何呢?自己又哪來的立場去問上司那種事?問了也只是徒增笑柄而已。
之所以會緊接着搬離租處,也是因為不想讓那些不快之事糾纏着自己。要是繼續留在那裏,施翼難保自己不會被那些深植腦海的羞辱之詞和對盛加炜愛恨交織的思念給徹底擊跨。
家人的關切與責問雖然無法解決些什麽,卻帶給他無比的安心與仰賴。他知道這樣的自己很沒志氣,不過他也不會讓自己消沈太久,也許等期中考過後,他會再度搬出來也說不一定,在那之前,他得先好好定下心來凖備這次的考試。
關于為何要離職以及搬回老家的原因,施翼沒有跟家人透露太多,只随便編了個工作太忙,導致課業應付不過來的牽強借口敷衍過去,雖然和自己先前想要學習獨立的初衷有所違背,但他真的暫時還無法一個人獨處,不過就算家人覺得這個小孩任性驕縱,卻也沒有對他厲聲相待。
日子彷彿又回到了離家出走前的時光,除了煩惱課業上的問題外,跟姊姊鬥嘴的景況又恢複像以往那樣的頻繁。而偶爾于放假時回來老家的業利聲,登門造訪的次數也日益增加,在外貌與涵養都比之前趨于成熟的業利聲,不知為何竟比分手之前還要更黏他。
先前分手時的理直氣壯,以及成天挂在口上的仁義道德,對現在的業利聲來說彷彿得了失憶症般不曾發生過。抑或是他故意遺忘那一段錯誤的過去,從他對施翼這一次回來無不用其力地倍加關切、極致呵護看來,想要跟施翼重修舊好的意圖,實在顯而易見。
可惜的是,施翼似乎察覺不到對方的心思,因為在他心房的某個角落,始終浮懸着他最後一次見到盛加炜的樣子,還有最後一次那斷斷續續訴說無數歉語的聲音。
縱然覺得當時自己對盛加炜殷切的來電不予回應有點殘忍,可是他現在宛如報複似的直接斬斷音訊,讓施翼絕望地領悟到對方竟是這麽無情,明明前一天還戀戀不舍地說着不想離開自己,隔天卻不再留有任何的聲息。
事到如今,還在妄想對方會突然出現在眼前的自己,根本就像個傻瓜……
然而無法釋懷又能如何呢?自己不也對他說過暫時不要見面了嗎?可要是真的繼續這樣不相往來下去,他們之間就真的完蛋了呀!
殘酷的是,不論在年齡、心智、經濟能力或是家庭方面,自己的條件沒有一樣是比得上那個外表成熟、事業有成甚至于沒有家累的沈時軒。現下的自己只是個遇事就逃避的懦夫、脫離不了父母羽翼保護下的溫室花朵,不要說自己能給盛加炜什麽,只要不給他帶來麻煩就夠偷笑了。
為此,施翼不僅心情跌蕩至谷底,就連這次苦心凖備的期中考,也跟着受到了嚴重的波及。
那源源而生的自卑情緒,以及揮之不去的背叛陰霾,鬼魅一樣地糾結着他的視野、耗損着他的心神、制限着他的言行……就像被附了身般,在那日漸消瘦的容顏上,已難再看到昔日那般倔強、堅毅的神采。
終于,在離職将近快一個月後的某天晚上,施翼突然接到了盛加炜的電話。
由于客廳裏家人看電視的聲音太吵,他起初還不太敢相信那是盛加炜打的,匆匆跑回房間後,盛加炜前面說的部分他幾乎都沒聽到,音訊斷斷續續的,感覺對方的語調聽起來怪怪的,好像有點哽咽,施翼緊張的問他:「你怎麽了?」
對方似乎愣了一下,意思宛如:你怎麽會這樣問我,我怎麽了難道你會不知道?
施翼失控地揣測對方那短暫無言的瞬間,說不定是在譴責自己對他的不理不睬、狠心離去的無情!一想到這裏,滿腹的委屈以及萬念俱灰的愁緒,又撲天蓋地的卷城而來。
他并不是不想跟盛加炜好好地靜下心來互相商量,只是不管盛加炜說了多少承諾,作了多少讓步,他都會偏激的認為那是盛加炜慣用的善後技巧、終結一段感情的最後手段罷了!
“翼……”
不曉得施翼心裏在想些什麽的盛加炜自電話那頭微微嘆了口氣,沒有回覆施翼的疑惑,只是自顧自地說着有如在自言自語般摸不着邊際的話——
“以前我常想很多的事,也做過了很多的事,但是想的不見得會去做,做過的事也未必是想做的事。可是自從遇見你之後,我發現我想的事終于能夠和做的事連結在一起,這是你給我的勇氣,無論結果如何,我真的很感激你這段日子以來,你所帶給我的美好回憶……”
他在說什麽?施翼把耳朵緊貼着話筒,從頭到尾他根本都聽不懂對方在說些什麽。
“就這樣……”
施翼真的搞不清楚對方究竟想表達什麽,但那淡到近乎絕望的語氣,感覺好像在訣別一樣,他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想再更進一步問清楚時,對方竟把電話挂了。
他挂了自己的電話……施翼頓時一陣錯愕,自己連半句話都還沒說,他就把電話挂了?
心有不甘地按下回撥鍵,誰知電話另一頭所傳來的,只是不斷重覆着無人回應的訊息。
意識到對方的确是要訣別的意圖時,施翼慌到不知該作何反應,望着手機發愣了半晌,他又陸續撥了幾通電話過去,收到的回應依舊沒有改變,到後來他氣得把手機給扔向牆角,抱頭痛哭了起來……
這并不是自己想要的結局呀!他明明說過要自己等他的不是嗎?他不是說他只愛自己一個人嗎?為什麽他要不斷給自己希望,最後又親手将它摧毀?他憑什麽擅自決定這一切,而讓自己連說一句話的機會都沒有?
那時候,施翼第一次深深的感到懊悔,懊悔之前盛加炜來電時,假如自己能夠理智地與他溝通,認真地回應他的要求,那麽現在是不是就不會落到無可挽回的地步?是不是就可以從此不計前嫌,讓彼此重新開始?
可是盛加炜挂了他的電話,斷了他們之間唯一的聯系,就算現在他懊悔了千次萬次,希望永遠敵不過現實:他們之間結束了!
認清了這點,施翼這才從那種虛蕩空轉般的心境中跳脫出來。不幸的是,纏縛肉體的那條無形之繩是解脫了,取而代之的,卻是另一種受罪方式,依如盛加炜所謂的美好回憶,對他來說,正是不折不扣的另一種精神上的折磨。
他不知道是否是盛加炜賦予自己的溫柔太過深刻,還是自己對于盛加炜的眷戀之心超乎想象,每當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它就開始放肆地搏動,就象是用盡了力氣,在叫喚着盛加炜的名字一樣。
微弱的振音,穿透自己的胸口,響徹整個房間,讓他被迫經歷一次接着一次的失眠儀式,爾後疲憊不堪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