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終章
業利聲不止一次地注意到施翼的憔悴與消沈,對施翼的心事重重也無法坐視不管。他知道自己的慰問和關切對施翼來說似乎起不了什麽振作效果,也知道自己在這種時候趁虛而入有點不太明智,不過他仍是想确認一下,看看自己是不是還有機會,能夠再度尋回施翼曾經深深愛過自己的那顆心——
「翼,你這次回來,應該不會再搬出去了吧?」他試探地問。
「嗯?」
「我的意思是,你幹脆就待在這裏好好地沖刺學業,反正又不急于一時學習獨立自主,畢業之後有的是機會嘛!況且你留在這裏要是有碰到課業上的問題,我們也可以一起研究讨論呀……」
「謝謝你的好意,但是這樣只會讓我更依賴你——」
「無所謂,你可以盡量依賴我,我不會再像從前那樣把你推開了……」
「呃?」施翼對于業利聲話中別有用心的語意大感意外。
「你知道嗎?翼,在得知你搬回來住以後,我真的很開心,但是你卻一直悶悶不樂,我不曉得你是為了什麽事,或是受了什麽委屈?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向我吐訴,我希望我可以和你一起分擔。看到你每天這樣憂愁抑郁,我真的好心疼,我不想看到你這麽憂傷難過,我想要讓你開心快樂。翼,我一直都很想把你擁入懷裏,好好地安慰你,好想……好想再愛你!翼,我可以嗎?你可以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愛你好嗎?」
施翼一時語塞,老實說,他完全沒有料到業利聲會要求複合,乍聽之下,固然有些欣慰對方還眷戀着自己,不過卻也沒有多大的驚喜。
「為什麽……你不是說這種感情違反常理、敗壞紀德嗎?」
明知施翼對于自己當初提出分手的理由還不能釋懷,業利聲猶是不想放棄,他已經錯過了一次,不想再錯過第二次。
「翼,對不起,過去是我太軟弱,禁不起周遭的耳語紛擾和異樣眼光,強迫你放棄這段感情,我原以為跟女孩子交往就可以走回正途,但是後來我才發現,我根本就忘不了你……翼,我真的好後悔,後悔我親手将你推開,毀了我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感情。我知道現在說這些都已經太遲了,要你回心轉意接受我也有些強人所難,可是我仍想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
「翼……」對于施翼的默然業利聲感到有些着急。
「有你這句話就夠了!」
施翼微微一笑。業利聲的這一席話,對他來說雖然沒有多大感動,不過卻觸動了他心底的某個部分,有一種可以為了什麽而堅持、為了什麽而努力的悸動,在深深鼓舞着他。
「要是你早個半年對我說這些,我一定會毫無猶豫接受的……可是今非昔比,雖然此刻在我心裏仍然有份會讓我感到心動、感動與激動的情愫,不過那已不是來自于你——」
「翼?」
「我……有一個很在意的人,可是我跟他現在的處境,和我跟你當時的情況有點類似,都是因為情非得已的因素而分開。本來我是想放棄了,直到你剛才跟我說這些,提醒了我不可以再重蹈覆轍,我要認真的對待這份感情,不能因為一些小挫折就輕言放棄,就像你對我的執着一樣——利聲,很抱歉,我無法回應你的要求,因為這一次,我不想再違背自己的心意,我要勇敢地去追回屬于我的愛情,雖然有點對不起你,但是我要感謝你,是你給了我勇氣,給了我動力,要是我再這麽消沈下去,不但什麽事都做不了,搞不好還會因此而失去最重要的東西……」
——嗯,與其留在原地自怨自艾,不如起身做點補救。
既然盛加炜不再打電話來,那麽就換成自己主動去找他。把所有的過錯完全推卸給他未免太不公平,同為共犯的自己怎能就此免責?施翼在心中為自己下了決定,他得為盛加炜做點什麽,這是他們兩個人的事情,他要和盛加炜一同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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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翼再次來到奇門查餐廳,并非是以身為員工的姿态,當然他也不是來這兒吃飯的。
餐廳內的場景與客人坐落依舊,不過氣氛之中卻有一種說不出的異樣。離開這裏也只不過一個多月,感覺卻是人事已非。
廳裏的成員盡是一些陌生的臉孔,他沒有看到盛加炜,也沒有看到那一批愛說八卦亂聊是非的同事,就連平時一碰面就纏着人不放的任識亞也不見蹤影。一問之下,施翼這才知道原來在他離職之後,盛加炜為了一些私人因素一直沒有回來上班,老板不得已只好請馬志瑞過來接管總店,處事方式完全和盛加炜大相迳庭的馬志瑞一心想擺脫他的陰影,管教部屬嚴格到近幾變态的地步,導致受辱的員工一個個相繼離職,服務質量益發低落,眼看就要拖跨整個餐廳,氣得老板又把馬志瑞給調回分店并降了他的職,而後自己再親自上陣率領新兵,及時撐起面臨搖搖欲墜的“奇門查”,才得以熬過一時的危機。
施翼一點都不知道,才短短的一個月,餐廳的變動如此之大,雖然它已經和自己沒有關系了,卻仍是禁不住覺得感傷,因為他在這裏學到了不少東西,特別是……結識了盛加炜。
新來的工讀生似乎還在摸索工作環境,戰戰兢兢的應對中充滿了畏怯,施翼費了好一番工夫,才得以允許進入辦公室去見餐廳的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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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沒想到你會來找我,該不會是後悔當初的沖動離職,現在想要回來吧?」
知曉老板外表是嚴肅了點,其實骨子裏還挺風趣的。為此不再拘謹的施翼開始表露自己前來這兒的目的:
「呃……我并不是為了我自己的事情來的,我是想問您,您知道盛經理家的住址嗎?或是其他的電話……因為我打他的手機都不通,所以——」
「加炜他什麽都沒跟你說嗎?」
「嗯?」施翼不解其義。
「所以你也不知道他最近發生了什麽事囉?」
老板詫異的眼神,讓施翼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果然是出事了嗎?
「加炜做事一向自律力很好,完全不用我操心。那天他突然跟我說要辭職,我心想事情一定很嚴重了,去找他的時候才知道,沈時軒自殺身亡了……」
「什麽?」施翼簡直難以置信,那前不久還活生生的指着自己鼻子臭罵的沈時軒,竟然自殺了?
「他不太想讓人知道這件事,但我覺得有必要讓你知道實情。其實一開始我并不很贊同你們這種關系,特別是在他還未跟沈時軒完全了斷的時候。沈時軒這號人物,連我都覺得頭痛,加炜他是個重感情的人,在他還是一個窮愁潦倒的小夥子時,沈時軒在經濟上與感情上給了他不少支撐,雖然後來沈時軒的性格出了點偏差,日益瘋狂的行徑幾乎把他搞得焦頭爛額,但他還是希望彼此能在不傷害對方的情況下分手。明明在一起時是那麽的痛苦,對方還是不斷地死纏爛打,那一陣子,加炜的脾氣跟精神狀态都很不好,直到你的出現為止。
「我不知道你是怎麽辦到的,當我看到加炜那終日鎖眉的臭臉因為你而開始展開歡顏,我很替他開心,卻也開始為他擔心,因為我很清楚加炜他跟你并不是在鬧着玩的。同時我也察覺到了沈時軒異常的情緒,那種随時會傷到別人以及他自己的荒唐舉止,又再次讓加炜陷入永無止靜的憂慮,我想……我這麽說也許很沒人性,不過沈時軒的自殺,對加炜來說,或許是種解脫……
「不過,沈時軒選擇以結束自己的生命來作為無言的抗議,還是有點傻,所以被留下來的你們兩個,是不是更應該好好的坐下來審視這一切,不要讓反覆的錯誤和懊悔的遺憾,再繼續延伸下去了?」
老板的話自然不像在開玩笑,但施翼卻覺得這是上天在開他的玩笑。沈時軒就這麽自殺了,盛加炜就這麽失聯了,而自己,還不知事态嚴重地躲在自己的框框裏顧影自憐?
在狂風過境後的明朗青空下僥幸茍活,卻發現大地一片殘寂,難道這樣自己就會好過一點嗎?
盛加炜曾不止一次地對自己深切吶喊着不要放棄他,無非是在向自己求救吧!為何自己就是不能和他站在同一陣線,拉他一把或是去支撐他呢?
為什麽自己要那麽自私呢?
沈時軒自殺了,他一定很無措、也很無助吧!在這種時候,口口聲聲說着愛他的自己,不是更應該陪在他的身邊,跟他一起分擔內心的譴責,同他一塊接受大家的唾罵嗎?
施翼握緊拳頭不想讓人發現他在顫抖,卻還是抵制不了心口那份聳然的驚動。因為沈時軒的死,他也是共犯……
讓施翼稍微地适應了一下這情勢,老板繼續說道:
「其實我并不想對這件事作任何的評判,但我仍是想奉勸你,假如你還沒有準備好該如何面對加炜那種惹人非議的感情,那麽你就放棄吧!永遠再也不要與他有任何的牽扯……
「但倘若你對他還有那份心,那麽你就得包容他的過去,承接他的現在,并且同心協力和他一起去經營你們的未來……」
未來……看似好遙遠,施翼心情尚未平複,無法去考慮那麽遙遠的事,現在對他而言,什麽都已不重要,要能看到盛加炜真實确切地站在自己的眼前,那才是他現在唯一的祈願。
「那……老板可以告訴我他還有其他的聯絡方式嗎?」
「其他的聯絡方式啊!老實說我也挺傷腦筋的,這陣子我比較忙,都沒空和他聯絡,當我前幾天想到要打電話給他時,他的電話卻已經停用了,人也早己搬出原來的住所……很抱歉,我恐怕幫不上什麽忙!」
「老板不曉得他有可能會去哪裏嗎?」他仍舊不肯放棄。
老板搖搖頭:「那家夥行事總是很低調的——不過你也不用太心急,如果真有緣分,相信你們一定會再相見的……」
去他的狗屁緣分!他跟盛加炜的感情可不是靠緣分得來的。他和盛加炜的感情……是靠盛加炜锲而不舍的堅持、不畏被拒絕的難堪陪在自己的身邊、就算是自己耍脾氣也不忍心苛責的包容,所堆砌起來的!
跟盛加炜的付出比起來,自己被背叛的委屈根本就不算什麽。對于他的苦衷與難言,自己可曾用心去了解、去體會?
一天一天被動的等待,已漸漸将兩人愈推愈遠,如果現在沒有踏出那一步,那麽自己絕對會懊悔死的……
跟老板道謝之後,施翼失落地走出奇門查餐廳,然而很快的,他又擡起了頭,大踏步地向前邁進,因為他已經很明确地知曉自己的下一步,要往哪裏走!
前方的道路猶是波折難行,但是他再也不會逃避了……
尾聲
流亡者之聲
打開窗戶,鹹鹹的海風撲面而來,滿天的繁星伺機窺探我的心事,我亦無所謂它們打量的眼光,看穿我卑微的憂愁與哀傷。
在這間只和施翼住過一晚的南方民宿,充滿着我既快樂又心酸的回憶。而今再次的來到這裏,并非是重溫舊夢,而是想在這個與他擁有共同回憶的地方,哀悼那再回不去、也尋不着的溫柔。
再過一天,只要再給我一天的時間,讓我多想他一天,在那之後,我就會将他所有的一切都忘掉、都割舍。算是在我自首之前,容許我最後一次的放肆吧!
記得第一次見到施翼,是在叔叔面試新人的時候。望眼過去,他俊秀不凡的外貌,一下子便擄獲了我的眼睛。出落标致的五官、羞澀腼腆的笑容,以及緊張中又略帶灑脫的舉态,讓我發颠似地為他着迷不已。然而在現實之中我仍自有分寸,短暫的純粹欣賞,不會讓我奢望能跟對方會有什麽交集。
但是老天爺這一次卻開了特例!
叔叔給了我挑選新人的權利,當下二話不說我就選擇了他。不過叔叔還有個條件,那便是我和馬志瑞所選的人必須互相交換,無法在自己的管轄內做事。雖然覺得可惜,然而只要每天都能見到他,就算是上天對我的恩寵了。
直到有一天,我發現他在回家的路上被人跟蹤騷擾,有一剎那間,我真覺得那是上天賜給我的好機會。從中解救他的我理所當然有了接近他的理由,我看到他在我一次次的編織借口靠近下卸除戒備,也看到自己在一次次的忘了收斂下放縱私欲,等到我發現再不能忍受他的目光偏離時,已經來不及抽身了。
即使他就在我的眼前,我仍舊瘋狂的想着他;即使他已在我的懷裏,我依然激動的渴望着他。我不僅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壓抑不了自己的欲望、更管不住自己的行止——在大部分的時間裏,我幾乎忘了我還有一個同居多年的伴侶……
比我大六歲的時軒是個服裝設計師,當時的他相貌高雅又成就非凡,對于剛退伍的我來說簡直憧憬到不行。從因緣際會的相識到難以置信的相戀,有時我不禁懷疑這會不會是一場騙局?
而時間似乎也證明了這一切,那不按牌底出牌的暴怒脾氣、反覆無常的任性情緒,以及專制狂妄的掌控欲,将我對他的愛慕與尊敬、包容與體諒,給消磨得再無任何期待可言。
披着一身光鮮華麗的外表,內心卻極盡病入膏肓,好的時候他可以把你捧上天堂,不爽的時候就把你踢落地獄,就連同周身的人都跟着一起拖下陪葬。
當你被一個人不可理喻的行徑折騰到麻木不仁時,你對他喜怒哀樂所有的感覺體認也将蕩然無存。對話沒有心思,做愛沒有高潮,漸漸地,你會發現自己不僅不需要他,甚至還想避開他、遠離他,最好永遠都不再跟他有所牽扯……
他不答應分手,也不準我搬離他的房子。當時毫無經濟能力的我別無他法,選擇将自己投入暗無天日的工作中,讓忙碌麻痺我的思維,讓疲累充塞我的生活。既單調又乏味的日子慘淡而無趣的持續着,直到我遇見了施翼為止。
我并非刻意腳踏兩條船,也不想特地為自己編織借口,但若不是為了所謂的道義責任,我真的很想棄時軒于不顧。
說我喜愛貌美的姿色也好,說我貪戀年輕的肉體也無所謂,我傾心于欣賞施翼身上所有的一切,也沈溺于深入在他體內時被擁護的溫暖。
我們互相交流着雙方的眼神與微笑,感受着彼此的呼吸與心跳,我們是那麽大膽熱烈的相愛,卻又那麽小心翼翼的維護……而這美輪美奂的夢境,到底還是被時軒給打碎了。
從他察覺到我頻繁的晚歸起,我的噩夢就開始了。他不時有意無意查看我的手機、聞我身上的味道、突然的電話查勤,最後幹脆就直奔我的店裏,一個一個巨細靡遺地觀察到底誰才是他所懷疑的那個人。
知道他是怎麽找出施翼的嗎?「 我在他身上聞到和你身上一樣的味道,那是你每次晚歸回來,身上必有的一種沐浴乳香!」他狡黠地說。
我沒有否認,也不想争辯,可是他卻不肯放過我,不僅無視他人異樣的眼光,更是無顧我的顏面自尊以及他個人的羞恥心,當衆發飙或是無理取鬧的戲碼幾乎每天都在上演。只要我不讓步,他就鬧到店裏來;假使我不順他,他就揚言說要殺了施翼。
對于一個精神狀态近乎瀕臨崩潰的人來說,他什麽事會做不出來?
為了安撫他的情緒,我答應他跟施翼分手,他又不滿足,堅持不讓我去上班。
我已受夠這一切,為了這個人,我放棄追求自我的幸福,也抹殺了施翼對我的信任,但我真的不想再任由他的擺布了。于是我違背他,依舊大搖大擺的到店裏去。
那一天,接到他自殺的來電我并不訝異,因為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我依照慣例去解救他,将他送往醫院安置。之後,我依言沒有去上班留在家裏陪他,他還不滿足,歇斯底裏地指控我,說我跟施翼仍背着他在暗地裏往來,緊接着口不擇言的話語便魚貫從他嘴裏吐出。
靜靜地看着他那理直氣壯又裝無辜的受害者表情,我在心裏忽然好想狂然大笑:這個人根本就瘋了,而我一定也瘋了,不然怎麽會在這裏乖乖地聽他瘋言又瘋語?
他看我不吭一聲,抓狂似地跑到廚房拿起水果刀,指着自己的手腕又開始要挾:
「我不準你再跟那家夥見面,要不然,我就死給你看!」
我心想你這個人不止瘋了,而且還有幻聽、幻想症!好笑,為了你我不跟施翼見面也不電話聯系,你還給我冠上這種莫須有的罪名,更以此打壓我、逼迫我。我想,既然你認為我有罪,那麽我是不是應該真的犯點罪,好成全你的期望呢?
我故作慌張地握住他的雙手,卻沒有取下那把利銳的刀子,反而在他握刀的手上加注力道:「時軒……我想我并不能沒有他,所以……應該消失的人,是你!」
我心一狠,于是在我的手裏的時軒的手中的那把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自我們眼前劃出一道鮮紅的色彩。那時候,我看到時軒的表情從錯愕演變為不解,到驀地清醒後的驚恐。
暢快的目擊這一幕,我緊握着他的手臂不讓他掙紮,直到那汨汨的紅河流淌整片地板,才将奄奄一息的他松開,然後回到客廳裏,給施翼打了一通電話,作為最後的問候。
救護車趕到的時候,時軒因為大量出血而不治,我則是一語不發地坐看這殘局。
幫我跟醫護人員解釋的是叔叔,他說這個人的精神狀态不佳,有多次自殺的紀錄,所以我自然順理成章地脫離了罪嫌。當時的我的确沒有什麽罪惡感,甚至還有一種終于解脫了的自在感。
現在,我伏在窗臺前,享受着這鹹鹹的海風切割我的肌理,因為過了今夜,在我去認罪之後,我将不再有機會坐在這兒,細細解讀我的愛人和我的過往……
——「我就知道你在這裏!」
自身後突然揚起的聲音,熟悉而又靠近,讓我誤以為自己仍置身在夢中,一時尚未清醒。
「翼?」
那副俊秀倔強的模樣,依如從前一樣毫不服輸的姿态,仍舊叫我執迷不悟。
「自己門也不上鎖,就只會說我!」
他淘氣地瞪了我一眼,随後就恢複了嚴肅的神态:「 你最後的那通電話是什麽意思?你這樣不聲不響的離開又是什麽意思?事情沒有解決好就想落跑嗎?」
「……」光是看到他的出現,我的內心就激動到無法言語。
「口口聲聲說要我等你,為什麽卻變成是我花盡心思來找你呢?還是你已經死心了,所以就幹脆一走了之、省得麻煩?」
「不是這樣子的,翼!我現在……已經沒有資格守護在你身邊了……」
我好想告訴他,我真的不想離開,我真的很想毫無顧忌地待在他的身邊,但是我不行!
我現在是個殺人犯,我不曉得該如何用我這雙沾滿血腥的手,去擁抱純潔無暇的你啊!
——「那就換我來守護你吧!」他忽然這麽說。
迎面對上那雙澄澈明淨的眼睛,我的心髒突然無法遏止地悸動起來。因為在他眼裏我看到了一種傲然堅定的光芒,充滿着毫無畏懼的果敢與真誠,藉由他身體的靠近,氣勢磅礡地環繞我、打動我、融化我……
「既然你覺得自己沒資格守護我,那麽你就把自己歸零吧!不管過去的你是堅強、是脆弱、做了什麽、或者還沒有做,從現在起,換我來追求你,換我來愛你,換我來照顧你,換我來擁抱你……
「那些鄙視的眼光、譏諷的言語,都已不再能影響我、刺傷我。現在的我只看得到眼前的你,只聽得到你對我的柔聲細語,我不會再躲避、不會再逃逸,雖然在前陣子的時候讓你受苦了,不過我會彌補你,從今以後,我将會是你的依靠,而不是那個只會依賴你的小鬼了。
「所以,要是你想宣洩、想痛哭的話,我的胸膛,永遠在這裏等着你……」
他敞開雙臂,指着自己的胸口,眼神裏有我曾經熟悉的熱忱。
我不知道是什麽改變了他,是時間的洗禮,還是沈時軒的亡故?然而他的言行就如同所他說的,他挨靠過來,擁緊我,安慰我,一切是那麽地不可思議卻又順其自然。
盡管我不斷提醒着自己所身負的罪惡,一旦陷入他柔情的眼波中,所有的內疚與忏悔,所謂的真理與正義,都自動化為烏有。
這一夜,他坦然而熱情。也許是過于漫長的寂寞,和痛徹心扉的空虛,讓我們在這一刻的接觸點,引燃出無法殒滅的火花,就算此刻葬身于這激狂的烈焰之中,也在所不惜。
于他的軀體與心裏,我傾注了我所有的渴求與愛意,他亦用熱切的溫暖包圍了我,我們的執念在雙方相貼的肌膚上,永無止盡地回流,宛如在闡述一則永不凋零的神話。
端凝着他安詳熟睡的臉龐,我的心髒卻沒有一刻得以安分下來。對于前陣子的紛紛擾擾我實在很對不起他,也早已有了失去他的準備,所以我選擇離開,到一個能夠讓我在這最後時刻不必去面對任何人的地方。
然而此時此刻,我不知道他是花費了多少心力才找到這兒來?不管是上天的眷顧,還是他的心念已定,總之,他現在在這裏,在我的懷裏,他沒有背棄我,沒有放開我,我想,那才是我現下激動得幾欲落淚的心情……
我并不是在說冠冕堂皇的話,老實說,我真的很想贖罪,讓司法判決來懲處我的下半輩子。可是我實在放不下他,我想同他一起飛翔,要不就拉他一塊墜落。
我不在乎或許這一生都得承受着內心的譴責,也不在乎未來将會遭到什麽樣的懲罰,我只害怕要是我就此放開了他,我的煉獄,将不只是那個有形的牢房。
望着窗外那片星辰早已被深暗隐沒的夜空,我的心卻漸漸地明朗起來。
我們曾經共同度過多少個寂寞的夜晚,如何舔舐彼此受盡創傷的心靈,而如今這樣的夜晚也不曾逝去,并将永無止盡地持續下去,除非魂滅,除非心死!
無論這一刻的告解有多麽得難熬,無論明天的我們又将歸向何方,我都已經決定不告訴他,有關我讓你消失的事實。
所以對不起、時軒,不管你認為我有多惡劣、多可恨,我依然選擇跟他在一起。你若是心有不甘的話,那麽你就化成鬼,來找我報仇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