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陌生
池硯随着班主任走進自己的教室,他站在講臺邊上,聽班主任說着抑揚頓挫的開場白,底下是一張張被習題考卷摧殘過的臉,行将就木似的看着池硯,完全不理會班主任說了些啥。
池硯不着痕跡的環視了一圈,這一圈有喜有驚——喜的是林胖子在這個班,驚的是剛才那位‘校長親戚’居然也在這個班。
班主任結束完例行公事的開場白,讓池硯自我介紹。
池硯已經很習慣這種場合了,他挂着一點即真誠又腼腆的微笑,張口就來,“我叫池硯,池塘的池,筆墨紙硯的硯,希望今後能和大家在各個方面多多交流。”
池硯有雙桃花眼,眼尾向下的弧度剛剛好,不笑的時候也有着與生俱來的親和力,他鼻梁挺,下巴稍尖,從各個角度欣賞都是帥哥的标配,而且他還面善,笑起來更是人畜無害,只要他端着一副我很善良的樣子,就沒人會對他第一印象不好。
他一兩句話下來,所有人都對這個平易近人的新同學感覺不錯,除了那位‘校長親戚’,一直垂着腦袋,翻着一本不知道是書還是字典的東西,連眼皮都沒掀起來一下。
班主任對他這一番簡單且不失真誠的自我介紹挺滿意,拍拍池硯的後背對他說,“挑個空位置坐下吧。”
池硯從教室中間一路下去,途經幾位內裏心花怒放,表面羞羞答答的女同學身邊,禮貌地沖她們點了點頭,然後一屁股坐在了林康身邊。
林胖子顯得比女同學還要興奮,他歡天喜地的迎接了池硯這位新同桌。可林胖子僅僅只高興了一分鐘,臺上的班主任不給這群茍延殘喘的高中生任何一個喘息的機會,殘忍的打斷了他們的春秋大夢。
班主任用着她十成的功力拍了拍講臺桌,“上課了!”
林康咽了口唾沫,小聲的對池硯說,“咱們這位師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一大半的時間都是個母夜叉。”
池硯:“師太?”
林康:“滅絕師太!”
池硯真知灼見,這是所有學校的普遍現象,每位班主任都有一個綽號。而類似于滅絕師太這種的,大概能排進‘班主任綽號大全’前三。
真沒創意。
第一節 數學課,池硯過的雲裏霧裏,他悲慘的發現,實驗班這喪心病狂的進度,真不是他這個普通人能跟上的。
他剛聽明白師太講的第一個字,回過神來,那位就如同脫缰之馬般說完了八百個字。
池硯痛心疾首的覺得,他可能要墊一個學期的底了。
“筆記借我。”池硯生無可戀的拿了林康的筆記,打開一看,整個人更加痛不欲生——這寫的是什麽玩意兒?
林胖子就不能字如其人一下嗎?長得白白胖胖幹幹淨淨,這字寫的怎麽跟狗刨過了一樣?
師太下了課并沒有走,搬了把椅子坐在講臺邊上,雷打不動地監視着所有人的一舉一動。五分鐘後,她終于開口發號施令:“裴問餘,去我辦公室把試卷拿來。”
班裏發出一陣哀嚎,剛開學就考試?!
池硯坐倒數第二排,裴問餘剛好是他的後桌。他回頭看了眼裴問餘,此人連應都沒應,板着一張臉,從後門走了。
池硯心想,這人什麽毛病?
林胖子戳戳池硯,輕聲道:“這是咱班數學課代表,人可能不太好相處。”
池硯:“自信點,把可能去了。”
“唔……”林胖子說:“高中這些日子,沒跟他說過幾句話,他也不太愛搭理人,就姜百青跟他關系好點能說上幾句……”說着他指了指後面坐着的人,“姜百青就是他同桌。”
池硯這會兒也顧不上什麽百青百綠,他在愁下堂數學考試怎麽辦。
池硯心裏琢磨,他剛回頭的時候看到裴問餘桌上放着本筆記,抄錄的工工整整可比林胖子的入眼多了。池硯想,同學之間是應該互幫互助的,于是他接着自我催眠的勁轉過身,想借裴問餘的筆記看看。
池硯剛把那本筆記拿起一個角,隔壁伸出來一只手,一巴掌把那筆記拍回了原處。
姜百青看着池硯說,“拿人家東西之前,是不是應該問一聲?”
池硯一時語噎,順口而出:“……他人不在。”
姜百青朝門口擡擡下巴,“喏,回來了。”
裴問餘拿着一疊試卷站在後門口,他終于大發慈悲的掀起了他尊貴的眼皮,看着池硯。
池硯逮着機會,也終于看清楚了裴問餘的尊容——臉上挂這一雙極其好看的眼睛,內勾外翹,眼尾細長,雙眼皮很深,鼻子像立起的刀刃挺而直。
是個帥哥,池硯想,可是這位帥哥嘴唇太薄,配上他那不近人情的眼神,太像個薄情之人。
裴問餘乍一看很單薄,可池硯知道這家夥勁大得很,肉肯定都長在看不見的地方!乍暖還寒的天氣裏只坎坎穿了件校服,不知冷暖的樣子。
池硯清了清嗓子,開口說道:“你這筆記……”
他話還沒說完,裴問餘直徑走了過來,抽出課桌上的筆記,直接扔給了姜百青。依舊不發一語,可是明晃晃的表示了拒絕。
“我操!”池硯因怒從心生,脫口而出,一時沒顧及自己好人緣的形象。
裴問餘冷哼一聲,沒再理池硯,走到講臺,把手裏的試卷交給師太。
這回連姜百青都顯得有些尴尬,裴問餘這脾氣,不張嘴就能得罪一筐人。
池硯回到自己位置上,摸着小心肝深呼吸,林胖子安慰他說,“裴問餘這人就這樣,我們都習慣了,你以後別理他,他也不會怎麽着你……”
池硯聽了這話更上火,“敢情還是我的錯?”
他要是擱這學校待久了,剛才肯定蹦起來揍裴問餘。
林胖子:“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就別理他得了。”
池硯冷笑,裴問餘這大寫的冷屁股,自己臉再熱也懶得貼上去。
第二堂課沒有意外,就是考試。師太慈眉善目途途是道地說:“大家不用緊張,這不是一次考試,鞏固而已。考得不好也沒有關系,看看錯哪兒了就行。”
沒關系個鬼!
池硯分明聽出了她最後一句的言下之意:考得不好,你們自己看着辦吧。
裴問餘一張試卷沒怎麽細看,一筆做到尾,只用了半堂課時間。師太還是有點良心的,沒有在一開學就抛出個高難度炸彈。裴問餘在想,剩下的半堂課是睡覺還是交試卷走人——他确實挺困的,每天晚上留給他睡覺的時間也就四個小時不到。
他把卷子攤一邊,準備睡一覺。忽然前頭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裴問餘看到他的前桌,坐立不安,抓耳撓腮,頭發都讓他自己撓的禿嚕了一些,有幾根還順着飄到他的卷子上。裴問餘伸手掃掉那幾根頭發,嗤之以鼻,心想:這人是花了多少錢走多少後門才坐到這個班的?
池硯的一天都在不知所雲中度過,他翻開書,指着頁問林康:“這些你們都學了?”
林胖子點頭道,“師太放假開了一個課外班,提前教了一點這學期的東西。”
池硯深惡痛絕,不是他笨,是敵人太狠!
高中生活很是枯燥,來來回回就那麽幾件事情,要麽學習要麽談戀愛要麽打架要麽鬥毆。
可池硯到這個學校一個星期,除了學習啃書,其他多餘的事情一溜沒時間做,他甚至連班級同學的名字都沒有記全。
池硯趴在桌子上有氣無力地跟林康說:“老子要是前幾年能這麽上進,早就一騎絕塵了。”
林胖子不知所謂地問,“那你早幾年幹嘛去了?”
池硯啞口無言。
晚自習萬賴俱寂,比上課的時候都安靜,大家要麽看書要麽昏昏欲睡。池硯稍微扭頭,朝後瞧了一眼,桌子收拾的幹幹淨淨。池硯這位後桌數學課代表不僅遲到,還早退,晚自習基本不見人,但老師也沒怎麽着他。
這一個星期,裴問餘沒跟池硯說過一個字的話,也沒拿正眼瞧過池硯。池硯在第一天心裏就憋着一撮小火,還沒滅,總想着哪天收拾回來。
池硯看書走了神,沒來得及收回,林康拿手肘戳他,把池硯思緒拉了回來。
池硯斜眼視之:“幹嘛?”
林胖子伸出一小節手指,指着正對講臺第二桌的一女生。
他支支吾吾問:“你……你覺得,她……她好看嗎?”
池硯一頭霧水,“誰啊?”
林胖子羞答答的回答:“趙曉燕!咱班副班長。”
池硯一時半會兒沒想起來副班長的臉,可是他能肉眼看到林胖子随着視線飄揚出來的桃心,看破不說破,他憋着笑說,“好看!忒漂亮了!”
林胖子仿佛喜愛的事物被人認可,羞紅了臉,埋着頭把自己弄成了一朵閉月羞花。
随後他酸溜溜甜蜜蜜輕飄飄地嘟囔:“衆裏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
池硯忍不住接了一句:“那人卻在書堆紮根處。”
林胖子那張白裏透着粉紅的臉,驀的一下成了夕陽紅。
“你……你你……”林胖子巍巍顫顫的說,“你不準觊觎她!”
觊觎個屁!這位副班長的臉他還沒想起來。
“對了!”林胖子突然想起來,“剛剛師太宣你幹啥?”
說起這個池硯就肺疼,他吹了吹遮住自己半眼的劉海,悲憤地說:“她讓我剪個板寸。”
其實已經說了很久,池硯以學習為借口,一直拖着,今天師太給他下了最後通牒:你再不去剪,我就親自動手了。
林胖子一本正經地說:“前不過眉,後不過耳,這是學校要求,你還是認了吧,要是師太親自動手,她能把你弄成個光頭。”
這可不是危言聳聽,前車之鑒比比皆是。
池硯終于妥協,“恩,剪了吧,上哪兒剪?”
林胖子:“咱弄堂口就有理發店啊!”
池硯大吃一驚,“那老大爺理發店還開着呢?”
老大爺理發店,池硯走的時候他剛六十多,這會兒估計都快七十了,拿着剪刀的手哆哆嗦嗦,池硯都怕他戳到自己眼睛。
大爺姓張,這家理發店開了三十多年,是有真本事的。他現在除了手抖之外,耳聰目明。
張大爺笑着問:“小硯啊,要剪成什麽樣的啊?”
林胖子:“板寸!”
池硯:“滾蛋!”
十七八歲的中二少年多半愛臭美,池硯的臭美程度比其他人還稍高一點。
他很局促地跟張大爺掰扯:“不剪板寸,比現在稍微短一點,不過眉過耳就行。”說完又問了一句,“您……聽懂了嗎?”
張大爺爺哈哈大笑,舉起剪子咔咔下手,“懂!懂!”
張大爺嘴裏說着懂啊懂啊,手下随心所欲,池硯眼不見為淨,心痛地閉上眼睛。
池硯:“小哥哥年紀二八,正青春被師父削去了頭發……”
坐在一邊的林胖子聽不下去,一巴掌拍醒池硯,“別唱了,削完了!”
池硯忐忑不安地睜開眼睛,意外發現自己并沒有殘,劉海短了,鬓發剪了,頭發打薄,比之前清爽了不少。
“嗯。”池硯滿意的點頭,“張爺爺好手藝!”
張大爺被池硯誇的心花怒放,豪氣之下給他打了一個對折,樂呵呵的送他們出門。
林胖子在冬末初春的夜晚瑟瑟發抖,他縮着脖子問池硯:“回家嗎?”
池硯騎上自行車,手指着另一個方向對林胖子說:“我去買點吃的,你先回去吧。”
自從池硯開始上晚自習,外婆天天晚上留燈等着他回家。老人家年紀大了血壓又高,池硯一直跟外婆說別等,外婆嘴裏說着好好,第二天照樣開着大門口的燈,等着池硯回家。
一來二去,池硯也不說了。今天晚上剪了一個頭發,時間有點晚,他怕外婆餓着,所以想買點夜宵回去。
池硯對現在的這一帶很不熟,跟他離開之前天差地別。
老舊的石房子所剩無餘,取而代之的是挨個平地而起的高樓新房,連帶着道路街區都從頭到尾挪了方向。現在也就外婆家那一帶弄堂還不屈不撓的保留着過去的痕跡。
池硯騎着自行車七拐八拐的拐到一家超市附近,超市門口剛好停着一輛賣馄饨的三輪車。
池硯:“老板,兩碗馄饨,打包。”
“好咧!”老板掀開竈上的鍋,熱氣撒了歡似地騰騰向上冒。
池硯眼前一片氤氲,他伸手揮散霧氣,視野恢複明晰。突然他透過超市的玻璃看見一個人影一閃而過。
池硯不太确定自己最近是不是數學題看多了眼神劈叉看錯人,可剛剛那一閃而過露出的半張臉有點像裴問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