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筆記

裴問餘大概真把班主任那段長篇大論和一對一輔導的思想覺悟當成了耳旁風,那次辦公室對話像是一顆小石子,扔進大海卻掀不起任何漣漪。一個星期下來,除了那本随堂筆記來來回回橫穿與兩人之前,他們誰也沒搭理過誰。

不過池硯覺得這樣也挺好,反正他和裴問餘話不投機,說多了反而拉高仇恨值,沒準一言不合就控制不住場面。

起初,池硯本就對裴問餘心懷芥蒂,覺得這人能主動給出來的東西,肯定沒什麽正兒八經的幹貨,他也跟林康打聽了這班除了裴問餘還有誰數學好,林胖子掩着面羞羞答答的伸出一指,低眉垂目道:“曉燕。”

曉燕都叫上了,池硯忍無可忍,一巴掌掄向林胖子後腦勺:“差不多得了,林妹妹都沒你這德行!”

池硯心裏的小算盤最終沒打起來,他覺着剛來這班上,就纏着人女同學問這問那,影響不好,他不怕人說還怕林胖子跟他拼命。

到了,池硯也只能無可奈何的打開裴問餘的筆記。可是,走馬觀花般看了沒幾頁,池硯不得不承認自己以小人之心度了王八蛋之腹。

筆記本裏的東西,不管是上課內容還是解題答惑,都無比條分縷析,每題的最後還會寫一段自己做題思路的歸納或是另一種答案的解法,一切都井然有序的排列在本面上,再加上裴問餘的字寫的行雲流水,一點瑕疵都沒有,池硯想雞蛋裏挑根骨頭擠兌擠兌他都挑不出什麽玩意兒。

操!池硯想,他要是最早看到這筆記,一定會認為寫它的人是一個謙卑有禮努力上進,架着一副鋼板厚眼鏡兒,在老師跟前鞍前馬後的乖學生。

名不符實。

池硯內心掙紮,卻抵不過現實和師太無情地摧殘,自我催眠了一番,最後逐字逐句的把內容都記了下來。

裴問餘依舊來去無影,課前最後一秒踏進教室,下課第一個走人離開。他走之前會把筆記本從後桌扔過去,擦着池硯的肩膀落在他課桌上,穩準狠。

池硯會花一個晚自習的時間把裴問餘寫的東西看完,看不明白的畫個圈,記在自己的本子上,要麽自己琢磨要麽問老師。下課回家前,他會把筆記本放回裴問餘的課桌,從不帶回家過夜。

池硯和裴問餘在沒有任何交流的情況下,居然産生了一種迷之心照不宣。

師太看在眼裏,并沒有說什麽,她要的是結果,過程怎麽樣并不重要,要是這次不行,那必要時的手段一定會更強硬。

周五晚自習下課,林康整理完書包,看了眼正在懸梁刺股啃習題的池硯,十分感慨并且感動于他這份讀書三到的模樣,不忍打斷,但着急回家吃夜宵,小心翼翼的問:“池硯,下課了,走嗎?”

池硯擡起腦袋,嘆出一口氣,看林胖子的眼神滿滿都是恨鐵不成鋼的痛心疾首,林胖子讓池硯看的覺着自己快十惡不赦了,雙膝微軟,戰戰兢兢的問:“怎……怎麽了?”

池硯被今天一下午的數學課搞得頭昏腦漲,一道題聽不懂沒跟上節奏就節節敗退,他看着筆記本一陣三叉神經痛,一溜煙下來在本本上畫了好幾個圈。

他實在沒辦法,拿着題向林胖子虛心求教,可哪知這貨大概語言簡述能力不好,文不對題說了一堆,沒有一句在點上,可答案偏偏跟裴問餘解出來的一樣。

這什麽亂七八糟的玩意兒。

林胖子支支吾吾的說:“裴問餘解的題,我也看不懂。”

池硯:“……”

池硯已經被弄得心力交瘁,沒什麽脾氣。他揮揮手,“跪安吧。”

林胖子如蒙大赦,腳底抹油跑的比狗還快。

池硯不着急回家,拿起筆又琢磨了一陣,直到下一個鈴聲響起,學校保安高視闊步地走到教室,聲如洪鐘地沖池硯喊:“還不走啊?這麽用功!”

池硯本就全神貫注,被這麽一吼吓得不輕,猛擡起頭,發現整個教室就剩下自己一人,而且大概是因為夠空曠,剛那聲吼還有絲絲回音。

池硯合上書,對保安說:“馬上就走。”

保安還是不太滿意,關上門之前又咆哮了一句:“快點啊!”

池硯覺得自己現在這樣特別像一只被人任意拿捏的軟柿子,仿佛求學之路的坎坷影響了他八面玲珑的為人處世,看誰都不順眼。

他拿着裴問餘的筆記本猶豫了一會兒,最後放進了自己的書包。他不想賭氣,卻還是跟自己過不去——池硯承認裴問餘是個聰明人,他不想輸給裴問餘,更不想讓聰明人看不起。

池硯走出教室門打了一個寒顫,這鬼天氣冷得人入骨三分,恨不得鑽進被窩一覺不起,可他現在沒有睡覺的心情。池硯打算先去看看書店有沒有關門,買點材料,繼續鑽研,他最近是相信勤能補拙這個道理了。

何梅女士特會挑時間給池硯打了個電話。

何梅:“兒子啊。”

池硯:“親媽啊。”

何梅聽見了兒子那邊呼呼吹嘯的西北風,問:“沒回家?”

池硯:“恩,剛放學。”

何梅聽後心花怒放:“喲!我兒子這麽努力啊!”

池硯有氣無力地朝天翻個白眼:“托您的福,水深火熱。”

何梅在電話那頭笑的花枝亂顫,池硯忍着掐斷電話的沖動:“您還有事嗎?”

“沒什麽事,就是來關心關心你。”何女士話中還帶着笑意,“外婆最近怎麽樣?”

池硯:“挺好的。”

何梅:“恩,我過段時間會回來看看。”

池硯:“那真是稀客啊。”

何梅:“別這麽陰陽怪氣的,我知道你最近什麽熊樣,你們班主任給我打過電話。”

雖然情理之中,但卻有點意料之外,池硯沒想到師太真的回因為第一次考試成績就報告家長。

池硯啞口無言:“你要說什麽?我洗耳恭聽。”

池硯了解他親媽,不會苦口婆心的長篇大論,更不會怒其不地教訓一通,她有自己的框框條條,并沒有那麽望子成龍。

果不其然,何梅反過來安慰池硯:“開始以為跟以前一樣,不會有太大變數,是我太急了,沒了解清楚情況,學習的事情我不會逼你……別有太大壓力。”

親媽果然是親媽,池硯被何梅三言兩語弄的鼻子泛酸,“壓力已經有了,我也不會辄自廢馳,媽,我心裏有數,你也別低估我。”

何女士很少聽到兒子的豪言壯志,隐隐猜到大概他是受了誰的刺激,但何梅對自己兒子相當有信心,“好!哪我拭目以待啊。”

池硯跟親媽聊了幾句,心情好了不少,挂完電話慢慢悠悠地走到校外側牆的自行車棚。今天出來比較晚,車棚裏已經沒有幾輛自行車了,而池硯的車形單影只地立在車棚正中央,被四個人團團圍住。

這四個人池硯見過,而且經常見。每個學校基本會出幾個流氓混混般風雲人物,市重點也不例外。這幾個人剛好就是惹了事被學校開除,跟了個什麽大哥,每天混跡在學校附近,或偷雞摸狗或打家劫舍,校方偶爾會管,但實在難管也管不住。池硯每次出校門都能看見這些人,林康都會拉着他繞道走。

車棚經常丢自行車,大家都心知肚明被誰偷了,可在校的乖學生哪兒抵得過小混混的狠勁,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裏咽,報告完老師,或者回家跟爸媽哭一頓。

學校有做過一些措施,比如拿着一條大鐵鏈子把所有自行車的車輪拴在一起,可混混也是上有對策下有政策的,卸了輪子扛車就跑,那些丢了車的同學看見只剩車輪的自行車更加欲哭無淚。

池硯的自行車是何女士給買的最新款,不僅拉風而且貴。雖然池硯不喜歡太招搖,可他更不喜歡自己的東西被幾個流氓垂涎欲滴以餓狼撲食的吃相觊觎着。

他故意加重了走路的步子,假裝不小心踢了顆石子,溜溜的滾到了他們的腳下。這幾個人大概正在商量怎麽卸這輛車的輪子,不太想搭理池硯,池硯就那樣揣着兜,站沒站樣的盯着他們。

為首的光頭從車上跳下來,膀大腰粗,目含兇光,大部分學生看見他們,要麽哆哆嗦嗦,要麽撒腿就跑。像池硯這種沒規沒矩,不把他們放在眼裏的,沒見過幾個。

光頭作為這幾個人的老大,無時無刻都在給自己立威。

“滾!別給自己找不痛快。”

池硯從不主動惹事,而且夜黑風高,敵衆我寡,打架也是自己吃虧,不是惹事的好時機。可是扭頭就滾,顯得略慫,況且,他的車還在這兒呢。

他開始不着痕跡的打量那四個人,其中一個戴眼鏡的個子稍矮,他局促不安,一雙手不是摳耳朵就是抓頭發,看起來像個菜鳥,很好欺負的樣子。

池硯心想,這人戰鬥力可以忽略不計,待會兒要真打起來,就按着這貨往死裏打,就算自己占不到便宜,也不能讓他們太舒坦。

池硯從兜裏掏出車鑰匙,目光飄向他的自行車,不太愉悅的皺眉。

光頭:“你的車?”這話一說出口,其他幾個人停下手頭溜門撬鎖的工作,齊刷刷看向池硯。

池硯依舊一語不發的無視了光頭的挑釁,不緊不慢的走到自行車旁邊,對車座的四眼菜鳥說:“下去。”

四眼菜鳥不知怎麽的被池硯的氣場吓得瑟瑟發抖,看看老大看看池硯,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一張臉憋了個通紅。

池硯伸出一只手搭在四眼菜鳥肩上,面不改色心裏卻排腹:“這混混是什麽品種?都快尿褲子了。”

小菜鳥大概第一次出工,沒見過什麽大場面,又不想在老大面前丢臉,磕磕巴巴的說:“你、你讓我下,我、我就下啊,你、你誰啊?”

喲呵!池硯心下哭笑不得,這段時間受了無數莫名其妙的邪氣,今天碰上個正宗軟柿子,不捏白不捏,就當撒撒火。

他手下加重了力道,把軟柿子疼得龇牙咧嘴,還不等其他同夥反應過來,池硯的手勁往旁邊用力一扯,生生把小菜鳥從車座上扯了下去,嘴上還賤兮兮的接一句,“我是你爸爸!”

“我操!”光頭那夥人是真沒見過池硯這樣的,上杆子讓他們揍呢。

離池硯最近的混混反應很快,擡腳就往池硯膝蓋上踹。池硯已經做好了打架的準備,這會兒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靈敏,一個側身躲掉了一腳。

光頭現下已經暴跳如雷:“你他媽還敢躲?!”

池硯冷笑:“不躲難道還要抱着你大腿嗎?”

池硯邊說邊退到車棚的角落,這樣至少挨打也不會腹背受敵。剛站到角落,眼角突然看見側牆的邊上站着一個人,人影被路燈的餘光拉的狹長,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看見了多少。

那人一半的臉還隐匿在黑暗的陰影裏,可池硯卻看的清清楚楚。

池硯:“裴問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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