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破冰

師太手捧卷子,一嗓子來勢洶洶,打斷了池硯醞釀半天的情緒。他們倆就這樣杵在後門,不進不出,略顯尴尬。裴問餘靠着門框等着池硯的下文,等了半天悶屁響屁一個沒有。

姜百青不知道他倆在搞什麽幺蛾子,眼看講臺上的師太做完準備工作又要嗷一嗓子,他皺着眉壓低嗓子沖裴問餘喊:“小餘幹嘛呢?進來啊考試了。”

裴問餘點點頭,又看了眼池硯,見他真的一句話也憋不出來,就光直愣愣的盯着自己看,于是一言不發直徑走進教室。

池硯在後頭垂頭喪氣,一個謝謝在嘴裏千回百轉可就是吐不出口,不光是因為之前兩人之間心生的芥蒂,很大一部分原因還是池硯在潛移默化中把裴問餘當做了一個對手,不想被看不起,卯着勁地想趕上他。所以到最後的一點挫敗感讓他開不了口。

昨天晚上經歷的種種事情,自己不僅小人之心了一把,還越來越看不明透裴問餘。背景确實不簡單,但也沒有心存惡意。

林康在座位上沖池硯招手:“進來啊!師太要發火了。”

池硯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已經上課了!

師太心情不太美麗,說話夾槍帶棍,池硯已經習以為慣,被刺多了整個人都能免疫一半炮火。這是開學以後第二次考試,林康憂心忡忡地對池硯說:“你得加油啊。”

池硯哭笑不得。

林康難得嚴肅:“師太這段時間光盯着你,等着抓到你的小辮子把你弄到普通班。”

池硯聳聳肩,發自內心道:“那正好,樂得輕松。”

“好什麽!咱倆好不容易湊在一起……”林胖子不高興了,他掰正臉看池硯,看到他嘴角的淤青,注意力被吸了過去,“你嘴怎麽了?”

池硯搖頭:“一言難盡,考完試再說。”

林康糯糯地哦了一下,然後又灰心喪氣長唉一聲。池硯被嘆得感覺馬上就要生離死別,很不吉利。剛想安慰安慰胖子脆弱的玻璃心,後背被人狠狠戳了一下,戳的穩準而且力不小,把剛剛止了還沒一早上的痛又扯了回來。

池硯嘶一聲咬牙切齒,轉過頭橫了裴問餘一眼:“幹什麽?”

裴問餘伸出手:“我的筆記本呢?”

所以,裴問餘就是有本事,只一下讓池硯把昨晚的助人為樂忘得一幹二淨,什麽感恩戴德通通扔進廁所,一桶水沖進陰溝消失得無影無蹤。

池硯很想把筆記本撕吧撕吧糊裴問餘臉上,“故意的吧?”

裴問餘挑眉,一臉意味深長,舉着的手依舊堅持不懈,池硯從書包裏掏出筆記本扔給他,眼睛朝天含糊不清說了聲謝謝。

這突如其來的謝謝讓裴問餘措不及防,剛回味過來,人已經端端正正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隔壁的姜百青也是莫名其妙,以為池硯在感謝裴問餘慷慨借他筆記本,于是特別不滿:“神經病呢吧,早幹嘛去了現在謝?”

而且謝的很是沒有誠意。

池硯卻如釋重負,深出一口氣,好歹是把那兩個字說出口了,管他方式和效果,欠着人情的感覺真不好。

天真活潑的林胖子永遠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還在一旁傷春悲秋的惆悵,池硯也沒管他,腦子讓裴問餘刺激一下清醒了不少。看着卷子裏的題沒有第一次那麽不知所雲,思路能跟上節奏,他輕松地拿起筆,這一次大概不會再被師太請喝茶。

想起來應該感謝裴問餘的筆記本——得,又欠他一個人情。

小菜鳥那一棍子剛好砸在池硯右胳膊上,他憋着一口氣做完卷子,整條手微微發顫。池硯覺得自己可能跟師太八字不合,在她的考試上,軟件硬件就沒有集體跟上的時候。交完卷子,池硯筋疲力盡跟死魚一樣趴在桌上,林康以為他又沒考好,想象力無比豐富地感受到了自己以後孤苦伶仃的高三生活,馬上哭喪着臉,拉住池硯校服的衣角。

拉得有點重,扯到了後背的傷口,池硯疼得一個激靈,林康吓了一跳:“怎……怎麽了?”

池硯心情真不是很美好,可對上林康可憐兮兮的臉什麽脾氣也發不出。

池硯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從書包裏掏出跌打藥,勾住林康隐藏在雙下巴裏的脖子:“陪我上個廁所。”

林胖子驚恐:“你個大老爺們上廁所也要人陪?”

池硯忍無可忍一腳踹上他屁股:“趕緊!”

林胖子嘤嘤嘤地跟在池硯屁股後邊滾了。

教學樓每層都有一個廁所,環境好地方大。可池硯偏偏舍近求遠,帶着林康去了學校後門雜草邊上的舊廁所。

很舊,不過幹淨,除了上體育課實在憋不住的人,一般時間鬼影也沒一個。

路上池硯簡單說了一遍發生過的事情,林康聽完以後把池硯當成了人生偶像,崇拜的不行,快要把畢生之所學的馬屁功夫全砸到池硯身上。軟柿子再胖也只是個軟柿子,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被那夥人欺負過,所以自己缺什麽就羨慕別人什麽。

可是轉念想想覺得又害怕又慶幸,“以後不能這樣了,要跑!一個人多危險。”

池硯點頭。

到了廁所,池硯把手裏的跌打藥塞給林康,脫了外套卷起毛衣讓人上藥。皮膚突然接觸空氣,池硯打了個寒顫。

林康滿目崇拜的看着池硯滿背的傷:“真了不起。”

池硯:“……”

林康:“昨晚上真是裴問餘幫的你嗎?”

池硯:“恩。”

“唉……”林康邊揉邊嘆氣:“之前看見裴問餘跟那幫人挺好,還以為是一起的,所以我也不怎麽敢跟他說話。”

池硯:“你也看到過?”

“恩……啊?”林康準确抓住其中關鍵:“什麽叫也?”

“沒什麽。”池硯糊弄過去,他并沒有和林康說裴問餘殺價那一段,“你繼續說。”

林康回憶了一下:“上個學期的事兒,在北街的一家游戲廳門口,光頭搭着裴問餘有說有笑,我沒敢多看就走了。”

“他當時什麽反應?”

“什麽反應?”林康仰着腦袋認真想了想:“沒什麽反應,板着張臉,跟現在一樣一樣。”

他給池硯擦完藥,最後一下手上力道不自覺加重,把池硯疼的又一哆嗦,“你輕點兒!”

林康把池硯的毛衣慢慢放下,特委屈的哦了一聲。池硯穿上校服外套,又問林康:“你知道裴問餘家裏什麽情況嗎?”

林康搖頭:“具體不知道,聽說挺困難的,好像還有個生病的弟弟。”

生病的弟弟。

池硯想起之前師太說的那些話,看樣子裴問餘對弟弟很上心。池硯很好奇,但兩個人八竿子打不着的關系,他也管不着這些事。

林康把跌打藥還給池硯,有些奇怪地問:“你幹嘛問這些?”

池硯回過神:“沒什麽,随便問問。走吧,要上課了。”

林康又屁颠屁颠地跟在池硯後邊出了廁所。兩個人抄近路回教室,路過雜草叢生的廢棄籃球場,林胖子眼尖,指着手說:“那不是裴問餘嗎?”

神游天外的池硯唰一下擡起頭,順着林康的手看到裴問餘。他靠着籃球架,嘴裏叼着煙,快吸完了還剩下煙頭,神情惝恍,不知看着什麽,不知想些什麽。

這款憂郁型氣質男最能讨小女生歡心,林胖子感慨道:“還別說,真挺帥,怪不得咱班挺多女生喜歡他。”

池硯好奇:“誰喜歡他?”

林胖子掰着手一個個地數過去,數到最後不開心了,因為發現自己的女神居然對裴問餘也青睐有加,哼唧一聲:“有什麽好的!忒膚淺,沒眼光!”

池硯笑着附和:“就是,沒眼光。”

林胖子想把池硯拉走,可這會兒打遠處來了個姜百青,翻過殘敗破舊的鐵絲網,走到裴問餘身邊,不知說了什麽,裴問餘扔了嘴裏的煙頭,皺着眉,原本空洞惝恍的表情迅速爬上一絲不耐煩的戾氣。

池硯鬼使神差的好奇心又發作了。他打發林康先回去,林胖子這會兒對池硯言聽計從,讓幹嘛就幹嘛,走之前還囑咐兩句:“趕緊回來,快打鈴了。”

池硯應下,目送林康走遠。随後他悄悄地繞到一處灌木叢後,距離不算太近,只能隐隐約約聽到個大概。

姜百青:“人指名道姓找你麻煩,我哥也沒辦法。”

裴問餘:“你跟姜哥說一聲,這事兒我擔着,跟他沒關系。”

姜百青:“你擔個屁!這回怎麽惹上他們的?”

裴問餘也不打算自己背鍋,想着如何提綱挈領地把事情說一遍,姜百青看着他的樣,以為他猶豫不決,大概有什麽說不出的苦衷,于是便不再逼問,揮揮手,“行了,愛說不說,趕緊上課去吧!”

裴問餘:“……”

姜百青拍拍他肩:“星期天去臺球室,我哥也在,人多好辦事知道嗎?”

裴問餘沒回他的話,皺眉看着不遠處的灌木叢,姜百青納悶:“你幹嘛?我說的你聽到沒有?”

裴問餘:“那裏有人。”

池硯:“……”屬警犬的吧這都能發現。

灌木叢挺高,池硯自覺藏的挺隐蔽,誰曾想還沒聽了兩句,就被抓了個正着,非常尴尬。

池硯沒主動出來,裴問餘也沒揪着抓人,雙方一動不動,場景顯得無比詭異。一陣勁風刮過,池硯沒忍住,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

姜百青:“……”

得,這回暴露無遺,池硯深吸一口氣,從灌木叢後走出來,拍拍身上的草木屑,裝的無比鎮定自若。

姜百青跟見鬼似地嚷嚷:“我靠你怎麽在這兒?”

池硯安之若素回答道:“路過。”

裴問餘利索地翻過鐵絲網,姜百青也緊跟其後,池硯看着裴問餘沖他過來,不知為何突然有些心虛,轉頭就想跑。裴問餘眼疾手快抓住他沒讓他跑成。

裴問餘頭也沒回對身後的姜百青說:“你先回去,我跟他說兩句。”

姜百青莫名其妙:“你跟他有什麽話?”

裴問餘:“多了去了。”

姜百青雖百思不解,但也多一句廢話沒有,轉身就離開。

裴問餘很後悔昨天的露面,惹了自己一身騷,完美诠釋了什麽叫作繭自縛!這貨平常端着跟朵白蓮花似的,關鍵時候卻油鹽不進,害人害己。

越想越惱火,裴問餘抓着池硯的手慢慢使力。在春寒料峭的時候,池硯硬生生被疼出一腦門子虛汗,可饒是如此,他就是一聲不響,咬牙硬挺。

裴問餘看着他漸漸發白的臉色,沉着臉問:“疼嗎?”

池硯能感覺到裴問餘身上的無明業火,不掙紮不阻止,誠實無比的顫着聲回答:“疼。”

那你為什麽不肯服軟!

裴問餘看着池硯腦門上越積越多的冷汗,突然覺得沒什麽意思。他服不服軟,求不求繞,跟自己有什麽關系?而且裴問餘不得不承認,池硯這驢脾氣的性格跟自己挺像。

池硯松了一口氣,腳下虛晃,差點沒站穩。裴問餘這會兒看到他就心煩氣躁,于是目不斜視的從他身邊走過去。池硯用左手抓住裴問餘衣角。

裴問餘:“又幹什麽?”

“沒幹什麽。”池硯喘勻氣,看着裴問餘,發自內心道:“謝謝你。”

裴問餘一愣,這回沒有措不及防,他仔細品味了池硯這三個字,便心安理得地接受。

“恩。”

池硯看着裴問餘的背影,腳尖碾着小石子在原地踟蹰片刻,随後便慢悠悠的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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