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詭異畫舫(八)

船底的破口正在迅速擴大, 湧泉之聲也從低語似的“汩汩”變為野獸般的轟鳴,木制的船艙承受不住這樣的力道,發出越來越頻繁的“吱嘎”聲。

整座畫舫都在向一側傾斜、下沉。

然而甲板上的人全都沒有在乎這一點, 而是無比震驚地盯着那一襲黑衣, 挺拔立于狼藉中央的小郎君。

他的下巴有些尖, 面容瘦削俊朗, 眉眼線條逶迤蜿蜒,原本是妩媚至極的畫面,卻被他眼中森嚴威儀的氣場全然壓制, 顯示出一種年輕暴君的姿态。

令狐奕澤是最為震驚地一個, 他狼狽地轉頭看了看兩端, 那些原本聽他號令的妖怪,竟然全部向這個毛頭小子下跪了?!而且,從他們掙紮的表情來看, 仿佛也并非出于自願。

“你們在搞什麽?!”他有些癫狂地大吼。

“噓——”令狐羽惡劣地勾起唇角, 眼睛看一眼左, 看一眼右, “誰也不許告訴他。”說完, 嘴唇露出妖異的笑容。

于是那些原本想要解釋作答的妖怪全都屈辱的閉上了嘴。

令狐奕澤徹底崩潰了,不顧一切地甩出他全身所有的妖力, 凝聚成一道紫紅色的光,“我要殺了你——!”

令狐羽微微側身,把林半見挪到靠近自己身後的位置, 擡手接住那一團光, 捏成了星星點點的碎屑, 輕蔑一笑, “就這點本事?”

林半見就在他懷裏, 能感覺到手臂勒在腰間的力道,他身上有一種特有的香氣,自領口散發出來,湊近了才能聞到,隐約能蠱惑人心,同時這香味現在還帶着些寒意,讓人有種在夢幻與現實中游離的錯覺。

令狐羽松開她,往令狐奕澤走去,林半見沒了依憑,這才發覺自己的腿已經軟了,要不是巫啓寒及時接住,她就要摔在地上。

“咚、”“咚。”

烏縫六合靴踩在甲板上,發出有節奏的輕響。

令狐羽每走近一步,令狐奕澤的心理防線就被突破一層,當令狐羽站在他面前的時候,他已經徹底跌坐在地上,眼底滿是恐懼。

“這畫中的人就是你先前所說之人的後代吧?那個和狐妖成親,被親族所不容的令狐家大小姐,生下了一個半妖女兒,便是她吧?”令狐羽把手張開,按在令狐奕澤頭頂,問話時,語氣很輕。

“額……這不是我幹的,我也是聽皇後的命令。”令狐奕澤渾身抖得像篩糠,冷汗不停從臉頰滾落。

“皇後?”令狐羽歪頭。

“對,皇後說,這樣……”

“嘎——!”

畫舫忽然之間向一側傾斜,滿船的人和貨物全都開始滑向傾斜的那一方,所有人和妖都亂了,抱桅杆的抱桅杆,抓圍欄的抓圍欄,還有不少緊緊攥住不知連接哪裏的麻繩,期盼能穩住自己。

黑夜裏,碼頭附近一片姹紫嫣紅的光,芳香不緊不慢自遠方飄然而至,如同悄然綻放的昙花,看似不經意,卻有着排山倒海之勢,頓時席卷滿船。

令狐奕澤不知道怎麽了,忽然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兩眼暴突,氣球似的炸裂,劇痛是他尖叫起來,全身也越來越漲/大,最後實在承受不住,爆成一灘血肉模糊。

令狐羽剛才被那香氣分了神,一時躲閃不及,濺了一身,但是因為那香氣的緣故,他也顧不上自己了,視線轉向碼頭。

因為那碼頭專門用來接待達官貴人的船只畫舫,因此周邊的建築異常奢華,有五六層高的酒樓茶社,還有各式各樣賣古董字畫,衣服首飾的地方,日夜張燈結彩,透着紙醉金迷的味道。

就在那碼頭渡口,緩緩走來一個小儀仗隊,舉扇拿幡的男男女女全都穿着絢麗的宮廷服裝,表情莊嚴肅穆,他們分成兩排,抵達碼頭後就分開,站住不動了。

自隊伍後面,走來一個十六人擡的鸾轎,那鸾轎很寬,上面還有一層階梯,周圍紅木描金的棚頂,放下來墜着寶石的厚重轎簾。鸾轎抵達碼頭後也停下了。

所有人都癡迷于那一陣撲面而來的異香,林半見感覺這香味有些熟悉,因此沒有立刻被蠱惑,便望向令狐羽,見他正渾身是血,專注看着那頂鸾轎,便也将視線轉移過去,她剛好就扒在畫舫翹得最高的那一側,因此視野寬闊。

鸾轎的帷幔緩緩拉開,裏面走出一個身穿紫霞彩裳的女子,梳着飄逸的飛仙髻,姿态也真如降世谪仙,翩若驚鴻,婉若游龍,如夢似幻,讓人不敢眨眼。

那女子在秋日的清風中擡起螓首,那雙眼睛含着綿綿憂愁,見者無不為之肝腸寸斷,她看向令狐羽,緩緩開口,“羽。”

聲音也似煙雲那般缥缈,帶着雍容華貴的氣質,彰顯着帝王家重重高牆後隐藏着的無奈。

林半見渾身都麻了,回頭看令狐羽,他仿佛也認識那個女人,眼睛裏寫滿了震驚,以至于剛才那樣懾人的氣場全都不見,只剩下原原本本的他。

好一會兒,令狐羽薄薄的嘴唇抖了一下,“母、母親。”

母親?!

林半見仿佛被天上的閃電披中,瞪大眼睛,這是令狐羽的母親?她來回仔細對比令狐羽和那個女人,兩個人果然長得有七分相似。

只是一般人真的不太敢這樣詳細去看他們的長相,畢竟他們長得實在太過驚豔,美得沉魚落雁閉月羞花,見過以後不自卑的人真的只能說明有顆大心髒,再沒有其他任何原因,因為真的找不出比這更美的了。

未央向令狐羽伸出雙手,細眉微蹙,是一個包含傷情的模樣,“好孩子,到娘親這來。”

林半見覺得有這樣的母親在叫自己,令狐羽肯定要哭着跑過去了,然而她正準備見證這感人一幕的時候,卻看到令狐羽向後退了一步,然後轉向了自己這邊。

林半見:?

怎麽回事?說好的母子相見的感人場景呢?

令狐羽三兩步走過來,直接把林半見從圍欄上攔腰扯下來,足尖點地,輕身飛到了半空中。

林半見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只感覺耳畔被呼嘯的風聲填滿,畫舫和港口附近的酒樓、鸾轎、儀仗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變小,她從來沒被令狐羽抱着飛這麽快過,剛才又經過畫舫傾斜,再聞到他身上這股血腥味,胃裏一陣翻騰。

“令狐羽,你慢點,我要吐了。”林半見捂着嘴說。

“閉嘴。”令狐羽惡狠狠道,但還是放慢了速度。

接近破曉,河畔飛落下幾只鴨子,天邊顯出明暗不接的朦胧顏色,路過幾條郊外的羊腸小道,上面還有趕着毛驢去打柴的婦人。

兩人停在一處山頂松濤中的寺院屋頂上,那裏已經有僧人敲過晨鐘,大家都在忙着做早課,傳來一陣陣誦經念佛的歌聲。

這裏視野好,能看到太陽在薄薄的雲霧中從地平線升起,周圍也見不到除寺廟以外的其他建築,幽靜得很。

令狐羽坐在屋脊上,雙眼無神看着遠方。

林半見坐在他旁邊,雙手托腮,也不忍去打擾他,只是欣賞着景色,萬頃碧波的尾端,太陽在地平線露了一半,迸發出萬丈光芒,将昏暗的雲都鍍上了一層橘黃。

兩個人在這裏做了有一段時間,林半見好久沒休息,不知不覺就睡着了,迷迷糊糊把頭靠在令狐羽的肩膀上,睡得還挺香甜。

過了一會兒,她感覺自己好像被人掉了個個兒,醒了,原來是令狐羽把她摟緊了自己懷裏,這樣确實更舒服了,但是也有點太親密了。

她想要坐起來,可令狐羽身上那樣的香氣讓她又有些眷戀這個懷抱,于是沒有起得來。

令狐羽溫熱的體溫環繞着她,“林半見,你還要和我成親嗎?”聲音略帶沙啞。

林半見有些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便問道:“為什麽這麽問?”

“你也看到我姑母了。”令狐羽說,“如果我們成親,将來有了孩子,也是半妖。半妖天生就很難控制體內的力量,很容易便會發狂。我和姑母居住的時間不長,但是她也發狂過幾次,每一次都很痛苦。”

“我……”林半見水溜溜的眼睛來回轉,這個問題讓她有點難為情,畢竟她一個戀愛都沒談過的人,談生孩子?

她現在和令狐羽……應該不算是談戀愛吧。

“半見,”令狐羽語氣格外溫柔,林半見竟然也沒覺得他這樣稱呼自己有什麽不對,“你喜歡我嗎?”

林半見頓時皮膚炸開一層雞皮疙瘩,結巴起來,“我我我,這這這……”

“如果你不喜歡我,”他絲毫沒受林半見的情緒影響,依舊溫柔地說:“悔婚也可以,我絕不逼你。”

林半見縮在他懷裏,沒有看到他說完這句話後,垂下的鴉羽,還有抿緊的嘴唇。

她說不出話,因為她确實有悔婚的打算。

這樁婚約,本來就是個交易,大家你知我知的事情,最開始誰也沒當過真,現在有一方好像逐漸開始當真了,另一方就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這樣分析,怎麽看她怎麽像渣女,但事實是,她對感情方面沒有任何經驗,認真思考都會不好意思,為了掩蓋這種不好意思,她只能假裝對此并不上心,并不在乎。

當然最核心的原因還是,害怕一旦認真,就會受傷。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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