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孕事

“七哥哥,我和嫂嫂要回去用飯,你若是還沒用,和允兒一起吧。”陸允圓頭圓腦地仰頭看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對小虎牙。

陸允年紀小,并不清楚這句話的不妥之處。沈沅聽後,臉上的笑意止住,輕輕蹙起細眉,半會兒才緩聲啓唇,“小允兒不是說只和嫂嫂兩人去用飯?你七哥哥還有事要忙,嫂嫂和你一起去。”

陸允不情不願地看着陸允,“七哥哥,你真的不能一起去嗎?以前你都是有時間的。”

陸浔拉着他的小手,意有所指地看向沈沅,眼裏了然她的意思。

他話是對陸允說的,眼睛卻看着沈沅,“我還有事,改日空出來了再去陪你。”

沈沅被他看得莫名心虛,卻又沒覺出自己有什麽錯處,她的身份,兩人确實不能長時間共處。

陸允沮喪地垂下頭,“好吧。”

冷風吹過,沈沅的一對鎏金芙蓉耳铛發出清脆的聲響,如泉水叮咚流過,在一片寂靜中聲音格外清晰。

她今日眉心畫了紅梅花钿,把疲倦的面容襯得明亮幾分。

陸浔沒再深想她為何今日看着這般疲倦,聽說昨日郎中進府又給她診了脈,等有了孩子她會比現在更高興,面上的溫柔笑意比現在更甚,陸浔忽然覺得那笑令人刺眼,他不想看到她笑。

“允兒,別再打擾你七哥了,跟嫂嫂回去。”沈沅出聲,朝陸允招了招手。

陸允乖乖地跑到她身側,小手拉住沈沅,正要朝陸浔做禮。

陸浔目光定在兩人相交的手上,她的手沒比陸允大多少,指甲幹淨圓潤,上面塗了一層淺淺的花膏,淡粉的顏色,更襯她肌膚白皙,膚如凝脂也不過如此。

他目光移開,緩緩開口,“我想到這事也可推到別的時候做,七哥現在去陪允兒用飯。”

陸允眼睛一亮,“好!”

離陸允的小院子還有不遠的路,沈沅心裏卻煎熬得緊,她不想讓陸允失望,卻也不想和陸浔一同前去,萬一遇到下人,恐怕又是一番麻煩。

Advertisement

沈沅落後陸浔小半步,她眼悄悄瞥向陸浔,他神色倒是淡然,沒覺出分毫的不妥,可他此前明明是看出了自己的意思,又為什麽突然轉變了心意?

沈沅百思不得其解,端莊溫婉的臉不由得生出一絲不耐和氣憤,緋紅的兩腮不悅鼓起,她為他着想了那麽多,他便是這麽報答自己?

陸浔餘光看到身後原本溫柔端莊的女郎此時又氣又無可奈何,美眸正似怒似嗔地瞪他。忽略心情大好,一掃方才的陰霾。

一路上只有他們三個,沒再遇見別人。沈沅不禁覺得怪異,這條路雖是少有人來,但也不至于一個人都沒遇到。

終于到了陸允的小院子。三房苛待庶子,陸允甚至連一個下人都沒有,沈沅并不擔心會被人看到。

陸允小小年紀就什麽都會做,燒水做飯,掃地洗衣,自己獨立的能力很好。

沈沅本想到這給陸允親自動手做飯,可陸浔也在這,她開始煩惱該不該親自去廚房。陸允年紀小,她做了倒是沒什麽,但陸浔甚至比她都要大,她給他做飯,總覺得別扭。

“允兒和嫂嫂到屋裏歇着,飯菜半個時辰後就好。”陸浔說話時就已經卷了衣袖,動作娴熟,顯然輕車熟路。

陸允拉了拉沈沅的衣袖,“嫂嫂,外面冷,我們進去吧。七哥哥燒的菜很好吃的,我們等一等就好了。”

其實陸允想要拉七哥哥過來,就是嘴饞他燒的醋溜酸魚了。

嘻嘻,廚房裏有他釣上來的魚,七哥哥應該明白他的意思吧。

沈沅沒想到他會做飯,君子遠庖廚,洗衣做飯照祖例原本就是女子之事,沈沅雖然對此不以為然,但也沒什麽辦法。陸晉從不會進廚房,或許連添柴都不會,不料想陸浔竟然會這麽多。

她猶豫了下,最終道“有勞七弟。”

令人挑不出錯的話,即便院裏只有他們三個人,她卻依舊恪守着骨子裏的規矩。

陸浔進了廚房,陸允還小的時候沒人管,都是陸浔一直在照顧他,沒有人明白一個庶子在陸府活着有多麽艱難,陸浔卻比誰都懂。

他耳後有一道疤,是小時候陸晉在家中受罰,把他當做出氣的物件兒打的,後腦撞到了樹上,樹枝在上面刮了一條長疤。他暈倒在地上沒人管,就一個人爬了回去,自己看醫書找藥醫治,在床榻上整整躺了半月。

小時候沒少被陸晉打,他這條賤命卻始終都在茍延殘喘的活着。

陸浔劃亮火折子,慢悠悠地扔到竈坑裏,纏繞的火蛇照亮了他大半張臉,他低頭摸了摸腰間的荷包,忽然有點相信這東西了。

順遂了半生,卻不知過不了多久,她這場虛幻的美夢就要破碎,陸家有他在就不會一直繁盛下去。他現在很期待看到她絕望又無助的臉。

原來這了無生趣的人生也還有那麽點讓他死寂的心泛出波瀾的事。

陸浔笑出了聲。

沈沅在屋裏找了針線正給陸允縫壞了的衣裳,他這屋子裏外間連在一起,沒有屏風遮擋,雖然小,裏面的東西卻擺放整齊,不見淩亂的地方。

沈沅咬斷白線,纖細的手指靈巧地打了一個結,才把縫好的衣裳給他。陸允歡喜地接過穿在身上,沈沅有些心不在焉。

“嫂嫂,你是不是擔心七哥哥燒的飯不好吃?你放心,七哥哥下廚很厲害的!”陸允湊過來道。

“以前都是七哥哥燒飯給我吃,直到我也學會下廚,七哥哥過來的時候才變少了。”

沈沅并不是擔心這個,她只是怕別人看到,陸允并不明白她的心思,可陸浔應該明白規矩,為什麽還要這麽胡鬧?

“允兒,你在這裏等等,嫂嫂去看看廚房有沒有什麽能幫上忙。”沈沅輕聲道。

“好。”陸允乖乖地應聲。

沈沅正起身要走,像是想到什麽,又折了回來,“允兒,今日嫂嫂是偷偷跑出來見你,別人都不知道,所以允兒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別人好不好?”

陸允眨了眨眼,“嫂嫂放心,允兒不會出去亂說。”

“我們允兒真乖。”沈沅摸着他的頭頂道。

沈沅過去的時候陸浔正在切菜,修長的指骨牢牢地按住刀背,刀法迅速,亂影紛飛,不一會兒案上的蘿蔔就被他切成了細絲。他的手有一種病态的白色,用力時上面會凸起幾道青筋…

“嫂嫂還想看多久。”陸浔把切好的菜放到瓷碗裏倒滿水濾過去,才擡頭看了一眼門口站着的沈沅。

沈沅面色些許尴尬,她不自覺地伸手将臉側的碎發捋到耳後,理好情緒才走進去。

“我有話想和你說。”沈沅道。

陸浔把菜切好,又去處理下面水桶裏放着的魚,沈沅目光落到那條肥肥的鲫魚上,想說自己不能吃魚,一吃魚身上就會起紅疹子,又想到既然魚一直放在這,他處理得又利落,或許允兒愛吃,就沒再說話。

陸浔刮掉魚鱗,剖開魚腹,用刀取出裏面的內髒,開口,“有什麽事嫂嫂定要單獨和我說?”

他語氣太過尋常,可沈沅總覺得這話很不對勁。

她努力忽視掉這種怪異的感覺,聲音放輕,“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想…”

“啪!”陸浔把刀扔到地上,開始清洗魚身,動靜不小,下了沈沅一跳,飛濺起的水花全落到沈沅的裙擺上,有魚的腥味。

沈沅似是哀怨地看他一眼,因為他,她已經弄髒了兩身衣裳。

沈沅攥了攥袖中的手,緩下心緒,依舊用溫溫柔柔的語氣道“陸浔,我不想生出不必要的麻煩,今日如果有人看到你我走在一起,還同在允兒的屋子,你有沒有想過後果。”

陸浔處理完,又換了水重新清洗魚身,“嫂嫂沒感覺到奇怪,為什麽一路上沒撞見一個人。”

沈沅想到路上的怪異,忽然明白,“是你做的?”

陸浔沒答。

他把洗好的魚放到盆裏,添上配料,又到旁邊幹淨的盆中用皂莢清洗自己的手,随後他才轉過身看向沈沅。

她今日着素白流蘇襦裙,頭梳飛雲發髻,耳朵上的鎏金芙蓉耳铛随着她的動作叮當作響。

破舊雜亂的廚房,她幹幹淨淨,漂漂亮亮地站在他面前,精致得像是養在金屋裏的小公主。而他卻滿身髒污,在泥沼中苦苦掙紮。

陸浔忽然覺得可笑。

“嫂嫂,沒人教過你不要随便對別人施加同情嗎?”陸浔倚着梁柱,倏的開口。

沈沅狐疑,沒明白他的意思。

陸浔眼睛盯着她,向前走了幾步,沈沅被他看得不自在,想後退,可背後是灰土的牆,沒有可退的地方。

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陸浔已經到了她面前,手擡起,幹淨的指腹慢慢觸碰她的臉。

沈沅想側頭躲開,陸浔卻先她一步,指腹已經碰到她的肌膚,沈沅被他冰得不禁顫了下,雙手攥緊,出聲,“放肆!”

這應該是沈沅在十餘年中說過最為兇狠的話,可她輕顫的音加上略低的聲線給其中加了點軟綿的感覺,像是在…撒嬌似的。

陸浔仿佛沒聽到沈沅的話,眼裏淡漠如常,冰涼的指腹在上面撚了兩下,慢悠悠地開口,“嫂嫂的臉沾了點灰。”

漫不經心的解釋。

沈沅被氣得臉發紅,一把推開陸浔,氣呼呼地就要向外面走,到門口又驟然停住腳步,把心中的郁悶壓回去,“日後不會再發生馬場的事,我希望你們兄弟二人之間的關系能夠和緩,不要有過大的愁怨。”她停住聲,最後又加了一句,“以後我們還是不要再見為好。”

若是偶然遇見,她也會躲着他走。原本沈沅心裏還有點同情,可今日過後,這些同情都沒有了。

不管陸浔方才是不是有意,她作為陸晉的妻子,都不能和他摻和在一起。

沈沅不能吃魚,陸允把陸浔做的一整盤子魚端到沈沅面前時,沈沅道“嫂嫂不能吃魚,允兒自己吃吧。”

陸允皺眉問她,“嫂嫂為什麽不能吃魚?難道是嫂嫂要有允兒的小侄兒了?允兒記得夫人有孕的時候就是不能吃魚。”

沈沅微愣,她不能吃魚和有孕有什麽關系?有孕也能吃魚呀。

沈沅的怔然落到兩人眼裏自然都變成了被看出實情的驚詫和沉默的承認。

舊木長桌,上面擺着幾道家常的小菜,陸浔坐在沈沅對面,不緊不慢地夾了一箸脆蘿蔔,咔嚓咬了下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