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冷嗎

“嫂嫂,允兒真的要有小侄兒了嗎?”陸允眨了眨眼,滿懷期待地看着沈沅。

沈沅正想說不是這樣,話到嘴邊想到廚房陸浔做的事,張了張口,轉過話頭道“允兒喜不喜歡?”

“喜歡!”陸允看着很是高興,把桌上的魚換成別的小菜,“嫂嫂不能吃魚,那就吃點別的,七哥哥做的香酥豆腐也好吃。”

沈沅暗中瞥了眼沉默的陸浔,稍微松下氣。

這一頓飯吃的不甚愉快,陸允在不停的說話,大多時候沈沅都是在專注地聽,偶爾搭上一句,陸浔卻是一句話都沒說。

天色稍晚時沈沅回了主屋。

叫人在淨室備好熱水,準備沐浴,對襟的衣扣解開,衣衫落在地上堆積一起,環素把衣裳收拾好,看到夫人身上的痕跡不忍羞紅了臉。最近郎君急于得子,累的最後還是夫人。

沈沅的身形很好,腰肢細軟,胸脯豐腴,端莊溫婉的外貌下卻是一副禍水的身姿。

淨室放了一面一人高的西洋鏡,裏面清晰倒映出沈沅姣好的身形和被熱氣暈紅的臉。

水聲嘩啦輕響,白皙小巧的玉足緩緩踏入水裏,沈沅疲憊地倚靠着桶沿兒,不禁昏昏欲睡。

“夫人,您最近還是歇歇吧,別再去給十公子教書了。您若是不放心,在外請先生進來教授也行啊。”環素往水裏灑滿花瓣,輕聲勸阻。

沈沅點點頭,“過不了多久我就去告知祖母送允兒進學的事,這幾日就先不去了。”

環素往常沒少勸過夫人,夫人看似聽了,下次還是要去,這次怎的這麽快就下定決心?

環素不知道,沈沅只是不想再見到陸浔,她最近應該在屋子裏避避那人。

“夫人,郎君歸。”屋外的婢女急匆匆進來通禀,沈沅還泡在溫水裏,眸子啓開,迷茫一瞬,他今日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心裏正想着,屋外就有人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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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沅!”陸晉的聲音由遠及近,腳步一聲比一聲急。很快,一道紫竹對襟的人就出現在淨室裏。

環素想讓夫人多休息一會兒,就出去阻攔陸晉,“郎君,夫人正在沐浴。”

陸晉像是沒聽到她的話,一把推開她就進了淨室。

“夫君。”沈沅溫聲叫他。

陸晉快步朝她走過來,進了浴桶,“我今日下值早,正好一起沐浴。”

沈沅不好意思地轉過臉,“我洗好了,你自己洗吧。”

陸晉道“阿沅,我想你了。”

陸晉為人急躁,有勇無謀,和沈沅在一起後這一點雖改了不少,可在許多事上依舊很急。

沈沅微阖起眼。

夜色幽深,陸家長房主屋的燈早就熄了,裏面隐隐約約能聽到奇怪的聲響,任誰聽了都知道裏面在做什麽。

而在陸家偏僻破舊的院子中,只有一個書童在耳房裏打瞌睡,主屋卻早就沒了人。

和煦的風拂過,樹影昏昏陰翳,折出的暗影投在月光的清水中,竟讓人覺出些許的柔情蜜意來。

陸浔去了後山寒潭。

他的武功停留在七重,想要精進離不了寒潭。

冰涼刺骨的潭水讓他清醒,近日一定是許久沒來這裏讓他糊塗了,竟對這俗世起了凡心。一個對他施加可憐同情的女人而已,她既然一心想做好陸家的大夫人,那他就讓她和陸家一起萬劫不複。

啧,這人生又變得了無生趣。

陸浔手裏撚着那張被水泡得全濕的符紙,随手一揚,符紙就落到水面上随着波浪緩緩飄動,順着水波将要流到枯叢深處時,陸浔忽地擡手,一瞬水花乍起,那符紙也飄到到了空中,陸浔落下手,輕輕一推,落到水面的符紙聽話似的飄了回來。

他拿起來打掉上面的水漬,轉瞬之間就改變了想法。既然能庇護,就暫且留着吧。

最近沈沅停了藥,郎中說藥停用不久就能得子,陸晉每每下值回來什麽都不做就直接抱着沈沅鑽了圍幔。

沈沅問他為什麽這麽急迫要孩子,陸晉只說他公務忙,希望有個孩子能在家陪着她。沈沅多少有些不信他的話。

沈沅請托陸老太太,已經送了陸允去進學,她在府裏就閑了下來,已有大半月沒見到陸浔。

這日是除夕,在正廳幾房用了飯,沈沅又回去親自下廚給陸晉燒飯。

白日陸晉走時說因着到了除夕,府衙缺了不少人,他不能閑着,得幹出一番業績。沈沅聽了心裏妥帖,溫柔地靠在他的胸口,小聲道“我等夫君回來。”

沈沅已經在小廚房忙了一個時辰,天色全黑,不見一絲光亮,陸晉卻還是沒回來。

挽月胡同

“路蕊姐姐,阿爹阿娘在房裏做什麽,為什麽不讓我進去?”小姑娘年紀有幾歲大,好奇地張望屋裏,除了只聽到加重的呼吸聲,便再沒了。

路蕊忙拉過她進了旁側的屋子,臉泛紅,輕咳解釋,“爺和夫人正在辦正事,等等就好了。”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點頭,“好吧。”

屋內的圍幔已經卷了起來,陸晉把要落到地上的女人一把拉了回去。

陸晉面上是從未有過的舒暢。

這幾日他口中的上值,都宿在了挽月胡同。這日本想早點回去陪阿沅,想不到這女人還真是厲害,陸晉一留,就留到了這個時候。

方檀花木床榻裏的聲響終于停下,陸晉仰躺在裏面。

白如雪挑起狐媚的眼尾慢慢趴到陸晉懷裏,“大爺,您什麽時候把奴家和咱們的孩子接到府裏。芮芮這個年歲,再不進府,怕是日後都見不得人了。”

陸晉眼掃她,沒什麽情緒。這事他還沒想好,芮芮雖是他的女兒,卻是他現在唯有的孩子,他心裏想白如雪說的對,确實不能委屈他們的女兒,但接孩子回府的事讓陸晉糾結,他不得不顧忌他的妻子沈沅。

白如雪與沈沅不同的是,陸晉對待她可以使盡自己那些肮髒龌龊的心思手段,而他的阿沅始終是端莊聖潔,在他心裏猶如明月般的存在,他癡愛她,愛她深入骨髓,無人可比。

而白如雪不過是随手可來解悶的玩意兒,他對她興趣唯有此時才會有,這兩個女人在他心裏始終是不一樣。

陸晉第一次遇到白如雪還是在六年前,那時她在街邊賣身葬父,身披白孝,嬌俏無比。陸晉一時心軟就收留了她,他身邊沒有通房,沈沅又尚未及笄不能嫁人,後來留着留着就做了外室,偶然之間又得了孩子。

“阿沅現在已經斷了藥,等她生下孩子,心軟了,真正離不開陸家,我就找個機會把你們接進府裏。”陸晉長臂摟她,平靜出聲。

白如雪貼得越來越緊,乖順地趴在他懷裏,暗藏下眼底所有的心思,她自是不會只願意委身做外室,也不會願意一直做妾的。

正室和妾陸晉分的清,他心裏最喜歡的還是阿沅,男人三妻四妾又實屬常事,他的阿沅那麽心軟,一定會答應他的。

陸晉到了半夜才回來,夜色深深,飯菜已經涼了,沈沅靠着案頭眼睛困倦地合上,聽到屋外的動靜,才徹底清醒。

她望着一桌子涼透的飯菜,眼中失落片刻,起身走了出去。

“阿沅,今日府衙事太多,所以我才這麽晚回來,是我的錯,沒提前告訴你,你別生氣。”陸晉看起來自責不已,好像下一刻就要跪到她面前承認錯誤。

沈沅也不是很在意這件事,上前去解他的衣裳,“夫君一心都是為了這個家,我哪裏生氣。”忽地,沈沅臉上的笑意頓住,眼裏怔然。

陸晉背後的裏衣衣領粘上了女人的口脂。

“怎麽了?”陸晉聽不到她說話,忍不住問。

沈沅素白的手微緊了下,随後又露出端莊得體的笑,“夫君的衣裳髒了,我拿去讓人洗洗吧。”

陸晉倒沒懷疑,畢竟他的阿沅一直都這麽周到。

或許是白日在挽月胡同太累,夜裏陸晉抱着沈沅什麽都沒做就睡了過去。

沈沅微阖的眼睜開,看向身側的人,眼裏迷茫,陸家和沈家是世交,她和陸晉從小一起長大知根知底,沈家清白,從未有過姨娘妾室。從小的教養讓沈沅堅信即便這世道本是如此,陸晉不會這樣。

可今日的一切卻像是給她一記清醒的耳光,她倒底是太高看他,把自己想得太過重要。

她現在該怎麽辦,哭着鬧着回沈家嗎?阿爹阿娘一直把她捧在手裏當寶兒,現在他們年歲大了,沈沅哪裏想讓他們再為自己擔心。

沈沅拿開陸晉搭在她腰上的手,慢慢起身,動作輕得難以讓人察覺。她披了衣裳走到外間,環素在外面守夜,見她出來正要福身,沈沅示意她不要出聲,走了過去,在她耳邊輕輕交代幾句。

環素眼睛瞪大,做了口型,“郎君他…”

他竟然養了外室!小小姐那麽好,一心為了陸家,他怎麽能這樣對小小姐。

沈沅低聲,“悄悄去做,別聲張。”

環素眼垂下,領命福身。

沈沅得知陸浔受了家法,一直泡在寒潭裏的事還是三日後陸允哭着來告訴她。

陸允畢竟年紀小,不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在府裏他能求助的人只有沈沅。

沈沅安撫完哭得眼睛紅腫的陸允,讓他先回去,這件事她一定會想辦法。

陸允點點頭,不忘禮貌地道謝,“多謝嫂嫂。”

沈沅這邊一直在暗中查陸晉的事,忙的焦頭爛額,想不到陸浔那也出了事。

她現在還能感受到當時臉上的涼意,陸浔看她的眸色很淡,淡到讓沈沅不知他在想什麽,讓沈沅有一種錯覺是自己誤會了他。

沈沅本想不管這件事,可陸允來找了她。沈沅只能派人暗中打探陸浔倒底做了什麽。

如今到了正月,陸晉會休沐幾日,但他白日依舊不在,他告訴沈沅的原話是要出去應酬。沈沅料想他去做什麽,眼裏失落,卻還是要挂着笑臉送他離開。

望着陸晉毫不留戀的身影,沈沅忽然覺得她這場婚事與當初所期待的相差甚遠。

陸浔的事,陸晉甚至都沒和她提過一句。

夜裏陸晉回來得要比往常都早,沈沅已經暗中讓人查過,陸晉最常去的地方就是挽月胡同,且“常去”已經不是幾月。

沈沅聽後沒什麽情緒,她大約猜的到陸晉為何這麽急着和她要孩子了。

案邊放高架,上面置着金底潤玉的狼毫,陸晉知她喜歡讀書,大婚之日特地從桓蜀求了這狼毫送她,這支筆她自小就惦念着,千金難買。

沈沅還記得他把這筆交到自己手中的模樣,“阿沅,我會一輩子對你好。”指腹摸着溫涼的筆身,陸晉對她之心誠懇,卻依舊有世間男子都有的貪心。

“阿沅。”陸晉從外面進來,沈沅放下筆起身出去迎他。

陸晉手裏提着一個食盒,到四腳木桌上把裏面的糕點都擺了出來。

梅花糕,酥月餅,水晶餃…都是沈沅愛吃的樣式。

“今日我去袁樓吃酒,正好到水月街,就給你買了這些果子帶回來。”大寒的天,陸晉累得滿頭大汗,一路騎馬回來,怕糕點涼了,沒一刻歇着。

袁樓水月街裏正是挽月胡同。這些東西,那女子也會有嗎?

沈沅目光落到糕點上,怔然出神,抿了抿唇開口,“這些東西只買了一份嗎?”

陸晉微滞片刻,才答,“自然買了一份,只給你買的。”

挽月胡同那份是他讓別人買的,算不得他買,陸晉想。

沈沅斂下心思,給他擺了茶水,“夫君一路累了,先歇歇吧。”

陸晉過去抱她,“我不累,你用飯沒有,別總等我,萬一再餓壞了自己可怎好。”

沈沅被他抱着,雙手卻是沒再如往常一樣回摟住他的腰,“還沒到用飯的時候。”

陸晉感覺到她的異樣,松下手看她,“阿沅,你怎麽了?”

沈沅望着他,眸子裏永遠隔着一層霧氣,她倒希望陸晉不這樣對她好,她還能狠下心。

“我沒事。”沈沅搖搖頭。

陸晉像是想到什麽,“是不是有人和你說陸浔的事了。”陸晉眼裏一狠,“陸浔他本就該死。”

仿佛是怕吓到她,陸晉緩和下神色,“阿沅,我向你承諾過的事就不會騙你,但你不知陸浔他做了何事!”

“有人密信給我,陸浔暗中勾結異姓藩王,企圖謀朝篡位。”陸晉雙拳握緊,“這豈不是要陷我陸家于不義的地步,豈不是要我陸家賠上滿門性命。他一人不想活就不活了,本來他那條賤命就該死,可如今非要拉上陸家。”

“阿沅,我知你心軟,你不必再為他求情,這次他必須死。”

陸晉說的倒和沈沅打聽出來的相差無幾,但沈沅并不相信陸浔會這麽做。

這件事實在是太過巧合,想要知道真相恐怕只有她親自去問問陸浔。

陸浔被鎖在陸府後山寒潭,那裏陰森詭異,枯木叢生,鮮少有人會去。

沈沅讓環素留在主屋,有什麽消息随時給她拖延時間。來前她心裏想着很快就到,但沈沅孤身一人前去時,心裏還是怕的。

沈沅披了一件壓在箱子裏許久都沒穿過的玄色風羽外氅,頭上戴着大大的兜帽,遮住整張小臉,手提着一只微弱發黃的油燈,步子踩得小,輕緩地走在路上。

風變得大了,沈沅不得不擡手壓住帽檐兒,才沒讓兜帽掉下去。

這條路并不好走,小路羊腸狹窄,不斷有纏繞的樹枝刮着她的衣角,有幾枝還打在了她臉上,白皙的臉瞬間出現幾道紅痕。沈沅疼得輕呼一聲,眼裏忍不住出了淚花,連忙用手按住,一下一下地揉。

她望向還有很長的一段路,心裏有些沮喪頹然,又想到允兒哭着求她的模樣,咬咬牙,接着向前走了。

終于到了寒潭處,月如銀輝一縷一縷灑了下來,墜入湖鏡中,輕柔溫軟。

陸浔半身都泡在寒潭裏,手腕處綁着鎖鏈,眼眸微阖靜靠在岸上仿佛睡了過去。

沈沅又往前走了幾步,腳下不甚踩到一枝枯枝,發出咯吱的聲響。

陸浔掀起眼,看向她,“嫂嫂深更半夜來這,可有人知道?”

他的膚色極白,猶如霜雪,仿似夜間靈魅。三千墨發鋪散在水面上,丹鳳眼微微挑起,似虛似幻。

沈沅甩開那些擾亂的心思,把兜帽壓緊,柔婉的聲線被寒風吹得破碎不堪,“那些事,是你做的嗎?”

寒風讓人厭煩,把她本就軟糯的聲兒弄得更小,細細蘇蘇的纏綿。

陸浔明白她話裏的意思,擡頭望了眼天,圓月不見了,只剩下遮蔽壓城的黑雲,他淡淡開口,“嫂嫂以為呢?”

“如果有人故意陷害,我可以幫你。”沈沅站的離他又近了幾步,兜帽被狂亂的風吹得掉了下來,小臉被凍得通紅,上面還有幾道不知怎麽弄的紅痕,更像東西打的。

裙擺被風吹得揚起,麟麟鳳羽展翅而飛,即便是舊袍,可穿在她身上卻華貴無比,她不論穿什麽都好看。

她才嫁進陸家幾月,年歲不過也才将将及笄,卻站在這裏故作老成地對他說能幫他。

陸浔轉過臉,從寒潭裏起身,他只着了輕薄的單衫,身形消瘦,嘴唇慘白,仿若病入膏肓的孱弱。

沈沅看得一時心酸,在這整個陸府,沒有真正關心他的人,他在府裏任人欺辱,他們把他關在這裏便不再多管,由他生死。

陸浔站到岸邊,一步一步朝她走過來,直到鎖鏈不夠長了,才停在她面前,離她幾步遠的地方。

“寒潭裏冷,既然能出來,為什麽還要待在裏面?”沈沅壓下心中酸澀,緩緩啓唇。

“我若是出來,他們就會打我啊。”陸浔唇角勾出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皮下斂,遮掩中其中真正的神色。

夜裏太黑,他正背對着月光,沈沅看不清他臉上的情緒,只覺得他消瘦單薄的身形在夜裏格外的孤寂可憐。

陸浔話裏帶着嗤笑和玩味,只是想戲弄一下這個深夜而來的小嫂嫂。卻見她在原地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擡步朝他走了過來。

随後,陸浔臉上的笑意僵住,身上的寒氣被溫暖的大氅包裹,是令他極為不适的溫度。鼻翼間都是她甜膩的香味,是橘子糖的味道,驅散了他身上所有沉香木的苦澀。

他垂下眼,就能看到胸口嬌小的人,她軟綿綿的小手還搭在他身上,一雙溫柔似水的眼,用最溫軟的語氣問他,“現在還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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