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袁朗回到了A大隊,每一個人見到他都毫不懷疑他确實度過了一個愉快的假期,因為他看起來神采奕奕,活力十足。他跟往前沒有什麽不同,因為從來沒有人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他只是在晚上會睡不着,不管白天有多累,到了晚上該休息的時候他卻還總是睡不着,他失眠。他沒有借助藥物來改善這種狀況,他知道症結出在哪裏。那不是幾片安眠藥就能解決得了的。

拓永剛離開機場在回家的路上一直在給他發短信。【每一次跟你說再見我都很傷心,因為我不知道下一次再見又會是什麽時候。每一次分別你總像是從我身體裏帶走了什麽一樣。】袁朗站在電梯上讀着這條信息,心髒像是随着下行的電梯一路下墜,他又何嘗不是有這種感覺呢?每一次見面他都舍不得讓拓永剛離開他的視線超過10分鐘,那種心情他不能告訴任何人,甚至對拓永剛也不能說,好像這是他最後一個秘密,必須死守。

【我有時候甚至會愚蠢地在想,如果你是女人那該多好,這樣我就可以對所有人說我愛的是你。】

拓永剛跟袁朗求過婚來着,不過被拒絕了。

“中校,要不然,你嫁給我吧。”

說這話時候的拓永剛頑皮可愛得讓人忍不住想吃了他。

【可是我覺得你是現在這樣感覺更好。】

【今天這個情況是我沒有預料到的,我會盡我所能讓你不受打擾。】

【紅燈。嘿,你說我現在跳車還來得及嗎?】

從今以後跟我一起浪跡天涯?袁朗喉嚨發酸,卻還是被拓永剛的傻話逗笑了。

【那你願意讓我跟着嗎?】

袁朗低頭狠狠地擦了擦眼睛。

袁朗不傻,他從來不認為他們真能瞞天過海,也從不低估拓家人的智商。拓永剛那邊漏洞太多了,随便抓住一個往深了找都能找出真相。這也不能怪他,他倒是想藏,可他往哪兒藏呢?他幾乎是生活在一個透明的空間裏的,他已經預見遲早會有這麽一天,也許那天的情景早已經在他腦海中上演過多次,所以見到他父親派來的人時他的情緒裏失意多過驚訝。袁朗之所以能肯定那兩個尉官是拓永剛父親的人,是因為他們都挂着蘭州軍區的臂章。袁朗很容易就推測得出來他父親應該不是臨時才知道他幹什麽去了。盡管他知道能爬到那樣一個高位的人情商和智商一定是高人一籌的,可是袁朗還是佩服他的冷靜和不動聲色。同時他也感動于拓永剛向他做出的承諾——我會盡我所能讓你不受打擾。拓永剛應該是做到了他向袁朗承諾的事情,袁朗的工作與生活沒有因為兩人之間的j□j被曝光而有一絲一毫的改變,完全沒有。可是這樣的平靜是伴随着所有有關拓永剛的一切消息都斷得幹幹淨淨而來的,袁朗再也沒能收到他的來信,他的電話,只言片語都沒有。而袁朗也沒有渠道去打聽他怎麽樣了?

所以袁朗失眠了。袁朗覺得這很正常,他必須要在肉體上承受着某些痛苦才能抵消他心底的痛苦,這聽起來有些荒唐,他不是一個有自虐傾向的人,但是他覺得很傷心,真的很傷心。他想傷心的權利他總應該還可以擁有的。

當然,并不是所有的人都看不出他的異樣,袁朗可以感覺到有好幾次吳哲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偷偷地觀察着他。更早的時候他把袁朗落在車上的打火機還回來的時候他的樣子就像是想說什麽了,但是他硬是給忍了回去。袁朗也不打算給他什麽話做引子,他不想跟任何人談論這件事。吳哲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慢慢地,他也就不再用那種探詢的眼神看袁朗了,偶爾他還會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要袁朗少用腦子多睡覺。每次聽到他這麽說的時候袁朗都只是淡淡地笑,袁朗知道自己也會像他一樣,慢慢地就會習慣這種傷痛,找回以往的狀态。

淩晨3點,看完時間後的袁朗用手擋住了自己的眼睛,他必須要盡快睡着,明天鐵路要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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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朗獨自駕車前往總部,出基地時他在商店買了瓶超涼薄荷糖,提神兼打發時間用的。他不希望自己一身煙味兒地出現在鐵路面前,鐵路尤其不希望。袁朗嚼完一瓶薄荷糖時正好到達總部大門,牙齒因為一次性吃太多糖而有點發酸。他叩了叩牙齒,把通行證插到車窗前,門口的哨兵對他進行了例行檢查和身份确認。20分鐘後袁朗把車停到了停車場中,下車步行進入總部2號機關樓。

2號樓是全軍情報系統的中樞,所有的情報信息都要彙集到這裏進行分析處理,然後送到能看到這些信息的人手裏。袁朗在大樓裏行走,身臨其境似的感覺周圍縱貫着看不見的無線電波,就連在這裏工作的人們都仿佛化身成了一只只攜帶信息素的蜜蜂,忙忙碌碌,神情專注。這麽一想,袁朗倒是覺得這座大樓可真像一個蜂巢呢!鐵路的辦公室就像是這個大蜂巢中的一個小蜂房,被一間間外表相同的蜂房簇擁着。

鐵路的秘書讓袁朗稍等,他在查看鐵路今天的工作安排,發現真的有接待訪客的備忘。随後他打電話到鐵路那兒請示是不是現在就見袁朗?鐵路說讓他進來。

袁朗心情有些複雜,說不上是什麽,他想起從前鐵路在A大隊的時候,他想見鐵路基本上一敲門就進去了,壓根沒有通報這回事。袁朗深呼吸一口氣,也對,那是從前了。他對秘書說了聲謝謝。

袁朗進了鐵路的辦公室,關上門,轉身敬禮時他腦中念頭閃轉,該稱呼鐵路什麽呢?大隊長還是鐵局長?最後他還是選了最讓自己覺得舒服的一個,“鐵頭。”

鐵路桌上的文件用“堆積如山”來形容都不為過,袁朗進來前他就在閱讀其中的一份,現在他用筆在文件上做了個記號,把它往邊上推開了。“來了?”

袁朗點點頭,“啊。”

“喝水?”

“能不能往水裏加點東西?”袁朗又開始沒大沒小。

鐵路看了他一眼,按下內線電話,“小楊,兩杯咖啡,不加糖。”

袁朗環顧了一下四周,笑嘻嘻地說,“鐵頭,你這兒環境不錯啊。”

“好看啊?那就站着看個夠。”

鐵路站起身,舒了舒筋骨,雙手交握着把關節捏得啪啪響。他從桌上撿了煙和打火機就往辦公室一角的會客區走,他不打算像見下屬一樣坐在辦公桌後面與袁朗談話。他在沙發上坐了下來,說,“自己自覺點。”

袁朗就自覺地走過去。鐵路從煙盒裏拿了支煙,袁朗按燃了打火機,遞到鐵路面前讓他把煙點着了。咖啡送進來了,袁朗也落了座。他用咖啡勺攪拌了一下咖啡,抿了一口,苦死了。

但是托它的福,因吃了太多薄荷糖而感到黏膩的牙齒和咽喉被這苦味中和了一下倒也舒服了一些。袁朗不由得又喝了一口。

袁朗喝咖啡,鐵路抽煙,就這麽沉默了好一會兒。袁朗多少有些心理準備鐵路要跟他談什麽,無非就是跟拓永剛那件事有關吧,但是鐵路知道的東西應該更秘密些,不然他不會在工作時間于百忙之中請自己來辦公室喝咖啡。

“不想問我什麽問題嗎?”鐵路看着比他還若無其事的兵,感覺自己太不受重視了。

“問題太多,不知道該先問哪一件。”袁朗說的是實話,“說句您不愛聽的,我沒指望能從您這裏聽到什麽好消息。”

“後悔了?”

“沒有。”

“對我來說這也不是什麽好消息。”

袁朗笑了笑,“也有好消息,我們結束了。”

“去年就有人查過你的底細了,應該沒有遺漏什麽。”

鐵路的話多少還是震撼到了袁朗,去年一整年他和拓永剛就沒有見過一次面,那是什麽引起了他們的懷疑?拓永剛的父親既然已經知道了他和拓永剛的關系,為什麽當時沒有采取行動,而是要等到這一次才出手?拿賊要拿贓嗎?一定是了。

“我很奇怪他在等什麽?”

“拿賊拿贓,這樣他跟...他談判的籌碼就更重了。很聰明的做法。”袁朗隐去了拓永剛的名字,他是下意識的,在鐵路面前還是隐晦些的好。

“你也不傻。”

“他在哪裏?”

“太沉不住氣!”鐵路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袁朗管不了這麽多,“我是怕您跟我在這兒耗着耽誤了工作。”

“能把你叫來,我還舍不得這一兩個小時?”

袁朗笑,“我知道您是日理萬機。”

“你有空擔心他還不如多擔心一下你自己。”

“我會怎麽樣重點不在我,在他。”

“一定要這麽任性妄為嗎?”

“哪怕是再也不能相見,也改變不了我內心的感受。”

“別人不行嗎?”

“誰都不行。”

鐵路被袁朗搶白得連放杯子的動作裏都帶着一絲挫敗,“犟東西!”

袁朗不插嘴,這麽多年了,他可能就只有這一點還沒有變。

“他哪兒都沒去,在老地方呆着。”

袁朗猜也應該是這樣,這麽大個活人把他弄到哪裏都是一個結果,還不如保持原狀,只需要拿捏住他的軟肋——也就是袁朗,用袁朗來做要挾,拓永剛就玩不出什麽花樣來。拓永剛是真的顧忌家人會對袁朗不利,所以他選擇跟袁朗斷絕一切來往。而他也說過為了家族名譽,他會不惜放棄一切,包括袁朗。袁朗一直是明白的,拓永剛也沒有向袁朗隐瞞過這些,這段感情無論外表有多曼妙迷人,但內裏裝的是什麽其實早就被戳穿了。

“你以後遇見那家人要自己掂量着點,該怎麽辦你心裏要有個準備。”這是鐵路最想給袁朗的忠告,畢竟袁朗在副大隊長這個位置上要處理方方面面的事情,要跟各路人物打交道,誰能保證他下一個征兵地點,下一個演習對手或是搭檔,甚至開會時坐在一起的那個人不是跟拓永剛沾親帶故的人呢?

袁朗有點糾結,敵暗我明,不太好弄吧?

“鐵頭你是不是應該給我一份他的家譜,我也好把人都對號入座。”

“咖啡喝完了就趕緊滾回去。”

“是。”

從鐵路那裏回去之後袁朗很神奇地就能睡着了,他在夜晚不再輾轉難眠,而且是睡得很好。一直以來他只是缺乏一個确定,他不知道拓永剛現在怎麽樣了?然後鐵路告訴他,他還不錯。消息來源應該算是權威了吧?說起來鐵路真的對他很好,從10多年前開始袁朗進入A大隊開始就是這樣,不是袁朗自我感覺良好,而是鐵路确實對他不錯。鐵路手把手地把他從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傻小兵j□j成一個合格的特種兵,再扶他上馬送他一程,讓他去讀軍校。甚至袁朗第一次出任務;第一次做濕活,第一次目睹戰友在身邊死去自己卻無能為力;第一次承受生理和心理上的雙重煎熬時最能給他幫助的人就是鐵路。在隊裏還沒有心理醫生的年代,一個強大而包容的依靠是多麽地彌足珍貴。哪怕是現在,心理醫生也不是萬能的,有些東西是要從內心感同身受才可以進一步地去談溝通。從前老隊長還在隊裏的時候就當着很多人的面說過,說鐵路是要把他這一身本事一樣不落地都教給袁朗。袁朗有時候也在想,自己何德何能能讓鐵路這麽器重?

鐵路有一回是這樣解釋袁朗的疑問的,“我對你們所有人都是一視同仁,我就像是一碗水,你們就像海綿,能從我這兒吸走多少水那是你們自己的本事。如果自己的能力不夠,那也不要奇怪為什麽別人懂的東西會比你多。而你呢,你吸收得太快,我只好不斷地再給你加點兒別的東西,再打個比方,就像喂豬一樣,總不能讓好不容易長起來的膘又掉下去了吧?除了繼續喂喂喂之外,我還有別的辦法嗎?”

袁朗好一頓笑。鐵路太謙虛了,他哪裏是一碗水,他簡直就是一口深潭,深不見底,底下暗流激蕩,令人望而卻步。

袁朗也知道跟拓永剛的事情讓鐵路費了不少心,不然他不會特意找他過去聊天。他把拓永剛的現狀告訴袁朗,也是希望袁朗能夠安心。他可能并不知道袁朗這段時間在失眠,他所做的只是像還在A大隊時候一樣地照拂自己的部下,他也護犢子,他不希望袁朗在這件事上受到影響。雖然他沒有說透,但是袁朗豈會不明白?

“袁朗啊,順其自然。”這是鐵路在袁朗離開前最後叮囑袁朗的一句話。

袁朗點頭,“知道了,謝謝鐵頭。”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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