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在回A大隊的路上袁朗走進了他接收拓永剛信件的那間郵局。郵局的大姐見他來了,忙輕聲細語地說道,“同志你來啦,不過...今天也沒有你的信。”大姐讷讷地笑,有些許慊疚,就好像袁朗收不到信是由于她的過錯似的。

袁朗說,“沒事,我知道沒有我的信。”

“哦,那是...怎麽回事呀?是不是吵架啦?”

袁朗笑了笑,“不是。”他看着櫃臺裏的明信片,選中了其中的一款,“大姐,麻煩您拿一張明信片。”

郵局的大姐給他拿了他選中的那張明信片,封面極不起眼,是一處建築的風景圖片。袁朗道了聲謝,就拿着明信片坐到郵局一角去填寫內容了。他用來寫信的工具除了筆之外還有另一樣小東西——鑰匙。他用鑰匙尖利的齒沿着明信片封面底部那道整齊的黑色陰影劃出一道道不甚明顯的白色痕跡,那些劃痕有的長一點兒,有的短一點兒,雜亂得很,有點讓人看不懂他的用意是什麽。但是其實這些看似搞破壞似的劃痕才是袁朗這張明信片上最主要的內容,他在用摩斯密碼給拓永剛寫信。作為一種國際通用的标準信號代碼,摩斯密碼曾經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和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大放異彩,在電話還沒有普及的過去,它還以電報的身份為人類服務了許多年。因為是明碼信息,所以如今在軍事上已經很少有國家會用到摩斯密碼來傳遞消息,但是作為一種訓練邏輯思維能力的工具它還是非常不錯的。當初袁朗學這個也是因為在學校裏空閑時間太多了,他學來打發時間用的。一開始他并不知道拓永剛也會摩斯密碼,直到有一天他看上去像是無意地用手指頭在袁朗身上敲敲打打,實際上是在說一些很肉麻的話的時候才被袁朗給發現了。後來袁朗也用摩斯密碼來回應拓永剛的話的時候,拓永剛那一瞬間的表情真是太好笑了,當時他肯定恨不得能有個地洞讓他鑽進去。

袁朗在明信片上寫下的密碼信息很簡短:我很好,勿念。也希望你一切都好。不回信也無妨,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随着明信片一起寄走的就是一直伴随着袁朗這麽久的失眠君了,他其實也不是很确定那張明信片真能寄到拓永剛手裏。也或許,就算收到了明信片拓永剛也不一定會留意看封面上的內容,但是沒關系,袁朗做了想做和能夠做的事情,這就夠了。

袁朗的生活就像一顆行星,在既定的軌道上高速運轉着,及目的風景一閃而過,他沒有時間也沒有閑情逸致去留連欣賞。他并不是一個感性的人,在A大隊,甚至在野戰部隊裏感性都是最先被要求抛棄掉的“美德”。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一個難以忘懷的愛人并不能長時間地擠占他的全部身心和精力,工作始終都會主宰着他的世界。愛情不是人生的唯一,人生中有比愛情更重要,更有意義也更長久的事情要做。拓永剛的老師曾經這樣教導着當時還年少的他。袁朗從來沒有遇上過他的愛情導師,但是他有自己的人生目标,他也不需要愛情或是別的什麽來充當他的精神支柱,他知道哪些東西才是人生中真正有價值的東西。

但這不代表他會遺忘能為生命之旅帶來光和暖的愛情,他沒有人可以傾訴,也鮮少與人交流此類話題,他很會說謊話,但他更擅長閉口不提自己不願意談及的東西。每當在不經意間想起拓永剛的時候,他還是會會心一笑,他在心裏對他說,你看,我對你多好,一直都還想着你。

袁朗很清楚,他知道如果他想要保住這份愛情,那麽他就必須要學會舍棄它。拓永剛應該也是這麽想的,他比袁朗更清楚他要怎麽做才能夠得到一個令他自己滿意并且接受的結果。

10月底,袁朗帶着碩果僅存的6個軍校畢業生完成野外課目的訓練返回A大隊。這隊人回來的時候個個面如土色,眼神張惶,深知袁朗手段的人都心知肚明,這幫小南瓜肯定是被袁朗安排的訓練給驚着了,搞不好是臨時加餐。瞧他們那一臉活見鬼的樣子喲!

回來後袁朗很貼心地給他們放了兩天假,讓他們好好休息。

齊桓向袁朗打聽他怎麽把那幫活蹦亂跳的小子收拾得都跟“完畢”似的?要知道這6個人也都是經過了殘酷的選拔,從70個人裏挑出來的,又在A大隊繼續訓練了好幾個月,各方面能力都已經是十分突出的了。那袁朗是怎麽做到的?

袁朗喝了一口水,很平常地說道,“沒怎麽樣啊,就是回來時順道去了一趟監獄看死刑犯行刑。”

“槍決?”

袁朗看着齊桓露出了一個“你說呢”的笑。齊桓佩服地搖搖頭,“算你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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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朗像是解釋又像是在給自己找理由似的說道,“正好有這機會,不能浪費了。”

齊桓點點頭,“效果好得出乎意料吧?”練就鋼鐵般神經的重要一課啊!齊桓甚至能想到以袁朗的一貫作派,他一定還讓這幾個人去收拾了一下殘局,齊桓只希望他們晚上別做惡夢。

“還行。”

“我都能想得出來你當時臉上的表情。”

袁朗笑笑,他得承認那時候他是挺有成就感的,雖然那個場合是應該要嚴肅對待才對。他喝完了水,馬上就換了個話題,“我幹兒子怎麽樣最近?”

“蠻好啊,會說好多話了,就是說不清楚。呵呵。”

齊桓每次一說到兒子,喜氣洋洋的臉上都像是在發着光。袁朗就說,“那齊文鶴小朋友有沒有想他幹爹?”

“他不是一直管你叫‘幹的’麽?”齊桓忍不住大笑起來。

“嗬,看來我這‘幹的’還真不能跟你這‘濕的’比啊。”

“當然了。”

“嘁。”

這天袁朗在辦公室裏趕報告,正趕得晨昏不分渾然忘我的時候有人敲了敲他辦公室的門。袁朗頭也不擡,“進來。”

門被推開了,袁朗等着來人自報家門,并且自覺主動地說明來意,所以他依然沒有擡頭。但是等了好幾秒鐘來人都沒有說話,袁朗有預感進來的是哪個?他擡頭一看,果然是他。吳哲。

吳哲站在門口,見到袁朗終于擡頭看他了,他還挺得意地笑了笑,沒大沒小。

“177所就教了你進門不吭聲這一個新技能?”

“不是,小生只是身負重托故而行事要萬分小心謹慎。”吳哲半文半白地在扯淡。

作為A大隊重點培養的參謀,吳哲一個月前被派往解放軍177所進行學習,那是一期關于衛星通信方面的一個培訓。

袁朗低頭去看屏幕,“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吳哲有些小失望似的,“一點兒都不好玩兒。”袁朗要的就是這個效果,要想讓饒舌的吳哲閉嘴,就不能給他什麽能往下接的話頭。吳哲從口袋裏掏出一個信封樣的東西,還特意放到袁朗面前的鍵盤上,“本郵差任務完成,隊長你慢慢看。”他向盯着他看的袁朗潇灑地敬了個美式軍禮,帶着一點戲谑的笑離開了袁朗的辦公室,留下袁朗一個人不可思異地,遐想萬分地望着鍵盤上那個對折好的白色信封。

經過了最初那一分鐘的呆滞,袁朗很快就清醒了過來,他伸手抓過那個信封,展開來,信封上一個字都沒有寫,信封沒有封口。想到吳哲臨走時那個戲谑的笑,袁朗幾乎要懷疑他是不是看過裏面的信了,不過他也相信吳哲能管住自己的手,但他肯定好奇得快瘋掉了。袁朗可是一點都不同情他。

袁朗手指撬進信封口,兩根指頭夾出裏面的信紙,只有一張紙。

“袁朗:

相信我,寫你的名字我的手都在抖,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麽?可能是太久沒有這麽叫過你了吧,以前我總是叫你中校。我不太敢叫你的名字,總覺得我好像不夠資格對你直呼其名。你肯定又要說了,小樣兒,你什麽沒見過什麽沒幹過啊?床都上過無數次了現在來裝什麽無辜?我也不明白,真的,這個問題我回答不了。你為我付出太多,不要不承認中校。吳哲都告訴我了。原來我以為我能很好地把問題解決掉,那就是徹底地把你忘了,不再跟你有任何瓜葛,不要再連累你。但是那樣做真的太痛苦了,這段時間裏我反而有一種越來越強烈的感覺,那就是不想讓你離開我,不願意我的生命裏從此不再有你,這話真矯情,寫出來感覺像我從哪兒抄來的一樣。不過我還是挺好的,你不用擔心我。收到你的明信片時我真的很高興,你說你怎麽就那麽聰明呢?

我很慚愧,我什麽都做不了。如果不是這麽巧地在這裏遇見吳哲,我都不知道要怎麽告訴你我收到你的信了。有好多話,我都不知道要怎麽跟你說,語文沒學好。”袁朗咬着下唇忍不住地笑,但是舌頭底下發苦。

“我不知道我最後能不能争取到我想要的,可無論如何,我愛你。”

袁朗猛地折起信紙,他瞪大了眼睛望着天花板,這麽一封幹巴巴的信都快把他看哭了。他努力地吸了吸氣,那種揪心的感覺才稍稍好了一點。拓永剛說要争取他想要的,他想怎麽做?袁朗第一時間想到了吳哲。

晚飯後他就把吳哲叫到了他的宿舍。吳哲就像是早料到他會這麽做似的,所以一開始他顯得很淡定。袁朗默默地盯着開始冒白氣的電水壺,吳哲開始動動腿什麽的。水壺指示燈啪一下滅了,袁朗嘆息着拿起水壺往放好茶葉的杯子裏倒了杯水,放到吳哲面前,吳哲一臉的受寵若驚,像被踩了尾巴似的忽地一下把腰抻直了。

“隊長……”

“謝謝你給我帶信。”袁朗坦蕩地笑一笑,給自己也倒了杯水。

“啊,那個……應該的。”吳哲端起茶杯,吹了又吹,之後小小地抿了一口,水燙得他伸了伸舌頭。

“吃花生。”

“啊,不了。”吳哲慌裏慌張的,“隊長,你想問什麽就問吧,你這麽和顏悅色的,我心裏沒底。老拓……他信裏說什麽了?”

“你猜不出來?”

吳哲臉上表情要笑不笑的,“只怕我猜得出開頭猜不出結尾啊。”

“知道什麽就說什麽吧。”

“哦。”吳哲一臉認栽的神色,“我是給你送打火機的時候看見你倆在一起,以前不知道。去177所遇見老拓,他也沒否認,就是這樣。在那兒我就只見過他兩次,聊得不多,這段時間他跟我聯系幾乎斷了,我就問他是怎麽回事?他說他這段時間不方便跟外邊通信。情緒不是很高的樣子,後來他問我可不可以幫他帶封信給你,我就答應了。”說到後面,吳哲的表情和語氣中多了些同情和遺憾的意味,“我覺得他變了很多,我還挺懷念從前他那副沒心沒肺的樣子的。”

“就這些?”

“嗯,差不多是這樣。”

袁朗端起杯子喝水,吳哲也閉了嘴喝茶,各懷心思的上下級在這時也亦是心照不宣的。

“隊長你這茶不錯啊。”

“你喜歡就拿走吧。”

“那小生就卻之不恭了。”

平淡無奇的日子過得也飛快,一眨眼的功夫便冬去春來。袁朗在春天接到了一張請帖,高城寄來的,結婚請帖。袁朗一點也不驚訝,雖然他聽過高城有關自己是獨身主義者的一些高談闊論,但袁朗還真沒看出來高城有獨身的潛質。

一個電話帶去的除了袁朗預先到達的恭喜還有他善意的調侃,“高營長的獨身夢想破滅了?”

高城在電話那頭笑得心滿意足之餘還有些小難為情,“這些蠢話你怎麽還記得?”

“蠢話比較容易讓人記憶深刻。”

“啊,好吧,我已經準備好了被你恥笑一輩子。那天你有時間吧?”

“一定到。”

“謝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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