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高城的婚禮在南京舉行,畢竟他的父親現在是在南京任職,北京這邊是補一個宴席宴請沒有到南京觀禮的親朋和同事戰友,各方關系。袁朗赴的就是北京的這場婚宴,他自然而然地帶上了從高城那兒出來的兩個兵。老七連聚了不少人,幾乎是整個酒宴上最熱鬧的一群人。袁朗在那兒也遇到不少熟人,大家難得一見不免把酒長話一番。氣氛相當不錯。新郎倌春風滿面地帶着花朵一般美麗的新娘子過來打招呼,“嗳,聊什麽呢?”

有人說,“都在羨慕你讨了個漂亮老婆呗。”

高城本來就合不攏的嘴巴這會兒咧得就更大了,“謝謝誇獎,來來,我跟我的漂亮老婆敬各位一杯,謝謝各位能來啊。”

大家都笑了起來,新娘子落落大方地與大家一一碰杯道謝。酒過一巡,高城又特別再斟了一杯,這回他單獨敬袁朗。“來,上校,這一杯敬你,祝賀你步步高升!”

高城先幹為敬,袁朗承他的情,喝得也痛快。高城說,“說起來你晉銜了沒請客啊,記得補啊。”

衆人适時地起哄,袁朗就說,“前陣子太忙了,實在是沒有辦法,有時間我一定請你們喝個夠。”

“行,我們可記下了啊。”高城爽朗地笑着,“哎,你還是一個人吧,吶,這是我小姨子,漂亮吧?碩士畢業,要不要我介紹給你認識啊?”

跟在新娘子身邊的一個姑娘瞬時羞紅了臉。

“我們看行!”一堆損友趁機添亂。

袁朗有些料想不及,不過這點小事他應付起來易如反掌,他略帶遺憾地說,“我倒是很想有這個榮幸認識這位美女,不過說實話,我已經沒有能随便認識美女的權利了。”

“哎喲,保密工作做得不錯啊。”

“保密就是我的本職工作啊。”

圓場的适時出現,“高城,他這是沒福分跟你做連襟,判他出局。”

大家就笑,袁朗也理所當然地出局了。

過了一會兒,袁朗借口去廁所暫時離開了宴會廳。他繞着宴會廳外面的走廊走了一陣,沒什麽目的,他只是暫時想一個人呆一會兒。走廊下面就是酒店大堂,每隔一段距離會有一個給客人休息用的地方,放着一組小沙發,擺上幾個盆栽,刻意了點兒,但是心意還是夠了。袁朗在沙發上坐下來了,周圍沒有人,坐在那兒他可以看到下面人來人往的大堂。身體安靜了下來,可是心卻沒有,亂哄哄的。他想拓永剛,非常想。袁朗覺得他沒有辦法若無其事地繼續跟別人談笑風聲,所以他抽身離開讓自己有足夠的空間和時間去整理自己的心情。思路并不清晰,他不是單純地只想到拓永剛這個人,還想起了從前的事情,有關兩個人的,也有他自己的。他不能全神貫注地只去想一樣,那樣的話他會很難控制自己的情緒。這是唯一能讓袁朗覺得自己還是一個俗人的地方了。袁朗有些自嘲地嘆息,果然人就不能太閑了,一閑就會亂想事兒。

他長嘆氣,盤算着能在外面呆多久,10分鐘吧,就說廁所人太多。袁朗突然笑了起來,他跟拓永剛在別人的婚禮上也開過小差溜過號,回去的時候也是說廁所人太多。幾年前的事了,現在想起來還清晰得仿佛就發生在昨天,當事人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歷歷在目,不曾忘記,也舍不得遺忘。記憶裏的自己和拓永剛剛瞞過人們的眼睛走上窄小狹長的樓梯,現實中的酒店走廊上一張相識的面孔在向他走來。李唐,袁朗記得她的名字。她跟一個男人走在一起,看兩個人的神态和手挽手的舉動,他們應該是夫妻。

Advertisement

是袁朗先發現他們的,他在李唐有可能認出他的情況下把頭轉向樓下大堂,并技巧性地壓低頭顱隐藏起自己的特征。做這個動作時袁朗是心虛的,他只是下意識地想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完全沒去想這種逃避的行為似乎、應該、确實是差了那麽一點擔當。李唐和她的丈夫走過去了,袁朗微舒了一口氣,但一只手大刺刺地拍到了他的肩膀上。

袁朗猛然回頭,看到的卻是高城,他心裏松了松,“怎麽是你?”

“你在這兒幹嘛?”

“透透氣。”

高城也在沙發上坐下了。

對于高城的舉動,袁朗有些不解。

“怎麽回事?”袁朗歪着頭打量了高城一遍,試圖從他身上找出他坐在這兒的動機。

高城雙手拍了拍腦袋,然後又拍了一下手,低着頭笑了笑,“我想我也需要冷靜一下。”

“新婚燕爾的感覺不太真實?”

高城稍微思索了一下,快活的眼睛一直帶着笑,但是他還是有點兒疑惑的樣子,“有點兒,我結婚了。結婚啊……聽起來也是挺不真實的。不過她很好。”

袁朗懂了,高城沒什麽問題,就是有點焦慮,可能是操辦婚禮的過程太累了。他可能想找人聊聊。“怎麽認識她的?”

“哦,王叔介紹的,就是以前702團王團長。”

袁朗記得他,那年他讓袁朗把參加選拔的兵都綁在樹上用機關槍突突,最後看剩下哪個就把哪個帶走。蠻有趣的一位長者。

“然後她動搖了你的決心?”

高城的眼神帶着陷入回憶時的迷茫悠遠,“看到她的時候我就有種很奇怪的感覺,我覺得看着她特別的舒服,聽她說話我身上都直冒雞皮疙瘩你知道嗎?就是那種感覺。”

袁朗笑着聽高城說,在高城希望能得到他一點認同的時候點頭回應了他所說的東西,并且他是發自內心地同意高城的話。那種渾身起雞皮疙瘩的興奮到戰栗的感覺他也體驗過,不是誰都能燃起那樣的火花,只有最對的那個人才可以。

“見不着她的時候這心裏就特別的煩,莫名其妙的,吃不下睡不着。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我決定跟她結婚。”

袁朗笑得不得了,“你現在知道為什麽當初我跟李嚴都笑你了吧?”

高城不好意思地笑笑,“可惜他今天沒來,替我謝謝他的禮。”

“一定轉達到位。”

高城站起來,“我得進去了,你要還想坐就再坐會兒。”

袁朗點了點頭。高城擡腿欲走,臨時又回過頭來對他說,“剛才你是A我們的吧?”袁朗看着高城,高城一副“你別狡辯了,我還不知道你”的神情。

袁朗笑了笑,不置可否。高城頗為理解地點頭,揮了一下手,先回宴席上去了。袁朗在原地呆了一會兒,也起身回到宴會廳。

接下來袁朗會有一段相對清閑安适的日子,他要到軍校進修。其實同期進修的人在上個月已經開課了,袁朗事務纏身實在抽不出空去報到。這種進修說到底是一種走過場,沒有多少實質用途,但它會寫進軍官的履歷當中,是軍官們晉職曲線圖上不可或缺的重要座标。學習沒有難度,與周圍人的人際關系也保持得不錯,袁朗不排斥與陌生人打交道,他的工作本質上也是跟人在打交道,戰友,同事,部下,甚至是敵人都需要他去觀察揣摩,溝通了解。做到知己知彼,才可能更好地去完成工作。經驗加上天份,讓袁朗在人際關系裏有自己的一套獨特的方法,具體上的表現就是他不會是人群裏令人生厭的那一個。想讓所有的人都喜歡你那是異想天開,而能在一群同樣是在部隊裏摸爬滾打了十幾年,性情各異的人中做到不讓人讨厭已經是非常了不起了。

在同學中他還有一個拐着彎兒的熟人,袁朗讀大學時有過幾個情人,可能說是情人也并不合适,更準确的說法應該是“玩伴”。因為他與他們之間的任何一個都沒有産生過類似于愛情的感覺,可能是當時年紀輕,圖開心圖新鮮的心思更重一些吧。從學校畢業之後袁朗跟他們都陸陸續續地斷了聯系,年少時的記憶也都慢慢地塵封了起來。袁朗遇見的那個熟人其實是他其中一個朋友的同班同學,當年并不是十分熟識的,只是因為那個人的關系見過面,彼此像普通同學一樣認識而已。10多年沒見,他已經從當年那個高瘦的青年變成了一個大腹便便滿面紅光的中年男人,袁朗自己也不再年輕,雖然面貌身形上沒有多大改變,可今天的袁朗也早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袁朗了。世間萬事萬物每時每刻都在改變,回首往事,你,我,他,誰敢直面歲月?所以我們每個人的人生都只能往前走,不論走成什麽樣都只能往前走。

他告訴袁朗,當年袁朗的那個朋友早在幾年前就因意外去世了。袁朗說真遺憾。

因為時間較為充裕,人身也較為自由,袁朗在進修期間跟朋友聯系的機會也多了一些。袁朗多少是被朋友意外過世的消息提醒了,有空還是多跟朋友問候一聲吧。他的朋友們都處在人生的重要時期,30多歲,工作上上有領導下有部屬,上面壓力不斷下面意見多多,處境看似風光其實如履薄冰;生活上上有老下有小,怎麽伺候都覺得沒到位;中間還有個孩子媽,最難擺平的難題就是這位女士。家庭瑣事都夠讓人一個頭兩個大,而自己隔三差五地總預感自己身上哪個零件似乎又有什麽不妥......日子過得看似平靜但內裏總有激流暗湧,每個人都在亂糟糟地生活着,都有吐不盡的煩惱,卻也都對現狀束手無策。想找點正能量提振一下,放眼四周,好像誰他媽的都有自己解決不了事情,于是,得過且過。有人自嘲,這是中年危機集中提前大爆發。

原本在朋友中間袁朗的日子過得是最沒質量的,刀口上舔血,有今天沒明天。卻沒想到,在他即将邁入35歲門檻的時候他反而成了朋友中現狀最安穩的一個,起碼在他們看來是這樣。袁朗自己的煩惱不屑于展示在人前,別人看到他的成績不一定看得到他的付出。他感到最安慰的事就是父母親身體都還好。他們也不太催他結婚。因為去進修的軍校離家并不算遠,袁朗在那期間經常能回家看看。有一回大哥私底下告訴他說爸媽覺得他不可能結婚了。大哥問他是不是真有這打算?袁朗說也許吧。大哥就說他當兵都當傻了。袁朗就調皮了:為人民服務。

你就不覺得一個人吊兒郎當的沒什麽值得希望牽挂的事情是很無趣的?

有啊,咱爸媽,咱家。

大哥跟袁朗溝通不下去,不了了之。

而在沉寂了快一年之後,拓永剛有消息了——

周末我去見你。

這一夜袁朗幾乎一晚都沒睡,眼睛閉上了但是心裏清明得出奇,甚至還會覺得閉眼是一件讓他心生煩躁的事。但是睜着眼對于現狀也是半點忙都幫不上,于是他下床來抽煙,一支接一支地抽,窗外一輪明月在雲彩中時隐時現,像極了袁朗的心事。他是忐忑的,他控制不了地去想拓永剛來見他這件事背後的各種可能,他當然也會往好的方面想,說不定是柳暗花明呢。但更多的是不樂觀的預計,他甚至想到了最壞的的結果,那就是明天将是他們最後一次相見,也許從此他們将會天各一方,今生今世永不相見,對方的容顏和氣息只能在夢中回味。袁朗的手抖了一下,他的手指下意識地用力,香煙被他掐成了兩段。未熄滅的煙頭掉下來,差點燙到他的腳。

拓永剛只發了個信息告訴他,他要來。卻沒有告訴他怎麽來?幾點來?到哪裏見?手機號碼還是從前那一個,不過袁朗不能百分百地确認在用這個號碼的人是拓永剛本人,這也是他不回複電話的原因。各種莫名其妙的猜測和應有的謹慎防備讓袁朗不能冒然行事,他只能等,等拓永剛真的出現在他面前。踩滅了地上的煙頭,袁朗又從煙盒裏抽了支煙,叼在嘴上,他打亮了打火機。室內沒有開燈,所以打火機迸出的柔軟火苗格外的明亮耀眼。袁朗靜靜地望着那簇火苗,想起了一個小片段,拓永剛花花公子派頭十足地斜坐在沙發上,嘴裏叼支煙,嘴角帶笑,用眼神示意袁朗給他點煙。袁朗客串侍應生,他很敬業地貼近拓永剛,望着他的眼睛,客氣又暧昧地沖他笑。拓永剛的眼睛彎彎的,他高興的時候就會顯露出這樣的表情,視線一刻不離袁朗的臉,因此他并不知道袁朗的打火機在燒哪裏。然後袁朗就從容不迫地把他嘴上的煙從中間燒斷,煙頭掉在他肚皮上把他燙得從沙發上蹦起來。

袁朗笑起來,突然間就不想抽煙了,他合上了打火機,把煙從嘴上扯了下來。

天,漸漸地亮了。

作者有話要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