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婆婆
裴炀愣了愣, 心髒有點不舒服。
可能是因為這個曾經對傅書濯好的人病了,所以他也跟着難過吧。
“害,不說這些煩心事了。”程實擺擺手, “你現在看起來過得不錯啊?要是你姑姑他們看見,還不知道有多酸呢。”
傅書濯将視線從裴炀臉上移開,不動聲色道:“以後也不會打交道。”
程實:“你這次回來住哪?酒店?”
傅書濯:“我父親的房子。”
程實一愣, 突然福至心靈:“原來那套房子是你買下的!我說呢,誰會花大價錢在你姑姑手裏買這麽老的房子,地段也不咋滴。”
“畢竟是家裏的房子,總要拿回來。”
程實微嘆:“你還是心軟, 給了那麽多錢。”
傅書濯淡聲道:“至少要謝謝他們當初沒直接弄死我。”
“……”程實一時卡殼,沒接上話。
裴炀有點酸, 傅書濯和程實你一句我一句, 他根本接不上話。
傅書濯拍了下他手:“快吃馄饨, 要涼了。”
“……哦。”
程實趁機換了個話題:“你們是?”
傅書濯介紹道:“我先生,裴炀。”
程實驚訝得很,但還是連忙補了句“恭喜”:“那你們先吃,我去忙了——”
裴炀瞄了眼程實的背影:“他以前很照顧你?”
傅書濯頓時笑了:“怎麽可能?他跟他母親就是兩個極端。”
裴炀:“怎麽說?”
傅書濯:“別看他現在性格不錯,以前可是這裏出了名的混混, 還跟我打劫過保護費。”
裴炀臉一黑:“你給他了?”
傅書濯忍笑:“我哪來的錢?”
當時頂着一頭黃毛的程實把書包翻了個遍,也沒找到一分錢,還被傅書濯倒訛了一筆。
等他打劫結束,傅書濯平靜地撿起書包, 開始給他算賬:“你損壞了兩只筆,書破了角, 筆記本散了, 書包沾了泥, 一共63。給你打個八折,再抹個零,一共五十元。”
“我去你媽的——”
“我媽在地下,想找她請便。不過我倒是可以去找找程奶奶,說說程實叔前兩天在今川麻将館賭牌九的事。”
程實氣得想爆粗口,傅書濯眼一擡,手一伸:“只要現金。”
自那以後,程實再沒找過傅書濯的麻煩。
……
裴炀沒忍住笑出聲:“你那時候才幾歲啊,不怕嗎?”
傅書濯想了想:“不記得了。”
記憶太過久遠,他想不起當時的心境,只記得五十元對當時的他來說是一筆巨款。
斷掉的鉛筆被他撿起來繼續寫,破了角的書繼續看,散了的筆記本一張張撿起來,用針線撿漏裝訂繼續用,書包回去刷了半小時。
“那你錢用來幹什麽了?”
傅書濯笑了:“你吃過泡芙嗎?”
裴炀點點頭:“外面很酥脆,裏面都是奶油。”
傅書濯用手比劃了下:“那時候我們這兒沒有大泡芙,只有小的,就比硬幣大一點,一塊錢三個。”
他買了六個作為自己的生日禮物,還剩四十八元存了起來。
年幼的傅書濯想着,他終有一天,會存夠離開這裏的錢。
一頓飯結束,一瓶酒下肚,裴炀耳根通紅,眼神迷離。
天色逐漸昏暗,街邊商鋪的燈牌都亮了起來。
傅書濯起身:“回家嗎?”
裴炀沒說話,沖他勾勾手。
傅書濯一頓,他慢慢湊近,裴炀就睜大眼睛看着他,直到呼吸都交融在一起。
傻貓突然沖他打了個帶着酒味的嗝兒,得意一笑:“香吧?”
“……”傅書濯嘴角一抽,“要吐了。”
裴炀不知道是醉了還是沒醉:“你嫌我臭還親我……”
傅書濯把他拉起來:“親你的時候又沒喝酒。”
裴炀推他:“又不經同意碰我……”
傅書濯:“現在申請。”
裴炀怒視他:“你總是先斬後奏,獨/裁專/制,你個暴君!”
傅書濯一把将人撈進懷裏,死死箍住:“前面我都可以認,但暴君算什麽,我家暴你了?”
裴炀掙紮了個寂寞,不過兩秒就軟在傅書濯身上:“你冷暴力我。”
傅書濯哭笑不得:“什麽時候?”
裴炀:“你不跟我說話,不對我笑,還不跟我睡覺——”
傅書濯倏地一頓。
他想起裴炀剛确診阿爾茨海默症但沒有告訴他、而是三番五次和他提離婚的那段時間。
他不知道離婚的理由,也不可能真的答應裴炀離婚,想好好談談,但裴炀只會說我不愛你了。
可裴炀哪是會撒謊的人,傅書濯一眼就能看出不對勁。
兩人僵持了很久,不想聽到“離婚”兩字的傅書濯只能早出晚歸,白天避免所有交集,一下班就進書房,晚上睡在次卧,全天跟裴炀說不到五句話。
裴炀快滑掉下去了,傅書濯将他撈起揉揉後頸,垂眸無奈地說:“不是你先無緣無故跟我提離婚?”
裴炀眼一閉,嘴硬:“就要離。”
傅書濯托起他的腿,往家的方向走:“天天說我混蛋,但其實哪裏比得過你。”
是真醉了,裴炀癱在傅書濯身上,發出一聲氣音:“嗯?”
傅書濯:“你自己數數,你說離婚兩個字的次數是不是比你愛我還要多。”
“嗯……”裴炀抱着他肩膀,只捕捉到三個關鍵字,“你愛我。”
傅書濯挑眉:“我愛你。”
“謝謝你愛我。”裴炀不重複了,擱他頸窩裏使勁拱。
傅書濯:“……”
他都要懷疑裴炀是不是全部記起來了,在這跟他借酒裝瘋。
傅書濯還就不信了:“說你愛我。”
裴炀錘他背,十分不耐:“知道了,你愛我,肉麻死了。”
傅書濯:“……”
這絕壁是裝醉吧。
他抱着人走在河邊的小路,這裏沒有路燈,全靠月光照明。他走得又緩又穩,因為懷裏的沉甸甸。
既怕摔着懷裏人,又想這一刻持續的久一點。
蟲鳴在耳邊不停的響,偶爾還能聽見呱呱的蛙叫,前路也有月光指引。
到了後門,傅書濯單手托住裴炀的腿,另一只手将門打開。他們睡在二樓的陽臺卧室,裏面的被褥床單都是新的。
裴炀一倒床就昏昏欲睡,傅書濯只能幫他脫掉衣服:“報告裴總,幫您擦個澡?”
裴炀閉着眼睛,哼了聲。
“同意了是吧?”傅書濯扯下他褲子,“明早不許跟我翻臉,我可錄音了。”
裴炀伸起長腿蹬他,偏偏還蹬在不該蹬的位置上,幸好喝醉了酒,力道不重。
傅書濯抓住他腳踝:“要是被你踹廢了後面五十年都禁/欲吧。”
裴炀嘟囔:“你可以給我……”
“給你什麽?”
“口——”裴炀說完最後一個字,頭一歪,徹底昏睡過去,留下無語的傅書濯頂着月色站床邊。
“等你想起來了我們再算賬。”傅書濯捏捏他鼻子,“晚安,小壞貓。”
……
裴炀是被陽光曬醒的。
他趴在床上眨了半天眼睛,才反應過來自己來到了傅書濯出生的榕城。
陽臺完全敞開,風吹得窗簾一直擺動,地上都是光的影子。
裴炀伸手往另一邊探,卻只摸到空空一片,原本還迷糊的腦子頓時清醒了。
他猛得起身,踩過拖鞋就往樓下跑。
剛從廚房走出來的傅書濯微微挑眉:“着急忙慌的幹什麽?鞋都穿反了。”
裴炀看到人才安心,但嘴始終硬得很:“我餓死了。”
傅書濯:“剛好,下面給你吃。”
裴炀老臉倏地一紅。
傅書濯悠悠道:“想什麽呢,裴總?”
裴炀立刻否決:“什麽都沒想。”
傅書濯邊往廚房走邊掏出手機:“來,給你聽個好東西。”
單純的裴小貓被好奇心驅使跟了上去,見傅書濯打開一段只有十幾秒的錄音,應該是昨晚的。
開頭就是傅書濯的聲音:“報告裴總,幫您擦個澡?”
前面都還算正常,一直到傅書濯說踹廢了什麽的,然後裴炀聽到自己說:“你可以給我……”
裴炀掉頭就想跑,卻被傅書濯一把拉住,強迫他聽完。
錄音裏的傅書濯問:“給你什麽?”
錄音裏的他也十分敢答:“口。”
“……”救命!!
裴炀顫顫巍巍地問:“你真的……”
傅書濯溫柔一笑:“我們裴總的要求當然得滿足。”
裴炀要暈了。
一面老臉燒得通紅,覺得對不起先生,一面還有一絲絲的懊悔,昨晚為什麽不清醒……
傅書濯見他腦補過頭,直接樂出了聲:“裴總還真看得起自己,喝醉了還能起立?”
裴炀:“……”
操,又被耍了。
還沒來得及炸毛,傅書濯直接打斷施法:“吃完面我想去看看程婆婆。”
裴炀一愣:“好啊。”
傅書濯有些擔心:“你——”
裴炀理所當然地說:“我跟你一起去啊,不會給你丢臉的,她對你好,我理該去看望一下。”
傅書濯:“……”
其實他不想讓裴炀去,怕裴炀看到老年癡呆的程婆婆受到不好的刺激。可讓裴炀離開自己視線又不放心,所以才會猶豫。
但裴炀都這麽說了,傅書濯只能帶他前往。
兩人先去商場買好禮品才來到程實家。馄饨鋪現在是程實和老婆共同經營,早上一般都是他老婆先去看着,程實照管一下母親的吃喝拉撒就去替換她。
于是他們登門拜訪時,程實剛好在家。
程實:“來就來,怎麽還帶東西?”
客套了幾句,傅書濯直奔主題:“婆婆呢?”
“曬太陽呢。”
程實把他們帶到側院,葡萄架旁邊有個竹制搖椅,上面躺着一位年邁的老人。
“媽,有人來看你了。”
程婆婆毫無反應,依舊愣愣地望着前方空氣。
程實走近又重複一句:“媽,橋中家的老傅兒子來看你了。”
程婆婆終于有了反應,她轉頭看了傅書濯一眼,随後就移開目光。
她一把抓住兒子胳膊:“勤徽啊,咱的葡萄怎麽還不熟?”
在場人都是一靜。
程勤徽是程實父親的名字,已經去世十幾年了。
程婆婆像是以為愛人還在世,她絮絮叨叨地說:“咱紅本子都下來了,你不是答應我要去照相館拍照,今兒個太陽好,現在去成不?”
程實顯然已經習慣這樣,他拍拍母親的胳膊,扮演着已逝父親的角色:“家裏的秧還沒插完,插完就去。”
“好、好……”程婆婆重新将目光移向兩位不速之客,她的眼神忽而變得犀利,拿起腿上的抱枕朝傅書濯砸過去——
她把傅書濯當作了十幾歲的程實:“你個小兔崽子還知道回來!?天天在外面鬼混,我告訴你家裏一分錢都沒了!”
她氣得渾身發抖,大口喘氣。
“……”
裴炀慢慢有些聽不清周圍的聲音,他怔愣地望着,不知道為什麽,程婆婆布滿皺紋的臉慢慢模糊,變成了不久後的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