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如果

齊宋收到關瀾發來的定位,是濱江公園裏的一家餐廳。雖然也在江邊,但距離那一帶的超甲級寫字樓又有着一段距離,至呈所的人不大會跑到這裏來。楊嘉栎們就算周末加班,也只會想一想今天到底是吃樓裏的食堂,還是對面震旦的煙波庭。齊宋不禁覺得,這個選址也是替他考慮到了的。傍晚時分,他開車到律所樓下。至呈所有個規矩,升上合夥人之後,便可以在地庫擁有一個固定車位,刻着名字縮寫的小銅牌釘在後面的牆壁上。齊宋就有這麽一塊。他把車停在那裏,再步行去濱江公園。走到公園門口,正好看到關瀾也朝這裏過來,一路看着手機,眉頭輕鎖,好像在回消息。他駐足等着,待她走近,問:“今天開車了嗎?”“開了,”她點頭,展顏笑了下,說,“就停在公園旁邊的停車場。”齊宋會意。出來吃飯開不開車也是有講究的,這是不準備喝酒,也不需要送回家的意思,刻意保持一種距離,好像純粹就是為了感謝他幫忙請的一頓飯。但看她的樣子,又覺得也許并不是那麽回事。她是為這頓飯準備過的,當作男人女人約會那樣去準備。頭發放下來,臉上化了妝,雖然很淡。穿着也不像前兩次見面那樣板正,而是一條黑色連衣裙,露肩的款式,袖籠挖進去的那種,很挑身材。但她穿得好看。初初見到,簡直叫他眼前一亮。江風吹來,裙擺在身後拉出旖旎的弧線。她一路走着,有人注目,男的女的都有。她不是那種豔麗的長相,齊宋第一次意識到她确實是校花的水準,甚至有點好奇她從前的樣子。也就是姜源口中“挺有名”的那幾年,她是那種和煦親切的女孩,還是有距離感的高冷女神?她看起來像後者,有時的談吐卻又像前者。但他不認為那時的她會比現在更美。恰恰是年紀,經歷,以及那一點總也甩不脫的疲倦,讓她有了故事感。倘若拍下來,就好像電影劇照,看見的人會自然而然地去琢磨,她都去過哪裏,做過些什麽。兩人走進公園裏的那家餐廳,那裏主營德國烤肉和啤酒,鄉村大飯堂式的裝修,有大片臨江露天座位。周末晚餐時間,生意很好,室內室外都坐了個人頭濟濟…

齊宋收到關瀾發來的定位,是濱江公園裏的一家餐廳。

雖然也在江邊,但距離那一帶的超甲級寫字樓又有着一段距離,至呈所的人不大會跑到這裏來。楊嘉栎們就算周末加班,也只會想一想今天到底是吃樓裏的食堂,還是對面震旦的煙波庭。

齊宋不禁覺得,這個選址也是替他考慮到了的。

傍晚時分,他開車到律所樓下。

至呈所有個規矩,升上合夥人之後,便可以在地庫擁有一個固定車位,刻着名字縮寫的小銅牌釘在後面的牆壁上。齊宋就有這麽一塊。他把車停在那裏,再步行去濱江公園。

走到公園門口,正好看到關瀾也朝這裏過來,一路看着手機,眉頭輕鎖,好像在回消息。

他駐足等着,待她走近,問:“今天開車了嗎?”

“開了,”她點頭,展顏笑了下,說,“就停在公園旁邊的停車場。”

齊宋會意。出來吃飯開不開車也是有講究的,這是不準備喝酒,也不需要送回家的意思,刻意保持一種距離,好像純粹就是為了感謝他幫忙請的一頓飯。

但看她的樣子,又覺得也許并不是那麽回事。她是為這頓飯準備過的,當作男人女人約會那樣去準備。頭發放下來,臉上化了妝,雖然很淡。穿着也不像前兩次見面那樣板正,而是一條黑色連衣裙,露肩的款式,袖籠挖進去的那種,很挑身材。但她穿得好看。初初見到,簡直叫他眼前一亮。

江風吹來,裙擺在身後拉出旖旎的弧線。她一路走着,有人注目,男的女的都有。

她不是那種豔麗的長相,齊宋第一次意識到她确實是校花的水準,甚至有點好奇她從前的樣子。也就是姜源口中“挺有名”的那幾年,她是那種和煦親切的女孩,還是有距離感的高冷女神?她看起來像後者,有時的談吐卻又像前者。但他不認為那時的她會比現在更美。恰恰是年紀,經歷,以及那一點總也甩不脫的疲倦,讓她有了故事感。倘若拍下來,就好像電影劇照,看見的人會自然而然地去琢磨,她都去過哪裏,做過些什麽。

兩人走進公園裏的那家餐廳,那裏主營德國烤肉和啤酒,鄉村大飯堂式的裝修,有大片臨江露天座位。周末晚餐時間,生意很好,室內室外都坐了個人頭濟濟,更适合朋友聚餐,而不是兩個人約會。

關瀾定了靠窗的位子。他們坐下點食物,她果然沒有要酒。服務員确認了訂單走開,有那麽一會兒,兩人都沒說話,只聽着周圍談笑的聲音。江風習習,電扇在頭頂緩緩搖着,倒還挺惬意。

直到齊宋拿出一個白盒子,放在她面前,說:“我帶了樣東西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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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些意外,好像已經在想應該怎麽拒絕。

但他對她道:“你先別跟我客氣,打開看了再說。”

她疑惑,好奇,拆開包裝,發現裏面是只馬克杯,拿出來,轉着圈看了看,失笑。

“所裏做的紀念品,也不知道是哪個大聰明的創意。”他解釋。

杯身上印着他的半身像,西裝領帶,一臉假笑,旁邊燙金的字還是那句話:專業領袖,緊随熱點,為您的家族財富保駕護航!

姜源也有同款,已經送出去好幾個。他的那些,被秘書取來之後全都堆在辦公室的衣櫃裏,只拿了這一只出來。送給她,好像就還可以。

“你拿回去放家裏就行了,千萬別用這個杯子喝水。”他關照。

“為什麽啊?”她問,以為他是怕出醜。

齊宋卻說:“我怕你嗆到。”

她愈加笑起來,笑得眼梢細長,雙肩聳動,側首去看窗外的江景。桌上的燭燈暖光玲珑,在她肩頭映出柔柔的一個光暈。

就是為了這效果。他很喜歡看她笑,是這種真的笑,好像褪去了一層隔膜,變成本真的另一個人。也好像就此破冰,那之後,他們說了一整頓飯的話。

他問她這幾天做案子累不累?

她說:“習慣了,只是有時候覺得心累。”

比如昨天開庭的一個案子,男人出軌,轉移財産。她和一個學生跑了幾趟外地,才把男方的存款和房産調查清楚,至少可以替女方争取其中的一半。結果等到上了法庭,男人把他們認識到現在七年的朋友圈打印出來,做成一本書,在被告席上朗讀。

“這算不算證據突襲?”齊宋玩笑,問,“那你怎麽辦?”

關瀾答:“我還能說什麽?對這部分證據,我方沒有質證意見。”

“然後呢?”齊宋隐隐已經猜到結局。

果然聽她公布答案:“女的感動哭了,當庭撤訴,跟男的抱在一起。”

“然後呢?”他笑,又問。

“連法官都在嘆氣,我只能提醒她即使不打算離了,也務必簽個婚內財産協議。”

“女方怎麽說?”

“就剛才,她發消息給我,”關瀾這時候想起來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她說她撤訴了,法院的審理費用可以退一半,我這裏的律師費是不是也可以給她退一下?”

齊宋笑,半天沒停。

關瀾低頭吃東西,一邊吃一邊說:“知道你看不上這種案子,但也不用表現得這麽明顯吧。”

齊宋于是決定跟她比慘,想了想說:“你知道我進了訴訟組之後做的第一個案子是什麽嗎?”

“什麽?”關瀾問。

“那個案子判決其實已經下來了,還要給當事人包執行,”齊宋回憶,“我被派去對家那裏駐場,監督他們盤點發貨。那是 H 市下面的一個工業區,除了工廠什麽都沒有。我第一次去沒經驗,只帶了一瓶水。結果對家官司輸了心裏不平衡,不光不管我吃飯,連飲水機都不許我用。那裏附近又沒賣的,我也不能走開,就靠那一瓶水,一直等到第二天所裏派了人過來跟我換班。我回到鎮上,才在一個小飯店裏吃上第一口飯。”

這下輪到關瀾笑,說:“那還是你比較慘。”

“那時候就在想,這也太難了太苦了,而且根本不知道希望在哪裏,”齊宋繼續說下去,“但又問自己,如果不做律師,你還能做什麽,難道再回去送牛奶,賣炸雞?打個買五送一的招牌,五個香辣雞腿送免費法律咨詢一次?”

他說得好似玩笑,關瀾卻聽得有些感觸,說:“但你還是做下來了……”

“對,現在好了,”齊宋故意道,“門口有秘書,手下有律師、律助,他們的存在就是為了我日子更好過。”

“閉嘴吧,拉仇恨啊你?”關瀾輕嗤。

齊宋這才認真了一點,說:“其實現在還是有現在的慘法。就像這幾天正在搞的一個執行異議的案子,從基院,到中院,到高院,上訴,再審,來回移送,最後最高院送達,已經等了快半年,對家忽然又要申請專家輔助人,都是扯頭發的事情。”

關瀾聽着,存心問:“走了四級法院,一直輸啊?”

齊宋果然急了,回:“有沒有可能是我一直贏?”

她卻又笑,說:“凡,繼續凡。”

“其實是真的,”他靜了靜,看着她說,“每天至少十三四個小時在工作,還不算出差在路上的時間,見各種人,一直說話,一說一整天。但所有這些話又都是有目的的,過後想一想,好像自己想講的一句都沒有,自己想幹的什麽都沒做。”

她也看着他,忽然又回到前面那個話題,說:“你現在還想過不做律師嗎?”

“想啊,當然想。”他回答。

“如果不做律師,你想做什麽呢?”

“考個救生員證,每天在游泳池邊上坐着,腳上穿雙拖孩,聽聽歌,發發呆。”

她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莞爾。

“你呢?如果不做律師,你會做什麽?”他也問。

“教書啊,你忘了?”她提醒。

“如果也不教書了呢?”

她當真思考一下,而後搖頭:“我很喜歡我現在做的事。”

要是換了別人說這句話,他大多不信。但她,好像是真的。

那天晚上,他們聊得很好,但也結束得很快。一餐飯吃完,她買了單,看看時間,call it a night。

他們從餐館出來,看到幾個全副騎行裝的人,把公路自行車靠在門口,坐露天座位喝啤酒。

她忽然說:“我從前沒來過這兒,其實就是在一個節目裏看見的,一直想來,也像他們一樣騎自行車,經過此地靠一靠,喝杯啤酒。”

“那下次我們騎車來。”他接口道。

下次。

她笑笑,不置可否。

他們又朝公園外面走,他送她去取車。

那個停車場造得挺有特色,下沉式,半開放,頭頂有遮蔽,又有些缺口,可以看到江景,但卻沒有專門的人行通道。

他們從車行入口進去,走了一段,身後忽然有頭燈亮起。他一手牽住她,另一只手攬過她躲避。一輛 SUV 從他們身邊駛過,只是短暫的一瞬,他聞到她身上的味道,淡極了,卻也妙極了。細想起來有點奇怪,其實他們第一次見面就握過手,同樣的身體接觸,感覺卻完全不同。

不過十點鐘,關瀾已經到家。

趙蕊發消息來問:在哪兒呢?

她如實回答:家。

視頻邀請随即就來了,關瀾會意,這是查寝。

“約過了?”趙蕊問。

“嗯。”關瀾點頭,把手機擱在洗手臺上,洗臉卸妝。

“怎麽樣?”趙蕊繼續。

“挺好。”

“到哪一步了?”

“不用問這麽細吧。”關瀾笑,“搞得好像我處了個殺豬盤似的。”

趙蕊正色說:“差不多。”

關瀾便也順着她,認真回答:“感謝你的提醒,我今晚特地找了個熱鬧的地方,而且沒喝酒。去之前還在律協網站上查過他,執業證是真的,狀态正常,無處罰記錄,無警告。”

“你底線好低啊。”趙蕊損她。

“低嗎?”關瀾不覺得,說,“大概是我這些年做離婚案奇葩見多了吧。”

趙蕊沒接茬,頓了頓才又問:“黎晖這陣怎麽樣?”

關瀾有些意外她突然提起這個名字,怔了怔答:“挺好,還是負責他們集團下面的電競公司,聽說升副總了,股票拿了不少。”

趙蕊說:“這我知道,他前幾天還找我家李元傑吃飯來着,混挺好,想挖李元傑過去跟他幹。我是問,你跟他怎麽樣了?”

關瀾只做聽不懂,答非所問:“離婚協議裏約定他一個月看一次爾雅,他今天過來接孩子的時候,跟我商量改成兩周看一次。”

“你同意了?”趙蕊問。

“嗯,”關瀾點頭,說,“離婚不能改變父女關系,況且爾雅也想見他,只要他本身不出問題,我不可能攔着不讓他們見面。”

“關瀾,”趙蕊又頓了頓,沉聲問,“你有沒有想過……?”

“趙蕊,”關瀾打斷她這句話,“那時候的事我只對你一個人說過,你應該知道沒可能的。”

“是,”趙蕊點頭,說,“你知道我為什麽聽說你跟人約會,一猜就猜到是齊宋嗎?你上次誇他情緒穩定,如果說一個男人有什麽可以打動現在的你,應該就是這個了。但是你要知道,人生若只如初見,所有的關系剛開始都是很好的……”

關瀾沉默。

只聽趙蕊在對面輕嘆,說:“轉眼十幾年了,你還記得那個時候嗎?”

“早忘了。”關瀾拒絕。

趙蕊卻笑,說:“我沒說男人,是說我倆,那年北京動漫展,中關村數碼廣場,我 cos 绫波麗,你是明日香,十幾年過去了,其實真正經典的還是那一些,eva,攻殼特工隊,星際穿越……我們那時候才是黃金年代。”

确實,關瀾笑起來,脫口而出道:“你能想象嗎?Yellow 都是二十多年前的歌了。”

話說出來,又覺有點對不起趙蕊,因為她此刻竟又想起齊宋。

大學城小酒吧裏的那一首歌,以及今晚在江邊的停車場,他的手緊握并且摩挲她雙肘的感覺,很溫暖,即使是在夏夜,她發現自己也在渴望這種的接觸。盡管他的手指修長,手掌光滑,動作克制而溫柔,卻還是強烈地讓她意識到那是一雙男人的手,好像可以忽然讓她變得脆弱。

這種感覺很久不曾有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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