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謝謝惠顧
臨到周末,齊宋這裏又來了新案子,不是一宗,而是一批。還是并購組姜源那裏過來的客戶,一家名叫Team Genius Gaming的電競公司。因為最近幾次比賽成績不錯,隊裏幾個明星成員在網上的讨論度很高。但有人誇,自然也有人罵,于是便生出官司來。肖像權糾紛,網絡侵權責任糾紛,一開開幾十宗,到處告各種博主、UP主、抖音號、視頻號,以及背後的MCN公司。看似生意興隆,收入卻不過如此。TGG隸屬于一個名叫GenY的文創集團旗下,GenY專做電競和動漫影視開發,是姜源的大客戶,已經操作了好幾輪融資,而且正在走IPO流程。這一系列官司的訴訟費用跟非訴那邊的賬單加在一起付款,自然得先抹零再打折。在至呈這樣公司制的所裏,非訴的客人遇上官司轉到訴訟組,或者訴訟的客戶回頭有了非訴業務,類似的操作其實不少。費用往往打了統賬,齊宋跟姜源都會替自己的組争取利益最大化,但最後到底怎麽分,還是要看王乾和朱豐然在管委會裏的博弈了。單論這批案子,工作量不小,難度卻也有限。從談案到發律師函,再到立案寫起訴狀,以及後面收集整理證據,确定庭審策略,申請網上開庭,全部批量生産。這些事最适合派給下面的小朋友練手,不用齊宋盯着。可他偏偏盯得很緊,周五傍晚把人一個個叫進辦公室裏彙報進度,搞得一片人心惶惶,都在說周末肯定又得加班。就這樣一直搞到晚上九點多,姜源晃到他這裏,說:“咦?你怎麽還在?”“有問題?”齊宋反問。姜源走進來,關了門,湊近說:“都在傳你談戀愛了,只要不出差,周末肯定不加班,你不知道啊?”“你不一直覺得單身多爽嗎?談屁戀愛。”齊宋眼都沒擡,估計是上回他跟關瀾一起在樓裏走,被什麽人看到了,但也無所謂,反正都已經過去了。姜源伸手拍拍他肩膀,說:“那挺好,人設沒崩,你可是我們男人最後的倔強。”齊宋不理,繼續手上正在寫的郵件。姜源卻還不走,又開口說:“你知道嗎?你們現在這批案子的客戶,TGG的總經理就是關老師的前夫…
臨到周末,齊宋這裏又來了新案子,不是一宗,而是一批。
還是并購組姜源那裏過來的客戶,一家名叫 Team Genius Gaming 的電競公司。因為最近幾次比賽成績不錯,隊裏幾個明星成員在網上的讨論度很高。但有人誇,自然也有人罵,于是便生出官司來。肖像權糾紛,網絡侵權責任糾紛,一開開幾十宗,到處告各種博主、UP 主、抖音號、視頻號,以及背後的 MCN 公司。
看似生意興隆,收入卻不過如此。TGG 隸屬于一個名叫 GenY 的文創集團旗下,GenY 專做電競和動漫影視開發,是姜源的大客戶,已經操作了好幾輪融資,而且正在走 IPO 流程。這一系列官司的訴訟費用跟非訴那邊的賬單加在一起付款,自然得先抹零再打折。
在至呈這樣公司制的所裏,非訴的客人遇上官司轉到訴訟組,或者訴訟的客戶回頭有了非訴業務,類似的操作其實不少。費用往往打了統賬,齊宋跟姜源都會替自己的組争取利益最大化,但最後到底怎麽分,還是要看王乾和朱豐然在管委會裏的博弈了。
單論這批案子,工作量不小,難度卻也有限。從談案到發律師函,再到立案寫起訴狀,以及後面收集整理證據,确定庭審策略,申請網上開庭,全部批量生産。這些事最适合派給下面的小朋友練手,不用齊宋盯着。
可他偏偏盯得很緊,周五傍晚把人一個個叫進辦公室裏彙報進度,搞得一片人心惶惶,都在說周末肯定又得加班。
就這樣一直搞到晚上九點多,姜源晃到他這裏,說:“咦?你怎麽還在?”
“有問題?”齊宋反問。
姜源走進來,關了門,湊近說:“都在傳你談戀愛了,只要不出差,周末肯定不加班,你不知道啊?”
“你不一直覺得單身多爽嗎?談屁戀愛。”齊宋眼都沒擡,估計是上回他跟關瀾一起在樓裏走,被什麽人看到了,但也無所謂,反正都已經過去了。
姜源伸手拍拍他肩膀,說:“那挺好,人設沒崩,你可是我們男人最後的倔強。”
齊宋不理,繼續手上正在寫的郵件。
姜源卻還不走,又開口說:“你知道嗎?你們現在這批案子的客戶,TGG 的總經理就是關老師的前夫……”
話說得十分意外。從最初那次庭前調解,到後來律協的酒局,姜源也許真的猜出了點什麽。
但齊宋是專業表演級的表情管理,反過來直接問:“你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七月份‘清水錯落’那個案子,買方就是這家的母公司 GenY 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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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源果然噎了噎,還是沒正面回答。
“合着我就是你搞的買贈活動裏贈送的那部分呗,給你玩兒死了還幫你數錢。”齊宋罵他。
“用得着這麽記仇嗎?”姜源尬笑,趕緊撤了。
剩下齊宋坐在原處,手指停了半晌,才續上之前的思路。可那封郵件還沒寫完,郵箱地址裏的域名,正文裏的詞句,避不開的仍是那個縮寫,TGG。
他靜靜看了會兒,然後打開浏覽器,搜索“Team Genius 總經理”。
出來的結果不可謂不齊全,有百科詞條,有杯賽奪冠的新聞,還有各種訪談,标題大同小異,諸如《對話冠軍戰隊》或者《專訪 TGG》。
齊宋随便點進去看,很快便知道了姜源說的這個人名叫黎晖,年紀大概 40 上下,甚至還有配圖,西服革履的單人形象照,或者穿着戰隊 T 恤,跟隊員一起的合影。
男人對男人,很難就長相做出公正的評價,齊宋只能說客觀事實,黎晖高大,沒禿,沒肚子。
再點開采訪視頻,記者問:“TGG 的訓練基地本來在深圳,為什麽決定要搬來 A 市?”
黎晖給了個挺官方的回答,說:“這一次搬遷主要還是因為 A 市建設電競賽事中心的計劃,我們基地的選址也在南郊,将來希望能夠依托賽事中心,獲得更好的發展。”
記者又道:“聽說你們母公司 GenY 的 IPO 流程已經進入到申報階段,而您今年榮升副總裁,年薪加認股權,直接財富自由了吧?”
黎晖只是笑,說:“我投身游戲行業差不多十五年了,從事現在這份工作最主要還是出于對游戲的熱愛。至于其他,得之我幸。”
……
齊宋沒再往下看,關掉浏覽器,隔絕了這一部分的思緒,還是把郵件寫完了。按了發送鍵,再打開列表裏紅色未讀的下一封。
直到深夜離開辦公室,他開車回家。路上已經空曠起來,只見路燈一圈一圈的光暈規則地延展,車子穿行在明暗變換之間,暢通無阻。這本該是一天結束之前放松的時刻,但光線穿透擋風玻璃照到他臉上,他卻又想起那部電影,《非法入境》,曾經模糊的情節與對白不知怎地清晰起來。
他記得片子的最後,少年已經死去,男主角西蒙對前妻說:“你知道為什麽他想游過英吉利海峽嗎?是為了和他的女朋友在一起。他已經步行了四千公裏從伊拉克來到這裏,然後還準備在冬天游過去。而我,自你走之後,我甚至連穿過馬路去求你回來都做不到。”
他也記得關瀾落淚的樣子,說是被電影感動。她那時想到了誰?是否也在等着那個人走出這一步呢?
“因為我自己的一些原因”,她在最後發給他的那條信息裏這樣寫道,他當時還有過懷疑。
但現在真相大白了,确實不是他做錯了什麽。奇怪的是,心裏并沒有輕松的感覺。他寧願是他的錯。
車子駛進小區,停車上樓,打開門,仍舊是空曠的房間。
齊宋四處找了找,貓窩,爬架,食盆兒,廁所,不見貓的蹤影。
“馬紮?”他輕喚,有些猶豫。這大概是他第一次出聲地叫這個名字。人跟動物說話有點蠢,他一直這麽覺得。
果然,聲音在房間裏漾開了,無有回應。
養了等于白養,他在心裏自嘲,但還是蹲下替它把屎撿了,貓砂翻幹淨,然後洗漱就寝。
睡到半夜,只覺微微窒息。他醒來,黑暗中看見一對琥珀色的眼睛,是馬紮,前腳一只踩在他胸口,另一只正往前探,離他鼻子還剩兩厘米。
乍一對視,人和貓都吓一跳。
齊宋:你特麽幹嘛?
馬紮:看你死沒。
齊宋:然後呢?
馬紮:算了……
扭頭弓背跳下床,沒入黑暗中,幾下就蹿得沒影了。
再入睡便不安穩,斷斷續續挨到天亮,早早起床洗漱,換了衣服又去所裏。
組裏其他人到得遲,進門看見他已經坐在辦公室裏,都有些戰戰兢兢。
齊宋看見,自我反省,居然因為屁大點事,整起失眠、消沉、寄情工作的套路。他對自己說,“謝謝惠顧”的“謝”字都已經刮出來了還不甘心,出來混搞成這樣,實屬不體面。于是最後仍舊繼續之前的規矩,出去跟大家說了聲,争取傍晚六點準時結束,周日不用再進辦公室。衆人總算松了口氣。
等到六點下班,姜源那邊卻還亮着燈。齊宋沒過去打探,知道這人未必有什麽要緊的事,周末寧願找理由出來加班,總比在家給孩子搞作業接送培訓班的強。
離開辦公室,他一個人在樓裏吃了飯。吃完看看時間尚早,又從商場區的天橋走出去,一路散步到濱江。
那時夕陽将落未落,天空呈現出一種微紅的淡藍,像是一副巨大無極的球形屏幕,籠罩着下面無數的玻璃大廈,大廈上閃爍變化的廣告,以及環繞其間的道路,宛如賽博朋克電影。只有偶爾一陣從江上吹來的風,裏面夾雜着微腥的水汽,才又使人落了地,記起身在何處,今夕何夕。
齊宋停下,松了領帶,倚着天橋站了一會兒,漫無目的地看着對岸的建築,江上來往的船,江邊照相的游客,還有臨江的那家餐廳。此時已經亮起暖黃色的燈光,侍者正在收掉門外露天座位上的遮陽傘,好方便客人欣賞江景。
而後,齊宋便看到了關瀾。起初只當是相似,目光落在那個側影上許久,才意識到真的是。
她穿了件灰粉色的大衛衣,頭發紮了馬尾,正一個人坐在那裏吃冰激淩,耳側的碎發時而被江風吹起。離得遠,他看不太清,她手邊好像點了杯意式濃縮,一口冷,一口熱,悠悠閑閑。
這叫什麽吃法?他看得納悶。直到她吃完,買了單,走到路邊,騎上一輛自行車,又沿着江岸遠去。
齊宋低頭,輕輕笑了聲,心說人家騎公路車,你騎共享單車。
但他也清楚地記得,他們上次說過的,有時間騎車再來這裏。兩個人都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