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A政法援
早晨九點,黎晖電話來的時候,關瀾已經起床很久了。她最近睡眠不太好,無論夜裏什麽時候上床,總是四五點就醒。她倒也無所謂,只當是額外多出來的幾個小時,睡不着就起來洗漱,也不開燈,坐在餐桌邊對着電腦,準備這一天要用的材料,有上課的,也有案子相關的。至于一直想寫的文章,暫時還抽不出空。每學期剛開學總有幾個月非常忙,假期多接的案子需要收尾,學校的事情又多出來。論文只能再往後排隊,到年底才能動筆。這時天已大亮,手機在桌面上震動。她看到屏幕上黎晖的名字,按了紅鍵挂斷,回信息過去:爾雅還睡着,我叫她,你稍等。黎晖很快回複:好,你別催她,她只有周末能多睡會兒,我等着,不急。就跟一直以來的一樣。黎晖這人實在不算有耐心,但這幾年對女兒倒是越來越好。關瀾放下手機,去叫爾雅。站在小房間門口敲了兩下,裏面沒動靜,她再推開門。這間屋沒用遮光材料的窗簾,陽光無孔不入,已是字面意思地照到了屁股上。但孩子根本無所謂,照樣睡得酣然。“醒醒了,爸爸到樓下了。”關瀾坐到床邊,手摸着被子下面拱起的一團,半天沒找到頭在哪兒。被子隔了會兒才開始蠕動,動兩下,又不動了,還是沒聲音。“你還去不去了?”關瀾又推她,說,“要是不去,我跟他說一聲。”“嗯,去的……”孩子這才露了臉,眼睛沒睜,一頭亂發。關瀾笑,倒是有些羨慕,自己從前也是這樣,睡覺最大,天塌下都叫不醒。她催着爾雅起床,洗漱,吃上幾口早飯。孩子還是半醒,磨磨蹭蹭。隔了會兒,聽見門鈴響,黎晖還是上來了。爾雅正在房間換衣服,隔着門已經在喊:“爸爸我馬上就好,你等我啊!”關瀾也不好做得太難看,開了門,但沒請他進來坐,就跟他一起站在門口等。黎晖倒也不介意,給她說了說今天的行程:“我房子裝修好了,先帶爾雅去看看她的房間。那兒離我們公司訓練基地也不遠,她早就跟我說過想去玩一下……”關瀾點點頭,說:“好。”黎晖又換了話題:“我剛才在樓下停車,看見你那輛斯柯達,怎麽還開着呢?”“習慣…
早晨九點,黎晖電話來的時候,關瀾已經起床很久了。
她最近睡眠不太好,無論夜裏什麽時候上床,總是四五點就醒。她倒也無所謂,只當是額外多出來的幾個小時,睡不着就起來洗漱,也不開燈,坐在餐桌邊對着電腦,準備這一天要用的材料,有上課的,也有案子相關的。至于一直想寫的文章,暫時還抽不出空。每學期剛開學總有幾個月非常忙,假期多接的案子需要收尾,學校的事情又多出來。論文只能再往後排隊,到年底才能動筆。
這時天已大亮,手機在桌面上震動。她看到屏幕上黎晖的名字,按了紅鍵挂斷,回信息過去:爾雅還睡着,我叫她,你稍等。
黎晖很快回複:好,你別催她,她只有周末能多睡會兒,我等着,不急。
就跟一直以來的一樣。黎晖這人實在不算有耐心,但這幾年對女兒倒是越來越好。
關瀾放下手機,去叫爾雅。站在小房間門口敲了兩下,裏面沒動靜,她再推開門。這間屋沒用遮光材料的窗簾,陽光無孔不入,已是字面意思地照到了屁股上。但孩子根本無所謂,照樣睡得酣然。
“醒醒了,爸爸到樓下了。”關瀾坐到床邊,手摸着被子下面拱起的一團,半天沒找到頭在哪兒。
被子隔了會兒才開始蠕動,動兩下,又不動了,還是沒聲音。
“你還去不去了?”關瀾又推她,說,“要是不去,我跟他說一聲。”
“嗯,去的……”孩子這才露了臉,眼睛沒睜,一頭亂發。
關瀾笑,倒是有些羨慕,自己從前也是這樣,睡覺最大,天塌下都叫不醒。
她催着爾雅起床,洗漱,吃上幾口早飯。孩子還是半醒,磨磨蹭蹭。
隔了會兒,聽見門鈴響,黎晖還是上來了。
爾雅正在房間換衣服,隔着門已經在喊:“爸爸我馬上就好,你等我啊!”
關瀾也不好做得太難看,開了門,但沒請他進來坐,就跟他一起站在門口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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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晖倒也不介意,給她說了說今天的行程:“我房子裝修好了,先帶爾雅去看看她的房間。那兒離我們公司訓練基地也不遠,她早就跟我說過想去玩一下……”
關瀾點點頭,說:“好。”
黎晖又換了話題:“我剛才在樓下停車,看見你那輛斯柯達,怎麽還開着呢?”
“習慣了,挺好的。”關瀾回答。
黎晖繼續,說:“我上次聽爾雅講,你媽媽想在花橋買個聯排……”
“爾雅聽岔了,你不用管。”關瀾打斷。
當事人偏偏這時候從房間裏探出頭,說:“我沒聽岔啊,外婆跟她國畫班的朋友一起去看的。她說那個房子特別好,還有個花園,到時候給我安個秋千……”
關瀾沒理會,只對黎晖道:“就随便去看了看,我媽那個年紀還是住在交通方便的地方比較好。”
兩人這幾年一直都有聯系,家裏的事都知道。黎晖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說:“你要是有什麽困難,任何困難,都可以跟我講。”
“謝謝,暫時沒有。”關瀾拒絕。
黎晖清清嗓子又換話題,問:“……你最近好不好?”
“好。”關瀾還是那一個字。
黎晖大概對她的态度有點不爽,輕輕笑了聲說:“你能不能別總這樣?”
關瀾想問,我怎樣了,但最後還是整理了下情緒,平和地解釋:“我今天要去法援中心值班,已經遲到了。”
黎晖還想再說什麽,所幸爾雅穿好衣服出來,幾步蹦到門口,踩進運動鞋裏。
關瀾見她上身棒球服,下面牛仔短褲,頭上還戴了頂絨線帽,笑出來問:“你這是什麽造型啊?春夏秋冬都在身上了。”
爾雅嫌她煩,說:“我都搭配好了,就是這麽穿的。”
黎晖在旁邊做好人,說:“挺好看的,這幾天天氣就是這樣,早晚涼,下午又熱起來,春夏秋冬都在一天裏。”
關瀾看看他們,沒再多說什麽。
三人一起搭電梯下樓。到了地庫,關瀾才知道黎晖是開摩托車來的。
爾雅看着那輛全黑的重裝哈雷,驚喜不已,說:“哇!真的是蝙蝠車!!太帥了!!!”
“爸爸沒騙你吧?”黎晖笑道。
聽這意思,是早就說好了的。
“你讓她坐摩托後面?”關瀾問。
爾雅怕她反對,迫不及待地坐到後座上,說:“媽你能不能別這麽煩啊?”
關瀾語塞,與黎晖交換了一下目光。
黎晖從車後面的儲物箱裏拿出個玫粉色的頭盔遞給孩子,說:“爾雅你不能這麽跟你媽媽說話,把頭盔戴上,我們開慢一點,一定保證安全。”
話是對爾雅說的,眼睛卻看着她。
關瀾接收到他目光裏懇求與保證的意味,靜了靜,終于還是點了頭,說:“路上小心。”
黎晖輕輕道了聲謝謝,又檢查了一遍爾雅的頭盔,自己也戴上同款黑色的一個,跨上車發動引擎,震天動地地開走了。
關瀾看着車庫出口白亮的日光,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聽着那聲音遠去,才返身坐進自己那輛斯柯達,出發去政法大學。
到了法援中心所在的那棟樓,接到行政老師的電話。
她以為有什麽要緊的事,一邊往樓裏跑,一邊接起來道歉,說:“早上有事來晚了……”
行政老師倒也無所謂,說:“沒事,今天的值班律師已經來了。排班的時候他跟我說過,頭一回做法援,要中心業務組的老師帶帶他。我之前忘了跟你打招呼,他剛才又來問,我就和你說一下……”
關瀾稍稍放心,類似的情況不少,因為來值班的大多是才剛執業的新律師。
“行,我馬上就到了,”她答,又問了聲,“哪個所的啊?”
那邊回答:“至呈。”
也許就是因為這一點鋪墊,她走進法援辦公室,看到齊宋的時候,并沒有太過意外的表情。
值班時間是每周六,朝九晚五。從這一天的九點鐘開始,齊宋已經接待了兩波咨詢。
第一波是個男的,看穿着像是農民工,進來就說要離婚。
齊宋問:跟對方提了沒?兩人有沒有孩子,財産情況如何。
男人卻只是回答,說:我老婆她不愛我。
齊宋說:你的意思是你倆感情破裂?那你現在的訴求是什麽?
男人卻忽然哭起來,方言都出來了,說:“她還踢俄蛋,俄蛋都快給她踢碎了……”
只這一句,齊宋就開始後悔,自己到底吃錯了什麽,跑來聽這些?
但來都已經來了,只能忍完這一天。他讓男人去派出所報警,立案之後再開個驗傷單,先把傷情确定了再說。
“報警?”男人卻又慫了,不知道是蛋其實沒碎,還是感情尚未破裂。
齊宋只好抽了張紙巾遞過去,讓他考慮清楚了再說。
送走這一位,又來一個五十多歲的女人,聽口音是當地農村的,從包裏拿出法院寄來的離婚傳票給他看。
齊宋一樣樣給她解釋:答辯狀怎麽寫,接下去還要注意些什麽。如果自己弄不來,把具體情況說一下,他這裏也可以代書。
不料女人卻急了,說:“他起訴?他告我?我是被告?他倒成原告了?!”
齊宋給她解釋:“離婚是複合訴訟,不需要反訴,你要有什麽訴求,答辯狀上寫出來就可以了。”
女人偏就不服,說:“不行,憑什麽我是被告?我要告他,我做原告!”
關瀾走進辦公室的時候,他正在做不知道第幾遍的解釋,盡量注意着斷句和用詞,說:“大姐,複合訴訟的意思,就是你的訴求,包括子女、財産、債權債務都可以在這一個訴訟裏解決,不需要提出反訴,你提了法院也不會受理,這程序就不對,你知不知道?”
女人聽他說完,想了想,卻還是問:“那律師你就給我句話,到時候上法院,我是坐原告那邊,還是被告那邊?”
齊宋扶額。
關瀾倒是笑了。
他眼神向她求助:怎麽辦?
關瀾這才過來,放下肩上背的,手上提的大包小包,一邊收拾,一邊解釋:“齊律師說的沒錯,離婚是複合訴訟,但實務裏還是有法院受理反訴的案例的。”
前面幾句話說給齊宋聽,後面才是對那女人。
“如果你跟你丈夫的訴訟請求不一樣,也就是說,除了他在起訴狀裏提的那些,你還有其他的要求,也可以先向法院提起反訴。我們看立案庭的态度,再決定下一步怎麽走。這樣做的好處就是不怕原告撤訴,也不會産生遺留問題,別到時候判完了,又發現有家裏人之間的借貸沒分割,或者孩子的撫養責任沒分清楚……”
齊宋總算喝上口水,就那麽坐在旁邊看着,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