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你自己別忘了

法援中心的辦公室不大,門口擺着個接待用的長櫃臺,房間裏有幾張用磨砂玻璃隔開的咨詢桌。這一天在此地值班的除了齊宋和關瀾,還有行政老師,以及兩個法學專業的大學生,再加上不斷來咨詢的人,熱鬧得像個街道辦事處。一個上午下來,關瀾只在送走那位大姐之後跟齊宋說了句:“法律援助和你平常做的案子不太一樣,你得考慮到當事人可能沒有錢,或者沒那個意識請律師,你也未必有時間全程介入,所以每次回答一個問題都得盡量想到最周全。”齊宋也只來得及感謝她的指教,再跟上一句:“中午一起吃飯吧。”“好啊。”關瀾回答。她答應得這麽爽快,是他沒想到的。更沒想到的是,過了一會兒,行政老師過來給他發了張餐券。等到午休時間,在中心值班的這五個人就一起出發去食堂吃飯了。去的是政法最大的一食堂,坐一個長條桌,每人面前一只不鏽鋼餐盤。在座的兩位大學生之一,就是暑假在至呈訴訟組裏實習過的張井然。初初看到齊宋,小朋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時候已經把他的情況跟另一位同學分享過了,兩人很是恭敬地一個坐他旁邊,一個坐他對面,向他打聽至呈所今年校招的計劃,什麽時候開始收簡歷?面試都有哪些形式?一共會錄取多少人?有些什麽特別需要注意的地方?齊宋一一回答。行政老師坐在張井然邊上,聽他們聊完,也跟着說:“齊律師真是看不出來,這麽年輕已經是合夥人了,而且還能抽出時間來我們這裏值班。”人家大概是想捧他,齊宋卻一尬,簡單解釋了一句:“是所裏派的任務。”行政老師卻還沒完,說:“你不是至呈所的嗎?我記得你們律所在濱江區啊。其實你那天打電話跟我聯系的時候,我就想問了,你要是想做公益案件,怎麽不去那裏的法律援助中心呢?或者接12348熱線?幹嘛跑來南郊這麽遠?”齊宋繼續解釋:“我是政法畢業的,所以還是想回母校來看看……”關瀾一直沒說話,就坐在另一邊埋頭吃飯。齊宋覺得,她可能根本沒聽見他們在聊什麽。放在餐盤旁邊的手機接連震動,她不時拿起來看。是黎晖發了…

法援中心的辦公室不大,門口擺着個接待用的長櫃臺,房間裏有幾張用磨砂玻璃隔開的咨詢桌。

這一天在此地值班的除了齊宋和關瀾,還有行政老師,以及兩個法學專業的大學生,再加上不斷來咨詢的人,熱鬧得像個街道辦事處。

一個上午下來,關瀾只在送走那位大姐之後跟齊宋說了句:“法律援助和你平常做的案子不太一樣,你得考慮到當事人可能沒有錢,或者沒那個意識請律師,你也未必有時間全程介入,所以每次回答一個問題都得盡量想到最周全。”

齊宋也只來得及感謝她的指教,再跟上一句:“中午一起吃飯吧。”

“好啊。”關瀾回答。

她答應得這麽爽快,是他沒想到的。更沒想到的是,過了一會兒,行政老師過來給他發了張餐券。等到午休時間,在中心值班的這五個人就一起出發去食堂吃飯了。

去的是政法最大的一食堂,坐一個長條桌,每人面前一只不鏽鋼餐盤。

在座的兩位大學生之一,就是暑假在至呈訴訟組裏實習過的張井然。初初看到齊宋,小朋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時候已經把他的情況跟另一位同學分享過了,兩人很是恭敬地一個坐他旁邊,一個坐他對面,向他打聽至呈所今年校招的計劃,什麽時候開始收簡歷?面試都有哪些形式?一共會錄取多少人?有些什麽特別需要注意的地方?

齊宋一一回答。

行政老師坐在張井然邊上,聽他們聊完,也跟着說:“齊律師真是看不出來,這麽年輕已經是合夥人了,而且還能抽出時間來我們這裏值班。”

人家大概是想捧他,齊宋卻一尬,簡單解釋了一句:“是所裏派的任務。”

行政老師卻還沒完,說:“你不是至呈所的嗎?我記得你們律所在濱江區啊。其實你那天打電話跟我聯系的時候,我就想問了,你要是想做公益案件,怎麽不去那裏的法律援助中心呢?或者接 12348 熱線?幹嘛跑來南郊這麽遠?”

齊宋繼續解釋:“我是政法畢業的,所以還是想回母校來看看……”

關瀾一直沒說話,就坐在另一邊埋頭吃飯。齊宋覺得,她可能根本沒聽見他們在聊什麽。

放在餐盤旁邊的手機接連震動,她不時拿起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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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黎晖發了一串照片和視頻過來,有爾雅和他在新家拍的,也有他們在 TGG 訓練基地參觀的時候拍的。戰隊的明星隊員都讓他叫了來,挨個兒地給爾雅簽名,讓她站中間 C 位合影。

關瀾知道這在初中生心裏是多不得了的事情,還有孩子那張笑得特別燦爛的臉,這幾年也是跟黎晖越來越像了,眉眼好似從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頭發和面色都充滿了生命力,用現在流行的說法,濃顏。

發完了照片和視頻,又來了一條消息,是黎晖問她:晚上一起吃飯吧,我帶爾雅去學校接你。

關瀾擱下筷子回複:我晚上有事,不太方便。

回完就看着那個界面,等那邊再說什麽。

所幸,黎晖也沒堅持。

關瀾舒了口氣,把手機鎖屏擱一邊,繼續埋頭吃飯。她知道黎晖一直在找機會要跟她談談,而她一直在回避。但究竟能拖到幾時,她也不确定。

齊宋中間看她幾次,她都好像渾然無覺。

吃完飯回到中心,下午那四個小時仍舊熱熱鬧鬧。

有人混這兒來塞小廣告,比如推銷聰明女人課,號稱“不哭不鬧,挽回老公的心”,或者街邊小所來拉案子,信誓旦旦“幫你保住財産,搶到孩子”。

後來還來了一男一女,也不說問什麽,光吵架了。

一個說:“你罵誰沒良心?沒良心我掙錢都給你?”

另一個答:“他媽你有良心在外面搞破鞋,不要臉,爛屁眼!”

剛開始齊宋還勸幾句,結果人家回他:“有你什麽事啊?我跟你說話了嗎?”

另一個也道:“你誰啊,有什麽資格管我們家的事?!……&¥¥%……¥……%&”

齊宋嘆口氣,拿了個一次性紙杯去喝水,就這麽看着他們吵,竟讓他有種穿越回三十年前的感覺,心想自己這到底是為了什麽,就這麽一天,心髒都快停了。

但臨到中心關門之前,卻是關瀾先發了條信息給他:結束之後別走,停車場聊幾句。

齊宋看了看,回了個“好”字。猜她要跟他聊什麽,他又該怎麽應對。想了想又在心裏自嘲,這好像也是時光倒流,二十年前常有人跟他說,你放學別走!

其他人到點離開,關瀾接了個熱線,結束最後一宗咨詢,五點半才從中心出來。走到停車場,看見齊宋在那輛斯柯達邊上等她。

“今天感覺怎麽樣?”關瀾問。

齊宋删掉五千字的感想,只說:“還行。”

關瀾笑笑,開了車門,把手裏的包和筆電扔到副駕位子上,說:“你也別怪行政老師要問為什麽,我們這裏對接的一般都是南郊的律所,來值班的也大都是執業頭三年的年輕律師。”

“年輕”二字有點刺耳,但齊宋也是這時候才知道,她中午吃飯的時候還是聽見他在說什麽的。

“我們訴訟組的老大也是政法校友,所以……”他把事先想好的話說出來,總之是為了卷,人設統一,理由充分。

關瀾卻打斷他直接問:“你們所裏派你來幾次?”

齊宋回答:“規矩是一年至少做三天法律援助。”

關瀾點點頭,覺得不多。

可齊宋接着說:“我欠了幾年。”

關瀾有點無語,又問:“……所以總共多少?”

齊宋道:“大概二十幾天。”

一周一天,起碼小半年。關瀾站那兒靜了靜,才說:“我們中心最主要還是給學生提供一個實踐的機會,值班律師指導,下次你要是來,我就不來了。”

齊宋還是那句話:“我第一次做法援,你得帶帶我。”

“你至呈的合夥人我帶你?”關瀾只覺荒謬。

齊宋道:“我從來沒做過離婚。”

關瀾回:“那你幹嘛偏挑家事咨詢的這一天來啊?”

齊宋還真有解釋,說:“你們這裏除了家事,就是青少年維權和勞動糾紛,青少年維權也是我平常不會去碰的案子,勞動糾紛的對家搞不好就是至呈的顧問單位,有利益沖突在裏面……”

“還有財産組,你去那個吧。”關瀾提醒。

“這我跟你們中心主任聊過,他說最近動拆遷少了,房産糾紛也少,你們這兒就數離婚繼承之類的案子最多。幾個業務組裏家事組最忙,最需要志願律師,是他讓我挑這天來的,還說這是訴訟屆的口紅效應……”

關瀾看看他,又要開口,可話到嘴邊忽覺多餘,索性不說了,目光越過車頂望着遠處。

齊宋便也住了嘴,和她一起站在那裏。

校園廣場那邊傳來隐約的吉他聲,反倒讓人覺得這是一天裏格外寧靜的時刻。

初秋傍晚的風微有幾分涼意,關瀾呼出一口氣,閉上眼睛,發絲被風吹動,在夕陽的餘光中顯得那麽柔和。

像是許久,又好像只是一瞬,齊宋幾乎就要伸手過去,但最後只是問:“你最近還好嗎?”

關瀾點點頭,在他說出下一句話之前提醒:“齊宋,我想我上次已經跟你說清楚了。”

齊宋微怔,而後回答:“放心,我記着呢,你自己別忘了就好。”

關瀾回頭看看他,沒再說什麽,轉到另一邊,拉開車門坐進去,發動引擎。

齊宋輕叩車窗,她按鍵降下玻璃,耐下性子問:“你還有什麽事?”

齊宋指指儀表盤,說:“報警燈亮了,是輪胎的問題,得去調一下。”

“剛修過,它就這樣。”關瀾伸手按複位鍵,一直按到燈不閃為止,然後升上車窗,把車開走了。

車其實上個禮拜剛修過,胎壓也測了。維修工告訴她,就是年份長了,每年保養,驗車,還是會有各種各樣的問題。姐,換輛新的呗。人家對她說。她笑笑,不語。

這輛斯柯達是她大學畢業那年免息分期買的,比她女兒還大幾個月,算起來已經十三年了。

真有那麽久了嗎?關瀾時常這樣想。回憶當時,只覺白駒過隙,但有些事又陌生得讓她疑心是前一世的人生。

一直開到校門口,忽又看到黎晖那輛摩托車,爾雅跨坐在後面,正摘了頭盔朝她揮手,一邊揮一邊喊:“媽媽!媽媽!我們來接你了!”

她發覺自己竟然一點都不意外,黎晖這個人,就是這個樣子的。

打燈靠過去,挨路邊停下,她下車跟他們說話,而後眼見着齊宋的車從她身邊駛過。

黎晖注意到她的目光,随口問了句:“這誰啊?”

“今天來中心值班的律師。”關瀾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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