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算了

就在這時,小咨詢室的門打開,關瀾出來對齊宋說:“齊律師,當事人已經到了。”齊宋多少有些意外,但只是點點頭走過去。走到門口,他才看見裏面坐着的王小芸,還是跟上次差不多的打扮,頭上戴一頂棒球帽,身上穿寬大的帽衫,整個人像是躲在衣服中間,只是這回把口罩摘掉了,露出蒼白浮腫的臉,眼睛微紅,應該剛剛哭過。爾雅回頭朝他們這邊張望。關瀾對她說:“你好好上課。”然後關上了門。小房間裏一桌四椅,她擡手示意齊宋坐下,在他開口之前交代了一下前情:“我早到了一會兒,大致了解了下情況,除了齊律師提到的房産和債務的問題,還有兩件事,我想要确認一下。”王小芸看着她點頭,等着聽下文。齊宋也是。“一個,是你借的幾筆網貸,”關瀾低頭看剛才做的筆記,“你跟我說了金額是十六萬,加上利息,可能将近20萬了吧?差不多相當于你兩年的稅後收入,中間如果出現逾期,還款總額會更多。”“我一收到融資公司的打款就轉給龔子浩了,全都有轉賬記錄,”王小芸看一眼齊宋,“齊律師說,賭債不是夫妻共同債務,這些錢有沒有可能讓他還給我?”“可以在法庭上争取一下,”齊宋回答,“但對方也有可能辯稱,你替他貸款還債,等同于事後确認接受這筆債務。即使能要回來一部分,也可能會拖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而且,這就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關瀾同意他的看法,接着他說下去:“你現在必須考慮的是,在此期間,你是不是有能力在保證自己生活的同時按期還款?還有,你在銀行工作。我不清楚你們單位的具體規定,但我知道有些銀行對行員借網貸是有限制的。你得去把這個問題搞清楚,然後我們再想解決的辦法,因為你現在最不能失去的就是這份工作。”王小芸沉吟,而後點頭。“另一個是孩子,”關瀾繼續下一個問題,“你真的想要争取孩子的撫養權嗎?”“當然,”這一次對面的反應有些激動,脫口而出道,“我肯定是要我女兒的,不是說孩子兩歲以內都會判給母親嗎?……”“是,”關瀾确認,“兩歲以內的孩子一般都會判給母…

就在這時,小咨詢室的門打開,關瀾出來對齊宋說:“齊律師,當事人已經到了。”

齊宋多少有些意外,但只是點點頭走過去。走到門口,他才看見裏面坐着的王小芸,還是跟上次差不多的打扮,頭上戴一頂棒球帽,身上穿寬大的帽衫,整個人像是躲在衣服中間,只是這回把口罩摘掉了,露出蒼白浮腫的臉,眼睛微紅,應該剛剛哭過。

爾雅回頭朝他們這邊張望。

關瀾對她說:“你好好上課。”然後關上了門。

小房間裏一桌四椅,她擡手示意齊宋坐下,在他開口之前交代了一下前情:“我早到了一會兒,大致了解了下情況,除了齊律師提到的房産和債務的問題,還有兩件事,我想要确認一下。”

王小芸看着她點頭,等着聽下文。

齊宋也是。

“一個,是你借的幾筆網貸,”關瀾低頭看剛才做的筆記,“你跟我說了金額是十六萬,加上利息,可能将近 20 萬了吧?差不多相當于你兩年的稅後收入,中間如果出現逾期,還款總額會更多。”

“我一收到融資公司的打款就轉給龔子浩了,全都有轉賬記錄,”王小芸看一眼齊宋,“齊律師說,賭債不是夫妻共同債務,這些錢有沒有可能讓他還給我?”

“可以在法庭上争取一下,”齊宋回答,“但對方也有可能辯稱,你替他貸款還債,等同于事後确認接受這筆債務。即使能要回來一部分,也可能會拖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而且,這就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關瀾同意他的看法,接着他說下去:“你現在必須考慮的是,在此期間,你是不是有能力在保證自己生活的同時按期還款?還有,你在銀行工作。我不清楚你們單位的具體規定,但我知道有些銀行對行員借網貸是有限制的。你得去把這個問題搞清楚,然後我們再想解決的辦法,因為你現在最不能失去的就是這份工作。”

王小芸沉吟,而後點頭。

“另一個是孩子,”關瀾繼續下一個問題,“你真的想要争取孩子的撫養權嗎?”

“當然,”這一次對面的反應有些激動,脫口而出道,“我肯定是要我女兒的,不是說孩子兩歲以內都會判給母親嗎?……”

“是,”關瀾确認,“兩歲以內的孩子一般都會判給母親,而且社會上默認的也是這樣,女人離婚的時候必須得争孩子的撫養權,絕大多數都會帶着孩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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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芸稍稍平靜。

關瀾卻略向前傾身,雙手擱到桌面上,十指交握,看着她繼續說下去:“但我還是想提醒你,這是個比財産更加重大的決定。在做出這個決定之前,你一定得考慮清楚。不要去管那些慣例,或者所謂母親的責任。一個人在照顧好自己之前,沒有能力,也沒有資格去照顧其他人。你一定要知道,撫養權之争不是一次性的,在孩子年滿 18 周歲之前都有可能被變更。如果你得到了,然後搞砸了,将來一樣會失去她。而且到了那個時候,你就很難有挽回的餘地了,不僅是孩子,還有你自己的人生。”

王小芸再次沉吟,而後又激動起來,只是這一次多了幾分茫然,說:“可我真的想要孩子!她還那麽小,我沒法想象把她留給龔子浩的父母。他們家是本地農村的,其實根本不喜歡這個孫女。這一點我真的不能讓步,不管要付出什麽,……”

“那好,”關瀾點頭,“現在,我們再來讨論如何實現。”

那一瞬,齊宋在王小芸臉上看到少許困惑的表情,也許她這時候才意識到關瀾并不是在說服她應該怎麽做,或者跟她争論。

“下一步,我希望你想一想,”關瀾只是看着她說,“自己是不是有能力解決我前面提到的兩個問題,在償還網貸的同時,獨立撫養這個孩子?不光是經濟上的,還有時間和精力。你現在在休産假,等假期結束去上班,有沒有人可以幫你?你們住在哪兒?居住環境是不是能夠滿足養育孩子的要求?這些問題,等到上了法庭,法官都會問你。”

王小芸語塞。

最後還是關瀾再次開口,問:“這件事,你跟你父母商量過嗎?”

王小芸搖頭,說:“孩子提早了三周出來,他們因為疫情的關系昨天剛剛到 A 市,離婚的事情我還沒跟他們提……”

“那你現在必須跟他們說了,”關瀾道,語氣十分肯定,“這是我們确定訴訟請求的重要前提,如果你不要孩子,或許還有一個人重新開始的機會。如果你想争取撫養權,這件事你一個人不行,真的。”

王小芸忽然轉頭望向窗外,說話的聲音帶着嗚咽:“……我是獨生女,我爸媽不會不管我。但他們也都只是普通工薪階層,一輩子就在 L 省的一個小城市裏,跟 A 市不能比。我考到這裏來上大學,找到國有銀行的工作,還結了婚,在 A 市有房有車,他們很開心很開心的……”

“你之前猶豫離不離婚,是不是有部分原因也是為了他們?”關瀾問。

王小芸抹掉眼淚,點點頭。

“我知道你不想讓父母擔心,但與其等事情變得無可挽回,沒辦法還貸款,沒辦法照顧好孩子,把自己身心累垮,失去工作,你最好還是現在就向他們坦白求助。”關瀾又道,聲音低柔,卻也堅定。

齊宋聽着,一直沒開口。關瀾考慮得确實比他更加實際,周全,甚至冷酷。那番話裏的一些細節留在他腦中經久不去,這其中除了無數辦案的經驗之外,是否還有些許切身的經歷呢?他忽然好奇。

王小芸離開時,帶着草拟的離婚起訴書。

訴訟請求包括三個方面,一是判決她與龔子浩離婚,二是婚生女兒由她撫養,龔子浩支付撫養費,第三則是村宅基地房屋的居住權,王小芸作為非村民配偶可以要求一定的經濟補償。

雖然提到兩筆錢,但預期結果也溝通得很清楚。龔子浩與王小芸同歲,從新西蘭留學回來之後一直處于無業無收入的狀态,名下已經沒有財物可以折抵。這兩項訴求只能作為談判開出的條件,最後能不能拿到,能拿到多少,并不樂觀。

下一步,便是王小芸去和父母商量,再決定究竟該怎麽做。

行政白老師幫忙打印,看着她走出去,輕嘆了聲:“一看就知道還在月子裏,而且月子沒坐好。”

“什麽叫月子?”爾雅在旁邊問。

白老師正想着怎麽回答。

這句話卻叫關瀾短暫地出神,因為曾經也有人這麽說過她。但此刻往事久遠,她只是笑笑,做了個手勢,示意齊宋回小咨詢室裏聊幾句。

關上門,房間裏只剩下他們兩個人,窗外是午後平淡天光下的校園。

“你今天怎麽來了?”齊宋問。

關瀾反問他:“不是你說沒做過法援,要我帶帶你的嗎?”

“你不會覺得這案子我辦不了吧?”齊宋笑,自知很可能确實如此。如果按照他的想法,現在應該已經在法院排隊立案。僅就法律的角度出發,這麽做并無不妥。但法律之外的風險和結果,只能由王小芸自己承擔了。

關瀾看看他,好像也真有這樣的顧慮,緩了緩才笑說:“其實,我沒想到你願意繼續做下去。”

“你覺得我不會來?”齊宋問,雖然他差一點就真的不想來了。

關瀾沉默,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倒問他:“你認為王小芸最後的決定會是什麽?”

齊宋搖頭,并不樂觀,說:“我記得她上周六來咨詢的時候說過,如果丈夫沒有對妻子施以暴力,也沒出軌別的女人,兩人只是因為經濟上的矛盾,是不是應該離婚?我當時就在想,人對婚姻的要求原來這麽低啊。你今天又分析了那麽多可能的困難和不好的結果,我覺得她也許不會離,認為男人會改,事情都會好起來,然後美其名曰為了孩子,就那麽茍着茍着,半輩子也就過去了。”

話說出口,齊宋忽然發覺自己開車幾十公裏趕來,想要盡快寫好訴狀,帶當事人去法院立案,其實也出于某種私心,他不想看到王小芸退縮。

但關瀾卻搖搖頭,說:“你知道嗎?一般人有種誤區,認為絕大多數的離婚是因為出軌,其實不是的。我做過很多離婚案,真正讓兩個人下決心走到這一步的,十有八九是因為錢。第二的是暴力。出軌最多只能排到第三。就像賭博的案發頻率遠高于嫖娼,與其警惕配偶在性上犯錯,不如警惕財産。”

幾句話讓齊宋想起姜源的八卦,創業,破産,大難臨頭各自飛,但最後只是道:“我們拭目以待。”

關瀾笑笑,看着他說:“算了,這個案子還是我來做吧。你來這裏太遠了,影響本職工作。”

“你以為我來是為了什麽?”齊宋問,本意是想說自己只是完成所裏的任務,做法律援助,但話說出口,又好像不是那個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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