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回家
房間裏靜了片刻,齊宋還想再說什麽,卻聽見爾雅在外面叫:“關老師,我都下課好久了,你什麽時候才結束啊?”關瀾于是站起來,對齊宋說:“王小芸估計不符合官方的法律援助标準,沒辦法申請法援補助,這個案子只能是值班律師義務勞動,你确定要做嗎?”齊宋反問:“你覺得我差那1500?”關瀾笑,說:“那這樣吧,這個案子我們一起做,就算我帶過你了。”然後呢?齊宋沒來得及問。她似乎也無所謂他的意見,直接開了小咨詢室的門走出去。他望向她的背影,卻恰好遇上爾雅探究的目光。那天傍晚,齊宋駕車離開南郊,恰好遇上晚高峰,一路走走停停。他在車上不斷回想着這個下午的對話,其中的只言片語似乎別有深意,就那樣留存,沉澱,似乎足以讓他拼湊出一個故事的大概。但他仍舊在想,故事,故事,這兩字的本意只是指過去的事情,卻也僅僅因為時間的遮蓋,天然就帶上了不甚真實的意味。故事,故事,她的,或者他的,都一樣。他也想到了王小芸。關瀾說,這個案子他們一起做。但這其實也是不确定的,他仍舊覺得王小芸也許不會把這場離婚訴訟進行下去,因為她看上去就是那種精神上的弱者,感性,虛榮,得過且過,這種人,他曾經熟得不能再熟。直到回到至呈所,助理進來彙報幾個案子排庭的情況,財務又打電話過來跟他确認協議條款和打款時間。法院的回複,客戶的說法,全都是治低血壓的良藥,讓他再沒時間去想其他。以至于第二天晚上,他收到王小芸發來的消息,停下手裏的工作,對着那段話看了一會兒,才聯系上前情。他回電過去,跟她确認了一下,又約了時間見面。最後才發消息給關瀾,就三個字:你贏了。等了等,那邊回了個問號過來。齊宋在燈下靜靜笑,打字解釋:王小芸聯系我了,約好明天下午見一面,把起訴狀确定,然後去南郊法院立案。她跟她父母談過了?關瀾問。齊宋回答:是,他們支持。彼端,關瀾亦在燈下伏案,看着手機屏幕上的這句話,忽然有些出神。次日午後,還是約在A政法援中心。這回爾雅倒是沒來,關瀾說,…
房間裏靜了片刻,齊宋還想再說什麽,卻聽見爾雅在外面叫:“關老師,我都下課好久了,你什麽時候才結束啊?”
關瀾于是站起來,對齊宋說:“王小芸估計不符合官方的法律援助标準,沒辦法申請法援補助,這個案子只能是值班律師義務勞動,你确定要做嗎?”
齊宋反問:“你覺得我差那 1500?”
關瀾笑,說:“那這樣吧,這個案子我們一起做,就算我帶過你了。”
然後呢?齊宋沒來得及問。
她似乎也無所謂他的意見,直接開了小咨詢室的門走出去。
他望向她的背影,卻恰好遇上爾雅探究的目光。
那天傍晚,齊宋駕車離開南郊,恰好遇上晚高峰,一路走走停停。
他在車上不斷回想着這個下午的對話,其中的只言片語似乎別有深意,就那樣留存,沉澱,似乎足以讓他拼湊出一個故事的大概。但他仍舊在想,故事,故事,這兩字的本意只是指過去的事情,卻也僅僅因為時間的遮蓋,天然就帶上了不甚真實的意味。故事,故事,她的,或者他的,都一樣。
他也想到了王小芸。關瀾說,這個案子他們一起做。但這其實也是不确定的,他仍舊覺得王小芸也許不會把這場離婚訴訟進行下去,因為她看上去就是那種精神上的弱者,感性,虛榮,得過且過,這種人,他曾經熟得不能再熟。
直到回到至呈所,助理進來彙報幾個案子排庭的情況,財務又打電話過來跟他确認協議條款和打款時間。法院的回複,客戶的說法,全都是治低血壓的良藥,讓他再沒時間去想其他。
以至于第二天晚上,他收到王小芸發來的消息,停下手裏的工作,對着那段話看了一會兒,才聯系上前情。他回電過去,跟她确認了一下,又約了時間見面。
最後才發消息給關瀾,就三個字:你贏了。
等了等,那邊回了個問號過來。
齊宋在燈下靜靜笑,打字解釋:王小芸聯系我了,約好明天下午見一面,把起訴狀确定,然後去南郊法院立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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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跟她父母談過了?關瀾問。
齊宋回答:是,他們支持。
彼端,關瀾亦在燈下伏案,看着手機屏幕上的這句話,忽然有些出神。
次日午後,還是約在 A 政法援中心。
這回爾雅倒是沒來,關瀾說,學校複學了。
三人進了小咨詢室裏,齊宋跟王小芸一一确認起訴狀裏的細節。訴求基本不變,還是離婚,女兒的撫養權和撫養費,債務的分割,以及房子居住權的經濟補償。
訴狀确定之後,他大致說了接下來的時間表,立案審查,訴狀送達,再加上一個月的舉證期,從這一天開始算,到開庭最多不超過 42 天。
“但是我現在聯系不上龔子浩,他父母也說打不通他的電話。”王小芸憂慮。
齊宋卻不覺得這是太大的問題,說:“他們應該知道他在哪裏,本地人家的獨生兒子,送去新西蘭讀書,回國就給買 Q7 的那種,要真不見早報警了。”
“那他到時候會出庭嗎?”王小芸又問。
“法院會出傳票傳喚,他不到庭就是缺席審理,判決書公告送達。”齊宋回答,“我們訴狀裏有經濟上的要求,你放心,他肯定會來的。”
王小芸又說:“可我在網上查過,有人說賭博可以一次判離,也有的說不行,還是得第二次起訴,前後至少一年半的時間。”
齊宋說:“一方存在賭博的行為而且屢教不改,是離婚的法定條件。我們可以通過舉證他的債務,賣車,還有要你借網貸替他還債的行為證明這一點,但最後怎麽認定,還是得看法官的裁量。”
關瀾在旁邊補充,說:“哪怕是賭博、家暴這種,開庭之後都是會調解的。不管雙方是否接受,只有當法官認為感情确實破裂,才有機會一次判離。而且,你和龔子浩還是結婚不久,剛剛生育的情況。法官最後如何認定,就要看你在法庭上的表現了。你必須堅定,必須清楚地表達自己離婚的意願。但也別有太大的心理負擔,就做好兩次起訴的準備,最壞的情況也就是一年半。”
“好,”王小芸點頭,“我已經考慮過了,我們之間其實根本沒有什麽感情基礎。那時候我剛畢業沒多久,離開學校在外面租房,住不好,吃不好。一個人在 A 市工作,又太寂寞了。從認識龔子浩,到發現懷孕只有大概半年時間。雙方也都沒有開始一段婚姻的經濟基礎,我才剛開始上班,他連工作都沒有。直到懷孕七個月的時候,我發現他把車賣了,才知道他賭球欠債的情況。他跪在我面前,抱着我跟我保證,說給他一點時間,一定會處理好。結果又過了一個多月,他還是那麽跪着,叫我替他借網貸還債。我當晚就見紅進醫院了,也不知道是氣他,還是氣自己太蠢。孩子出生的時候,不到三十七周。産房裏只有我一個産婦沒有家屬陪着,就連送兒科放暖箱、照藍光的知情同意書,都是我在産床上一邊縫合一邊簽字的……”
這番話句句都在點子上——雙方沒有感情基礎,被告賭博屢教不改,在原告生育期間不履行家庭義務,給原告造成了不能挽回的傷害。
齊宋又問:“孩子現在在哪裏?”
“龔子浩媽媽帶着,”王小芸回答,“齊律師你提醒過我,先別跟他們提訴訟離婚,我出來的時候對她說,我要找我父母商量一下替她兒子還錢的事情。”
齊宋點頭,粗粗算了算:“立案審查 1-5 天,起訴狀一周內送達,接下去幾天裏你最好就帶着孩子住出來。”
王小芸也已經想好了,說:“我爸媽今天就會換一個旅館,我明天帶着孩子過去跟他們一起住,然後再找房子。”
齊宋聽着,覺得這一次見到的王小芸似乎和前兩次不太一樣,人還是很蒼白,卻好像有了些生氣,知道自己要做什麽,怎麽去做。他不禁懷疑,也許真的是他看錯了。
離開中心,三人又去南郊法院。
在立案大廳取了號排隊,旁邊有自己來立案的當事人,聽關瀾和王小芸說話,湊過來問:“你是律師嗎?幫我看看這個表格怎麽填……”
雖然齊宋現在有助理做這些雜事,但曾經也是跑慣了立案庭的,知道可不興開這個頭,但關瀾傻不拉幾地已經回答了。
果然,幫完了這個,又有另一個湊上來。甚至還有個人加她微信,讓她把剛才口述的幾個寫起訴狀的要點寫下來發給他。
齊宋走過去,對那人說:“那您一會兒跟我們一起回所裏吧,簽個服務協議,把費用交一下,我們給您出正式版。”
那人看看他,轉身走了,嘴裏嘀咕着一句什麽,好像是:“就幾句話,還要錢,窮瘋了吧你?”
關瀾支肘,扶額在笑。
齊宋搖頭,覺得她簡直無可救藥。
辦完立案,從法院出來,王小芸的父母過來接她。
五十歲上下的一對夫婦,穿着一身新,是離家外出看望女兒的儀式感,卻又形容疲憊,是因為這突然得知的變故。
這時候找來法院自然也是有原因的,王小芸的母親問起戶口的事情。
齊宋給他們解釋,就算撫養權歸母親所有,孩子也可以不用遷戶,龔家不能以此為由不給撫養權,也不能因為撫養權不在他們手上,就強迫孩子遷出。而且,把孩子的戶口留在那裏,甚至可以保證她在将來的某一時間獲得那處宅基地房産的部分權益。
“那小芸的戶口呢?”母親又問,“能不能再回人才中心啊?”
這是齊宋的知識盲區,還是關瀾回答:“人才中心的集體戶只有應屆畢業生能進,她已經遷出就不能再遷回去了。”
“那還得把戶口遷回 L 省去啊?”小芸媽媽猶疑,轉頭看了眼女兒和丈夫,又像是自言自語,“我們那裏考到大城市讀書的就沒有往回遷的,別人肯定會問……”
那一瞬,齊宋甚至以為事情又會有變化。他從來就是一個悲觀主義者,過去的經歷也證明了悲觀主義者總能料事如神,猜到最後的結果。
但小芸爸爸開口說:“就算遷回去了又怎麽樣呢?讓他們去問好了。”
齊宋看着這個五十多歲的男人,身上有太多顯眼的捉襟見肘,卻讓他忽然明白了王小芸的底氣來自何處。
關瀾也在聽着,努力克制那瞬間的情緒。
腦中是父親關五洲的樣子,以及那一句:你回家來,不要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