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均值回歸

把斯柯達送修之後,關瀾去母親那裏接爾雅。她沒讓齊宋送她,是不想引起誤會,也是因為需要時間考慮他的提議。網約車開到沁園小區,已經是傍晚六點多了。秋天日落得早,天黑下來,一扇扇窗口燈光盈盈。走進家門,陳敏勵正在陽臺改成的小書房裏跟着視頻課練毛筆字,頭都沒擡就知道是她,說:“爾雅在屋裏寫作業呢,廚房還有飯,你吃了再走吧。”說完繼續懸腕寫着,自得其樂。陳敏勵今年62,55歲退休之後又返聘了幾年,真正離開A市無線電研究所不過三年時間,閑下來報了老年大學的書畫班,雖然最近因為疫情,總是斷斷續續地停課,但師生友誼不斷,微信群裏每天在線打卡,時常還搞個聚會什麽的。關瀾應了聲,放下包去廚房找吃的,邊吃邊看釘釘上爾雅被吳老師打回的英語作業。

把斯柯達送修之後,關瀾去母親那裏接爾雅。

她沒讓齊宋送她,是不想引起誤會,也是因為需要時間考慮他的提議。

網約車開到沁園小區,已經是傍晚六點多了。秋天日落得早,天黑下來,一扇扇窗口燈光盈盈。

走進家門,陳敏勵正在陽臺改成的小書房裏跟着視頻課練毛筆字,頭都沒擡就知道是她,說:“爾雅在屋裏寫作業呢,廚房還有飯,你吃了再走吧。”說完繼續懸腕寫着,自得其樂。

陳敏勵今年 62,55 歲退休之後又返聘了幾年,真正離開 A 市無線電研究所不過三年時間,閑下來報了老年大學的書畫班,雖然最近因為疫情,總是斷斷續續地停課,但師生友誼不斷,微信群裏每天在線打卡,時常還搞個聚會什麽的。

關瀾應了聲,放下包去廚房找吃的,邊吃邊看釘釘上爾雅被吳老師打回的英語作業。

全都是上網課那幾天布置的,老師要求面對鏡頭,閉眼背誦課文。

別家孩子不合格的原因是背得不熟,磕磕吧吧,或者漏了段落。只有爾雅頭上出角,視頻拍的不是臉,而是個白底帶小圓點的東西,按在英語書的封皮上,畫外音是背誦的聲音。關瀾反應了一下,才認出來那是只穿着襪子的腳,一口湯差點噴到餐桌上。

幾筷子把飯吃完,她收拾了鍋碗,進裏面小房間去看爾雅。

那本來是她的房間,現在家具和格局都沒變,只是現在換上了“新塗裝”,牆上怪盜基德的海報,寫字臺上一排精靈寶可夢。

對照備忘錄檢查,當天的作業倒是快寫完了。她要爾雅趕緊重新背英語,拍好上傳釘釘。

爾雅卻回嘴,說:“我脫了鞋踩的,為什麽不行?”

關瀾噎了噎,反問:“這是穿沒穿鞋的問題嗎?”

“那你說是什麽問題?我用腳踩着,肯定就看不了書啊。”

“這樣對老師禮貌嗎?還有,如果你抄一遍拿手裏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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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證據你憑什麽這麽說?”

“你上學背個書還要跟老師講證據啊?”

“老師就能不講理嗎?”

……

“都好好說話,怎麽又吵起了?”陳敏勵在外面聽見聲音,也就随便勸了兩句,擱下毛筆,拿手機拍自己的作品,去書法群裏打卡。

關瀾閉了嘴,心裏卻還是覺得奇怪,因為過去母親對她要求很嚴,在學習上更是從來不能打一點折扣。她要是考試成績不太理想,只敢偷偷讓關五洲給她簽名。可現在遇到爾雅的問題,陳敏勵似乎自動退到了隔代模式,佛系而慈祥。

有些想法也變得糊塗起來,就比如她問起黎晖提過的那個聯排。

陳敏勵确實想買,因為好幾個書法群裏的朋友都買了。關瀾提出不同意見,說太偏遠,那裏都已經出了 A 市,到醫院看病什麽的不方便。

陳敏勵卻讓她別管,說:“我的事我自己能解決。”

關瀾噎住,答:“行,我不管了。”

一直等到帶着爾雅出了沁園小區,兩人站在路邊等網約車的時候,關瀾才開始自我反省,剛才确實是過激了點,幾句話全都是反問句,恰好就是育兒書裏說的典型錯誤溝通模式。

“書包重不重,我幫你背。”她伸手過去。

爾雅躲開,笑說:“媽媽我比你還高呢。”

關瀾也笑起來。每每想到這件事就覺得神奇,曾經趴在她胸口的那個紅通通的嬰兒,竟然變成了眼前的少女,而這個變化發生的過程有時候短得好似一瞬,有時候又漫長得宛如一生。

“媽媽你的車呢?”爾雅又問。

“壞了,送去修理了。”關瀾解釋。

卻不料爾雅緊接着就對她說:“告訴你個秘密啊,爸爸說要給你買輛新車,特斯拉,都已經定好了,我選的顏色……”

關瀾一滞,打斷:“等會兒到家你趕緊把英語作業補了,老師又在催了。”

爾雅嘀咕了句:“爸爸說這老師有病。”

關瀾一時無語,緩了緩,才又道:“剛才的事,我跟你道歉,不該說你是抄一遍照着讀的。”

爾雅聽着,點點頭。

“但你爸爸這麽說老師也是不對的。這件事最主要還是對老師不禮貌,既然作業有明确的要求,你就應該按照要求完成。”關瀾繼續說下去,聲音比之前溫和,但還是覺得無力。

爾雅總之掃了興,網約車來了坐進去,一直沒再跟她說話。

關瀾不确定她聽進去沒有,也沒再說什麽。有時候連她自己都覺得,爾雅也許真的不适合這種教學模式。

自從上小學開始,黎爾雅學習就不太靈光,偷懶,粗心,寫錯別字。

陳敏勵覺得奇怪,自己家的孩子明明都是很聰明的,私底下說,是不是像黎晖家裏人?

但黎晖家往上數好像都是清北,估計也在想,是關瀾這邊的基因出了問題。

最後還是關五洲出來頂包,笑說:“破案了,破案了,爾雅一定是像我,我小時候讀書就不太行,所以才上的美術學校。”

那時,關五洲還在中學裏教書法和美術,只要有空就管接管送,并且多買了一套小學教材,每天閑下來就備備課,好給外孫女輔導作業。

以至于爾雅到現在還時常自嘲,說自己的語數英都是美術老師教的。

後來,父親走了,又輪到關瀾一遍遍地督促爾雅訂正重默。

她至今記得,小溪的“溪”字,右邊下面那個“大”,曾經無數次被爾雅寫成“小”。

李白詩裏的那句,白發三千丈,緣愁似個長,被默寫成“白發三千丈,冤仇四千丈”。

那時跟趙蕊訴苦,趙蕊搬出 HR 的民間科學來,說這大概就是遺傳學上說的智商均值回歸。

黎晖聽說,卻無腦站孩子那邊,說:這明明是造字的不合理,小溪小溪,下面就該是個“小”啊。

最近幾年,她與黎晖之間的關系逐漸平和,在她見識過的離異夫妻中間更可說是模範了。

但黎晖作為父親,一向扮演的是只管給孩子吃糖的人,她卻是要帶孩子去看牙醫的那個。

如果問孩子喜歡誰,更想和誰在一起生活,結果可想而知。事情往往就是這麽不公平。

兩人當時分開,幾乎一無所有。但黎輝現在的事業終于有了起色,雖然占的股份有限,業務上也只負責其中最不賺錢的電競部分,實現一個收斂版的財務自由還是沒問題的。

平常人遇到這種事大多會不甘心,在來找她打離婚官司的人當中,有種說法叫做“摘取勝利果實”。很多人拖着不離,談財産的時候提出不可能實現的條件,甚至不顧臉面不顧後果地去鬧,就是因為不甘心。

而她,并不想要黎輝的勝利果實,只想他別反過來摘她的。

自從察覺到黎晖有變更撫養權的意圖,別人那裏都不能說,只能跟趙蕊吐槽。

趙蕊又拿出略懂的心理學,說:“青春期就是這樣的,每個人到了這個年紀都會想要脫離小時候的養育人,開始追求完全不一樣的一套東西。心理學上有種說法,父親的角色對青春期的孩子非常重要,就是這個原因。”

“可為什麽是父親呢?”關瀾當時問。

而趙蕊回答:“小時候在家茍着,離不開伺候吃喝拉撒的那個。大了之後逐漸踏上社會,眼界不一樣了,想要的東西也不一樣了,自然就會崇拜更有社會地位,更強有力的那一方,家裏那個成了兩看相厭碎嘴叨叨的老媽子,人就是是這麽現實的。”

可為什麽更強的那一方只能是父親呢?關瀾還是想問。

那天晚上回到家中,她整理了自己這幾年發過的文章,做過的案子,弄到一半收到釘釘提醒,是爾雅重新完成背誦作業,提交上傳了。

她舒出口氣,用家長號發了信息過去,說:小雅你真棒,mua

那邊設了自動回複,您@的用戶正在瘋狂寫作業中,請稍後再@

關瀾失笑。

直到深夜,爾雅已經入睡,她才把改好的履歷發給齊宋。

那邊正蹲着給貓鏟屎,空出手來看了看,明知故問:考慮好了?

考慮好了,關瀾回答。

她要掙錢,但也不光是為了掙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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