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倒計時

關瀾與梁思差着幾屆,在大學裏并無交集,兩人最早就是在律協和論壇的那些活動上認識的。因為是校友,互相留了聯系方式,但工作領域到底不太相幹,除了元旦和春節發過幾條祝賀、拜年的信息之外,一直沒什麽聯系。所以這一天接到梁思發來的微信,說有事要跟她聊一聊,關瀾多少覺得有點突然。她們商量時間地點,梁思随她方便,最後是約在政法校區附近的一間茶館裏,訂了個小包間。關瀾到的時候,梁思已經坐在那裏等她了,怔怔入了定,好像來了許久,但面前茶盞斟滿,又像是根本沒動過。看到她進來,梁思欠身對她笑,說:“關老師來了啊。”還是一貫簡單幹練的打扮,平和不出錯的談吐。但坐下說話,又好像不知道從何開始,梁思靜了靜,才道:“這次離婚認證的事情結束,SK所就不再代表Summer了。”這句話本身并不在關瀾意料之外,她一直從齊宋那裏獲知美國那邊的進度,舉報材料已經遞交,像其他逃稅案件一樣,新聞也報出來了,Heather Summer涉嫌利用雙重國籍進行稅務欺詐,IRS将對其展開調查,背景資料裏還提到了“美學指數”一案。至于那個推測中的有錢老頭兒,可能正緊急撇清與Summer的關系,大概率也要黃了。但梁思此時說起這些,還是讓她覺得有點奇怪。如果是為了Summer的事,應該跟齊宋聯系,而不是單獨找她談。

關瀾與梁思差着幾屆,在大學裏并無交集,兩人最早就是在律協和論壇的那些活動上認識的。因為是校友,互相留了聯系方式,但工作領域到底不太相幹,除了元旦和春節發過幾條祝賀、拜年的信息之外,一直沒什麽聯系。

所以這一天接到梁思發來的微信,說有事要跟她聊一聊,關瀾多少覺得有點突然。她們商量時間地點,梁思随她方便,最後是約在政法校區附近的一間茶館裏,訂了個小包間。

關瀾到的時候,梁思已經坐在那裏等她了,怔怔入了定,好像來了許久,但面前茶盞斟滿,又像是根本沒動過。看到她進來,梁思欠身對她笑,說:“關老師來了啊。”還是一貫簡單幹練的打扮,平和不出錯的談吐。

但坐下說話,又好像不知道從何開始,梁思靜了靜,才道:“這次離婚認證的事情結束,SK 所就不再代表 Summer 了。”

這句話本身并不在關瀾意料之外,她一直從齊宋那裏獲知美國那邊的進度,舉報材料已經遞交,像其他逃稅案件一樣,新聞也報出來了,Heather Summer 涉嫌利用雙重國籍進行稅務欺詐,IRS 将對其展開調查,背景資料裏還提到了“美學指數”一案。至于那個推測中的有錢老頭兒,可能正緊急撇清與 Summer 的關系,大概率也要黃了。

但梁思此時說起這些,還是讓她覺得有點奇怪。如果是為了 Summer 的事,應該跟齊宋聯系,而不是單獨找她談。

果然,緊接着就聽見梁思說:“這樣我們就不是相對兩方的律師了,我有個案子想要委托給你。”

關瀾問:“什麽案子?”

梁思笑笑,答:“當然是離婚,我和我丈夫。”

也許是說話時的表情與內容差得實在太多,關瀾訝異,頓了頓,才轉到平常見當事人談案的頻道上,說:“我可以問一下原因嗎?”

“沒有原因,”梁思仍舊帶着點笑容,搖頭回答,“沒有家暴,沒有出軌,沒有人有任何過錯, 他就是想離婚,說跟我過不下去了。”

“財産和孩子的情況呢?”關瀾又問。

“一個孩子,男孩,今年五歲,”梁思回答,簡略而準确,“這幾年我們倆各自的收入和支出基本上是分開的。家用以及孩子的開銷,誰遇上就誰出了,沒有計較過。名下有兩套房子,一套自住,一套出租,還剩幾百萬貸款沒還,主貸人是我。”

“你們有沒有考慮過協議?”關瀾提出一種可能,因為梁思給她感覺并不計較經濟上的得失。

“沒有,”梁思搖頭,解釋,“有兩個原因,一個是因為我們是在美國留學的時候注冊結婚的。”

Advertisement

關瀾點頭确認:“中美之間沒有締結民事司法協助條約,這種情況離婚只能通過訴訟的方式了。”

“是不是覺得有點諷刺?剛辦完一個中國結美國離的,又來一個美國結中國離的,”梁思自嘲,繼續道,“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不想離。”

關瀾聽着,只覺黯然。她的經驗之談,這恐怕是所有離婚案當中最難的一種,雙方都沒有過錯,只是一方想分開,而另一方不願意。如果有錯,可以去調查。如果財産和撫養權有争議,也可以去談判。但遇到這種情況,對雙方當事人來說,其實只剩下漫長的撕扯和等待。而律師的作用,不過就是陪着他們經歷這一切而已,甚至很可能把局面變得更壞。

梁思接着詳細說了說她和丈夫何靜遠的情況。兩人在校園裏開始交往,結婚到現在已經有十二年了。起初兩地分居,她在 SK 紐約所工作,何靜遠在波士頓讀書。三年後,合夥人跟她談,說想派她回國。當時何靜遠也已經拿到了博士學位,又做了一段時間的博後。兩人商量過後,一同回國,在 A 市定居。接下去的幾年裏,她在 SK 所升上了合夥人,何靜遠進了 A 大工作,現在已經是副教授頭銜。生活過得平靜優渥,且分工明确。她很忙,但有很好的收入。何靜遠則比較佛系,有更多時間照顧家裏的事情。每天早上起來弄個早飯,把孩子送幼兒園,他有事去學校,沒事就在健身房練一個半鐘頭,回家看看文獻,做一個旅游視頻號,下午再把孩子接回家。

梁思說着,把手裏的茶杯一圈一圈地轉。倘若到此為止,還是個讓人羨慕的婚姻故事,但轉折終究還是來了。

“他跟我提離婚,我一直沒當真,還在等着他表态,是不是再去做一次婚姻咨詢。”

“你們已經做過婚姻咨詢?”關瀾問。她也遇到過一些沒有原則性問題,心意也不堅決的當事人,也會建議他們先去找個心理咨詢師,試試看能不能解決問題。有時候,盡管很少,問題真的會被解決。

“對,”但梁思點頭,說出更常見的一種結果,“兩年前找過,後來因為我懷孕了,就沒繼續。”

性,或者孕育新生命,好像是更常見的解決一切婚姻問題的辦法,但其實根本不是。

梁思繼續說下去:“那個孩子意外流産了,我們就又回到原來的樣子。直到最近,他又跟我提離婚。我還在想找個機會好好談談,但一直沒時間。就在昨天,他發消息通知我,他搬出去住了。我加完班回到家,只看到保姆帶着孩子,他自己的東西都帶走了。”

話說到最後,聲音裏有一絲沙啞,但又像是好笑。梁思把手機遞過來,關瀾看了看,上面是條信息:梁思,我今天搬出我們在濱江壹號院的房子,開始與你分居,你看下什麽時候有空,我們談一下離婚的問題。

“他應該已經請了律師,這條信息就是在保留分居的證據。”關瀾說,之後可能還有租房合同,或者居委會的證明,白紙黑字地寫着,某某某從何時開始一直在某處居住。

梁思笑笑,點頭,說:“我也猜到了,所以才來找你。”

這或許就是律師在離婚當中的作用,忽然把感情問題變成一步又一步的流程。

“接下去,他們應該會找你談判。”關瀾道,說出下一個步驟。

“談什麽?”梁思問。

“弄清楚你不想離的原因,比如是為了財産分配,還是撫養權的歸屬。”關瀾回答。

“不會覺得我是因為錢吧?”梁思只覺荒謬。

關瀾知道她有很好的收入,前段時間曾有公衆號八卦女律師,梁思就在其中。何靜遠也像是不計較這些的人。

“但離婚就是這樣的,”關瀾說,“如果是我接到對方當事人的委托,也會建議他這麽做。”

“那我應該怎麽辦呢?”梁思問。

關瀾給她解釋:“如果雙方都沒有過錯,原告起訴離婚,而被告不願意,只需要在法庭上陳述感情沒有破裂,不同意離婚。這種情況,第一次起訴,法院是不會判離的。然後就是六個月的禁訴期,過了之後才能再次起訴。”

“那六個月之後呢?”梁思又問。

“第二次起訴也有不判離的可能,”關瀾回答,而後轉折,“但分居滿兩年,或者第一次起訴之後分居一年,就滿足離婚的法定條件了。”

兩人都知道,這個倒計時已經在昨天被何靜遠按了下去。

“所以真的就只是時間的問題了,”梁思又自嘲,“我讀了七年法律,做了十幾年律師,其實從來沒有真正上過法庭,沒想到這第一次,居然是自己離婚。”

“如果往好處想,”關瀾給她建議,“分居有時候反而會讓緊張的關系和緩。在這段時間裏,你可以去試着搞清楚你們之間到底出了什麽問題,至于談判,以及法院調解、起訴的流程,也盡量配合,尊重對方的意願……”

後半句意思都懂,關瀾沒說出來。

做過那麽多宗離婚案,她知道這就像是一個心理适應的過程。無論起初多麽堅決,在經歷數次談判、調解、起訴、判決又起訴之後,心态都會改變,也許最後有複合的可能,但更多的是雙方都只想盡快地結束。

離開茶館,她開車回南郊,才剛到家,又收到梁思的信息,告訴她:你說對了,何靜遠約我明天上午見面。

緊接着發來一個定位,是市內一家專做家事的律師事務所。

關瀾在心裏排了下日程,回:我明天陪你過去。

梁思又回:好,委托協議先發我看一下,明天帶來我簽字。

關瀾發了個 OK,臉上倒是笑了,要是不看上下文,誰知道這是在談她自己的離婚呢。

齊宋的消息随即也來了,問:下午梁思找你什麽事?

關瀾答:跟金森林的案子無關。

齊宋又問:不能說?那是她……

關瀾不予置評。

那邊已經猜到了,緊接着發來一條:關老師你牌子做出來了。

關瀾只回:明天法援你頂一下。

齊宋問:還是梁思的事情?

關瀾仍舊不答。

那邊又說:感覺不一起做案子就見不着你了。

關瀾這才笑起來,回:會有的。

不知道是說案子,還是見面。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