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為什麽
第二天,關瀾陪同梁思去談判。兩人在那個家事所附近碰頭,梁思簽了委托協議,又接了個電話,挂斷便說自己不能去了,讓關瀾代表。這種情況關瀾不是沒有遇到過,說:“其實你現在最好還是當面坐下來和他談一談,全由律師代表,事情可能變得更糟。”但梁思坐車裏想了想,還是道:“有點工作上的事情,我确實去不了。而且,我也想先知道一下他那邊開出的條件,我怕自己一時控制不好情緒。”話已經說到這裏,關瀾無法,點點頭,與她道別,獨自去了。那家所的辦公室也在濱江區,軟硬裝潢都是暖色調,進門就是一面家庭式的照片牆,走廊兩側好幾間面談室,裏面圓桌上的花瓶一律插着粉色康乃馨,旁邊必定擺着紙巾盒。也許是為了突出業務特色,存心整出來的氛圍,但聯系大多數來訪者的心情,反倒讓人有種詭異之感。就像《三體》裏寫的,溫馨的安樂死病房。
第二天,關瀾陪同梁思去談判。兩人在那個家事所附近碰頭,梁思簽了委托協議,又接了個電話,挂斷便說自己不能去了,讓關瀾代表。
這種情況關瀾不是沒有遇到過,說:“其實你現在最好還是當面坐下來和他談一談,全由律師代表,事情可能變得更糟。”
但梁思坐車裏想了想,還是道:“有點工作上的事情,我确實去不了。而且,我也想先知道一下他那邊開出的條件,我怕自己一時控制不好情緒。”
話已經說到這裏,關瀾無法,點點頭,與她道別,獨自去了。
那家所的辦公室也在濱江區,軟硬裝潢都是暖色調,進門就是一面家庭式的照片牆,走廊兩側好幾間面談室,裏面圓桌上的花瓶一律插着粉色康乃馨,旁邊必定擺着紙巾盒。
也許是為了突出業務特色,存心整出來的氛圍,但聯系大多數來訪者的心情,反倒讓人有種詭異之感。就像《三體》裏寫的,溫馨的安樂死病房。
何靜遠已經到了,坐在其中一間面談室裏等着。他人個子不高,瘦瘦的,戴眼鏡,看得出是生活自律的人,年近四十還是顯得挺年輕。見關瀾一個人來,他也并不意外。
代表他的是個男律師,與關瀾握手,交換名片,态度親和,坐下談話卻是開門見山,一上來就是財産和撫養權的細節問題:
“據何先生說,他和梁女士兩個人的存款基本上是分開的,他的意思還是按照現狀,各歸各。”
“還有兩人名下的共同擁有的兩套房子,何先生這邊會配合梁女士去不動産登記中心去掉他的名字。”
“至于孩子,何棟梁,東東對吧?”律師說着,看一眼何靜遠,“何先生希望還是由兩個人共同撫養。但如果梁女士不同意,或者因為工作原因要去別的城市生活,也可以商量,他都願意配合。”
很公平,很理智的條件。從法律的角度上說,甚至是做出了巨大的讓步,但也足夠體現他分手的決心。
對方律師把書面方案遞過來,剛才說的那些都已經落到紙面上。
關瀾接過來浏覽,而後開口,說:“財産和撫養權方面,梁女士也大致跟我說了一下情況,跟何先生的表述沒有分歧。但對于怎麽分配,孩子跟誰,我們暫時沒有方案。梁女士的意思是還想跟何先生溝通一下,看有沒有挽回的可能?”
這話說出去,對方律師笑笑,轉頭看何靜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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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靜遠也是頓了頓,才說:“那她為什麽不自己來呢?”
語氣其實非常冷靜,但他好像還是自覺情緒化了一點,又道:“關律師,麻煩您轉告梁思,我和她對很多問題的看法都不一樣,想要的也不是同樣的生活。我真覺得我們不适合再這樣繼續下去了,對兩個人都不好,對東東也不好。”
關瀾說:“這些話您其實應該當面跟她講,也聽聽她的意見。”
何靜遠不答,卻是笑了,淡淡地。
關瀾也知道自己并無立場這樣去建議他,畢竟選擇不到場的人是梁思。
對方律師在一旁打圓場,說:“我們今天只是第一次坐下來談,不用追求馬上能夠達成一致,就先了解一下雙方的态度,之後我們再看能不能往中間争取。”
關瀾聽過太多這樣的套話,但那更适合尋常離婚談判,一方要大的那套房,另一方要他補償兩百萬,律師的作用就在于如何報價,如何打壓對方的心理預期,雙方都有想要但對方不願意給的東西,才說得上是往中間争取。而現在這種情況,何靜遠只求分手,什麽都可以商量,反倒成了最困難的局面。
談判很快結束,關瀾無功而返。
從家事所出來,她打電話給梁思,占線。少頃才收到梁思發來的信息,說是還在一個電話會上,以及家裏的地址,約她去那裏見面。
關瀾開車前往,進門又等一會兒,梁思的會才開完。
随後把談判的情況說了,梁思聽着,起初看起來并不意外,消化了一會兒才胸口起伏,越來越劇烈,拿起手機撥了何靜遠的號碼。
關瀾想要阻止,但那邊已經接了。
梁思開口卻是重複何靜遠的話:“我們不适合再繼續下去,對兩個人都不好,對東東也不好?”
她哼笑,說:“我們怎麽了?我問你我們怎麽了?怎麽就對東東不好了?我跟你吵過嗎?打過架嗎?”
那邊靜了靜,才答:“我們沒吵過,更沒打過架,我們只是幾乎不說話,甚至都見不上一面。”
“那你提出來啊!你為什麽不主動呢?”梁思反問。
“我沒說過嗎?”何靜遠亦反問,“還是你從來沒聽進去過呢?我沒努力過嗎?還是你從來沒回應呢?我也是個人,我沒辦法一直唱獨角戲。”
“你覺得我是在玩還是怎麽的?”梁思話趕着話說下去,“我是在工作!你想我怎麽樣呢?我從來沒有拿你跟其他人做比較,也沒覺得自己為家庭付出得更多,我只是想有我自己的事業,想給我們最好的!”
關瀾再次試着阻止,但沒有用,想說的就這樣都說出來了。
何靜遠倒沒動氣,像是早就料到了,回答:“我沒說不行,也不覺得你做錯了什麽,只是我們不合适。”
“我們不合适?”梁思氣極反笑,“你為什麽不早告訴我呢?你當年在宿舍樓下向我求婚的時候為什麽不這麽說?!”
也許是這個問題太難,何靜遠緩了緩才又開口,卻還是答非所問:“對不起,破壞了你完美常勝的人生。”
“你說什麽呢?何靜遠,你說什麽呢?”這句話激怒了梁思,她站起來用手拍着桌子,反複地問,“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到底是為什麽?!”
關瀾在旁邊想要勸,結果不及何靜遠的一句話,他只是說:“梁思,我們給彼此留點面子好不好?”
電話就此挂斷,梁思摔掉手機,坐到沙發上,低頭捂着臉哭泣。
關瀾給她遞紙巾,梁思接過去擦掉眼淚,但仍舊在哭,說:“我真沒想到連孩子他也無所謂,我三十三歲工作到破水,拼了半條命生下來的孩子……”
關瀾就事論事,說:“他其實不是無所謂,共同撫養是個挺好的方式,對孩子的影響也最小。你們還是可以好好談一下的,下次別在電話上談,也別發信息,可以選個咖啡館,這樣比較容易控制情緒。”
“我們還能心平氣和地談嗎?”梁思反問。
關瀾答:“這只是作為律師的建議。也許冒昧了,作為朋友,我還想說,其實你剛才說出那兩句話的時候,就已經是拿他跟別人做比較了。”
梁思微怔,才意識到是哪兩句——我從來沒有拿你跟其他人做比較,也沒覺得自己為家庭付出得更多。
“可我們不是活在世外桃源,所有人都在被比較,每天都有實實在在的日子要過。”她反駁。
關瀾聽着,無法評判誰對誰錯。倘若是這樣的分歧,那就需要一方的改變,或者妥協,不是一天兩天,而是經年累月的妥協。
“肯定是有原因的,”梁思也沒有哭很久,長長呼出一口氣,“我本來可能太自信了,跟你說我們離婚沒有原因。但為什麽他現在提出來?不是兩年前呢?他們學校一個女的,總是跟他一起做視頻號,凡事都是有原因的……”
語氣平靜了許多,但聽起來卻是恰恰相反的感覺。
“你當時那麽肯定地說沒原因,是出于對他的人品,對你們之間感情的信任,”關瀾對梁思道,“如果你現在真想搞清楚,你可以去搞清楚。我會給你一些建議,也确實有很多合法有效的方式。但你也要知道,在本意不想離婚,想和好的情況下,這麽做毫無幫助。”
梁思看她,反問:“我們還有可能和好嗎?”
關瀾還是沒法回答這個問題,只以能律師的立場說:“在財産和撫養權方面,何靜遠給出的條件都很中肯,也已經做了極大的退讓,不管他有沒有那方面的過錯,都不可能對這個方案再産生影響了。所以,我的建議是尊重他的意願,但同時你也可以堅持你不願意離婚的态度,暫時不要再去争論對錯,也別追問為什麽,強求對方回應。就讓生活歸于平靜,分居一段時間之後,你們再談一次。”
梁思凝神,想了一會兒,答:“我考慮一下吧。”
“好。”關瀾點頭,起身告辭。
臨走,電梯門開,恰好碰上保姆帶着孩子遛彎兒回來。梁思眼睛還紅着,匆匆與關瀾道別,避開了。
保姆多話,輕聲念叨一句:“這怎麽了?”
關瀾笑笑,卻是跟孩子解釋:“媽媽有點難過,你也會難過對吧?每個人都這樣,哭完就好了。”
她從前也對爾雅說過類似的話,心情不好的時候找個沒人的地方大叫,跺腳,甚至滿地打滾兒,都是可以的,只要你不傷害到自己,也不要傷害其他人,包括動手和言語。爾雅的反應或哭或笑,或大咧咧地說:關老師你又在上課了。
但這個孩子特別安靜,愣了半天才點點頭,一直向下看着,避開她的眼神。
關瀾上了電梯,門合上,她望着鏡面中的自己,回想起之前在家事所的那場對談,何靜遠說,他們兩個人對很多事情的看法都不一樣,想要的也不是一樣的生活,再繼續下去對他們兩個人不好,對東東也不好。
也許真的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