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婚訊

有了賀君知送來的蜜餞,喝藥這件事忽然就變得不那麽難捱了。

穆湘西把那油布包重新封好塞在枕下,告誡自己萬不能和從前富貴時一般貪嘴,克扣着只許每天認真喝完藥,才能嘉獎吃上一枚。

寄住在百草堂的這幾天她沒有白吃白喝,閑暇之餘會幫着褚思銘整理滿桌子的藥典書籍,偶爾覺得困倦無聊時也會稍微翻閱這裏面的內容。

打小穆湘西的記憶力就比尋常人要出色,念私塾時更是早早便把四書五經背誦得滾瓜爛熟,書寫詩賦信筆拈來,一氣呵成。連教書的夫子都誇,若她是個男兒身,必定是個當狀元郎的料。

有着這般讀書天賦,穆湘西很快就将這些介紹入門醫理的書看了個純熟,學着自己給自己把脈。

她觀望褚思銘給她診脈時說的一些病狀,再結合自己內心預想的診斷,竟也能對上個七七八八。

如此自娛自樂,養病的日子過得倒也比之前有滋味許多。

賀君知第四日的時候就不再來這裏了。他似乎公務非常忙碌,經常夜不歸宿。穆湘西從褚思銘口中聽說過,賀君知最長的時候,一月餘未回過府,也不知是另宿何處。

不過他的确是心思難測,本心能看出是個良善之人,脾氣倒是極為古怪。

經過喝藥的那件事後,穆湘西無端對他産生了一種莫名的情愫。也許是因為賀君知是她目前唯一能接觸到的故人,只有在看到他時,她才能真切地感受到穆湘西是真的活過的。

不是作為一名卑微的啞奴,也不是寄人籬下的丫鬟,而是曾經風風光光有尊嚴地出現在所有人的記憶裏,是京城那抹最不可侵淩的白月光。

為了盡快恢複身體,穆湘西每日都自覺地喝藥,真的适應了那股苦味之後,倒也覺得以前怕得要命的東西也不過如此,甚至還比不及心頭苦恨的萬分之一。

她算是徹底從蒙頭懵腦的重生中清醒過來了,上天給她重活一次的機會已是難得,要是連這些富貴毛病都改不掉,半點苦都吃不得,她有何談資說讓那高高在上的沈洵付出應有的代價。

這日,輪到懷玉出府采買,穆湘西傷口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便主動要求陪着她一塊,兩個人好歹有個照應。

她許久沒有上過街,重新見到熙攘喧嚣的人群時有幾分恍惚,緊揣着手頭的籃子,站在巷口半天沒踏出一步。

懷玉才沒她這些複雜心情,走走逛逛抓起小販攤上的一盒口脂,回頭沖着穆湘西興奮招呼道:“姐姐快來幫我瞧瞧,這顏色可适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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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湘西這才收拾好了思緒,簡單掃視了她一眼,搖了搖頭,替她挑了另外一盒。

懷玉接過來對照比襯了一番,發現果然是穆湘西挑的那一盒更加合适,于是立馬興高采烈地付了賬。

高興之餘,懷玉和她并肩走在街上,抿着唇忍不住輕聲道:“紅箋姐姐,有句話我憋了好久,不知當不當講。”

穆湘西偏頭露出詢問的目光。

“我總覺得……你生了場病之後,變得和以前大不一樣了。就拿方才挑口脂來說,從前你與我出來,總是要挑選好久,問你這個顏色也行,那個顏色也不錯。今天卻是好像變了個人,一下子就幫我選了個最适合的。”

穆湘西聽着,安撫地沖她一笑。她知道懷玉是個敏感的女孩,心思細膩,又和紅箋相處時間最長,看出她已和以前不同很正常,她本就不打算瞞着。

只不過知道這件事對她實在百害而無一利,懷玉對她已經是厚恩,她又怎麽能再拖她下水。

于是穆湘西沖着她比劃,賣了個關子。

[人總是要長大的。]

懷玉看見後,若有所思地咬了咬唇。

她們采賣速度很快,還不至正午就備齊了府內小姐少爺們需要的錦緞布匹、閑玩吃食。穆湘西把東西全都搬上馬車,見時日尚早,于是找了家酒樓坐下歇息。

還沒來得及落座,就見外頭傳來一陣喧鬧的禮炮聲,吸引了不少在座的賓客。大家紛紛探窗望去,歡呼聲議論聲不絕于耳。

懷玉自然也瞧見了,順勢問招呼她們的小二:“今兒個是什麽大日子,是不是京都有哪位大人好事将近了?”

小二喜氣洋洋地回:“自然是大日子,二位姑娘看穿着打扮也是大戶人家出來的,難道不知今日是聖上給太子爺賜婚康定候家嫡女後納征的日子。”

穆湘西聽到後滿心疑惑,在她對皇室的印象裏,當今太子不是早就納過太子妃了嗎?她與沈洵成婚後還去拜會過,是個溫柔知意的美人,被侍養得氣色紅潤,身體也沒什麽大毛病。

難不成是出了什麽意外?

她捏着茶杯在桌面上無意識畫圈,心情頗為複雜。

而後便聽得身旁的懷玉唏噓道:“原是如此,可惜前太子妃十九便病殁了,不然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也是段羨煞旁人的佳話。當初太子爺一腔癡心鬧得全京都沸沸揚揚,如今卻也是得另娶正妃了。”

穆湘西畫着圈的手指頓時頓住了。

十九病殁,青梅竹馬,怎麽聽也不像是她印象中的那對相敬如賓的太子夫婦。這等描述,倒像是當初世人用來形容她與沈洵的。

沈洵現在居然已經成為了太子?

穆湘西心跳快要蹦出胸腔,像是有一把火焚燒着她的五髒六腑,呼吸急促得一塌糊塗。

她猛然從位子上起身,跌跌撞撞地拉開幾個圍在窗前看熱鬧的群衆,迫不及待地把頭伸出外頭逡巡。

那個人的身影實在是太好認了,穆湘西只不過望了一眼,就找到了她日夜做着噩夢也想除之而後快的男人——沈洵。

他今天穿着一身靛藍色的蟒袍,面色欣然地坐着高騎大馬,身後還跟着幾輛滿載的車馬,裏頭估計全是要賜給未來太子妃的聘禮。

一抹刻骨的恨意在心口猙獰四濺,攀爬上了穆湘西的眼眶,奪去了她僅存的理智。

她的家因為他被滿門抄斬,她被受盡折磨後發賣花樓,而他卻踏踩着她的一切,不僅登上了尊貴的太子之位,還迎娶了名如花似玉的美嬌娘。

憑什麽這世道惡人得志,忠良沉冤!

穆湘西的指甲緊緊摳着木質的窗沿,力道大得仿佛是要把這片薄木捏碎。

沈洵一日不死,她的爹娘在黃泉之下,又怎能安然瞑目?

她死死地瞪着那個無限風光的側影,手邊趁亂不知道抓到了個別人身上的什麽蠢鈍物件,想也不想地用盡全力向着沈洵的腦袋砸了過去。

有那麽一瞬間,她的恨意宣洩在了空中,化成風肆意潑灑,神魂都被掏空。她想着就這麽簡單結束了也挺好的,脫離了前世愛恨的她才能算是真正重生。

可惜下一刻那飛過去的玉佩并沒有如她的願砸在他的腦殼上,而是輕而易舉就被沈洵單手截住。

他看着手中的玉佩,眼神瞬間陰沉下來,勒住了馬,銳利地擡頭掃視上方擁簇的茶座,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誰抛的東西?是想要本殿的命嗎?”

他身側的官兵侍衛唰一聲出劍,團團護在他的身側。

太子遇刺可是一件大事,任何相幹人等都不能放過,這下所有看似可疑的食館茶樓都被包圍起來,在場每一個人都要接受徹查。

沈洵看着手裏那塊青玉玉佩,陰恻恻地質問:“這是誰的物件?本殿數三個數,若是屆時沒有人出來認領,那就別怪本殿不客氣了。”

“三。”

人群議論紛紛,你看我我看你,都開始檢查摸索起了身上的挂件,有人上下一摸見自己東西都還在,不由得呼出一大口氣。

“二……”

穆湘西理智回籠,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偷雞不成蝕把米,這是闖下了大禍了,手心裏立即被捏出了一把冷汗。

她怎麽忘了沈洵可是個睚眦必報的性格,若是今天不死條人命,他絕不會善罷甘休。

“一……”

倒數到了尾音,穆湘西身旁忽然有位一直沉默着的青衣公子咬了咬牙,一副豁出去的神情大喊道:“是我的,太子殿下,是我的!”

衆人的目光瞬間轉移到他的身上,自發地讓開了一條路。

那名青衣公子臉色通紅,卻是鼓足了勇氣,迎着沈洵那狠鸷的目光,又極為堅定地重複了一遍:“太子殿下,是我的玉佩。”

幾乎是瞬間,穆湘西在沈洵眼中讀出了一股銳不可當的殺意。她驚慌地看着那個公子,想要伸手去堵上他的嘴巴。因為可能下一秒,沈洵就會走上來,一劍把他捅穿了。

果不其然,沈洵聽了他的話,危險地勾起唇角下了馬,負手信步想走上他們所在的那家酒樓。

這陣仗一看就不是能夠善了的架勢,青衣公子的雙腿瞬間被吓得抖如篩糠,語不成調地辯解道:“不過——不過太子殿下,這玉佩不是我擲的,是別人擲的!小生也不知道怎麽就被丢下去,差點就釀成了大禍啊!”

沈洵步伐一頓,饒有興致地反問道:“哦?不是你擲的,那是何人擲的?”

“這……”青衣公子露出為難的神色,“這人群擁擠,小生也沒看得太清楚。”

“哦……”沈洵露出狀似恍然的表情,“你也不知道?”

“那可怎麽辦呢?這塊玉佩是你的,在你招供出犯人之前,這罪責就得你來負責,”他冷漠地揮手示意身後官兵,“把他抓起來,嚴刑拷問,我不說放人,就不許讓他走。”

那青衣公子聽了,立馬情緒激烈地掙紮起來:“不要!不要!太子殿下,我想起來了,是她!是她搶了我的玉,是她想要害殿下啊!”

他所指的,就是穆湘西所在的方位。

沈洵眯起眼睛望過去.

穆湘西毫無防備,連眼底濃烈的情緒還沒來得及收斂,就這麽直直地撞在了他的視線裏。

她一身官家丫鬟打扮,看來主人身份也是有些地位的,只是那雙眼睛莫名讓沈洵覺得很不舒服,像極了一個故人。

下意識的,沈洵滿臉忌憚地脫口問道:“小丫頭,你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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