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鬧劇

穆湘西雙眸洇紅,眼底不可遏制地翻湧着諸多複雜的情緒。她向前走了兩步,脫離出人群,讓沈洵将她的臉看得更加清楚。

随後注視着他,居高臨下無畏懼地彎唇一笑。

這個笑容在沈洵看來實在是太眼熟了,唇角上揚,黑珍珠般渾圓的瞳孔微微眯起,笑得幅度大了左眼會攏成月牙狀,看起來像是特意俏皮地眨了單邊的眼睛。

除了那個人之外,很少有人會笑成這般模樣。

沈洵狠狠一愣,眼眸中漸漸染上一絲不可置信的神色。

怎麽可能,明明眼前這個人和她除了眼睛外,其他沒有半點相似之處,他怎麽會産生這種錯覺?

她當初被他拘禁着萬般折磨,又挑斷了腳筋,最後還自己從高牆上跳下來,血肉鋪地,就算是大羅神仙轉世也不可能再活過來。

可是為什麽,這個丫鬟舉手投足間的動作,就連笑容都和當初的她活脫脫如出一撤。

穆湘西遲遲沒有開口。

他又不甘心帶着點急迫地沉聲追問了一遍:“你到底是何人?”

“她是我靖平公府的人。”

一道清冷的音色穿透過人群,隔空答上了沈洵的話。

那熟悉的語調雖然一貫的漫不經心,在此刻的穆湘西聽來,卻是如聞仙樂一般。她所有的心慌、恐懼,憤怒在聽到這道聲音的剎那,全都煙消雲散了。

穆湘西顧不得再和沈洵對視,快步沖到外頭憑欄望去,正好見到賀君知如同天神降臨般撥開人群走了出來。他今天看着心情格外不好,故而臉上也沒有什麽表情。一副誰擋誰死的冷冰冰模樣,紅袍胸口上那團瑞獸刺繡,更襯得他面如冠玉,無比張狂桀骜。

沈洵眼皮一跳,頗為晦氣地彈了彈衣袖。他和賀君知不對付的事全京城皆知,此刻也沒有必要假模假樣地再裝出一副惡心人的好臉色。

還是賀君知行至他跟前,率先沖他皮笑肉不笑地行了個禮,道:“太子殿下,好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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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洵點了下頭,擡颔沖穆湘西的方向毫不客氣地指了一下:“方才賀世子說,這丫頭是你的人?”

賀君知負手而立,眼神掃帶過上方的穆湘西一眼,爽快承認了:“确實是我府中的一名丫鬟。”

沈洵聽後,臉上露出了一種“原來如此”的神情:“既然是賀世子府上的人,想必更應該清楚,刺殺當朝太子可是要殺頭的重罪,一個不慎,連靖平公府都會受到牽連。”

賀君知不可置否地點了點頭:“殿下說得正是,這刺客膽敢刺殺您,自然是不容姑息,否則王法公理何在?”

沈洵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世子的意思,是同意把這丫鬟交給我處置了?”

他這麽說,賀君知反而不贊成地擺了擺手:“非也,殿下光憑一人之言,怎麽就能斷定是她擲的,就算真是她做的,又怎能确定她是故意為之。畢竟我這丫鬟自小就養在府中,與太子殿下素無恩怨往來,要論一個人的證詞就定罪,未免太過苛刻了。”

“世子這是何意?”沈洵見他沒有配合的意思,立刻翻臉森然冷笑道,“本殿可以念着這小丫鬟少不經事,從寬處理,但任何人做錯事都要受到懲罰。賀世子現在為她在此極力撇脫,那孤是不是可以認為,她本就是受你指使來尋釁生茲,趁亂下黑手的呢?”

賀君知盯着他看了幾秒,忽然爽朗地大笑出了聲:“沈洵,難道在你眼裏,本世子就是那麽草包的一個人物?”

看着沈洵被他的話說得有些愣住,他才漸漸止住笑,目光瞥過那一馬車全用紅囍字仔細包好的賞賜玩物,語氣含嘲地說道:“我發現殿下才真是好福氣,前太子妃才剛去世沒到一年,就已經大肆鋪張迫不及待地迎娶新人進門。怎麽?是怕遲上一步,康定候會後悔站隊,沒有足夠的聲望坐穩這太子之位嗎?”

他上前一步,聲音貼着沈洵的耳朵,毫不遮掩地含着喋血殺意:“我如果要殺你,還輪得着用什麽粗苯丫頭給你留把柄?要不是念在你是湘兒喜歡的人的情分上,你在登上太子之位前就死了千百遍了。”

“放肆!”

沈洵面上非常挂不住,表情變得極為可怕,偏偏又忌憚極了他的身份,拿他毫無辦法,只能氣急敗壞地從口中詞窮般擠出那麽一句軟塌塌的話。

穆湘西在上面把一切都看在眼裏。盡管後頭聽不太清他們到底在說些什麽,但她多了解沈洵,單從他攥緊的拳頭,切狠的牙關,暴跳的青筋就能夠判斷出他此刻面對眼前人時內心有多惶然。

這麽想着,心中對自己的諷意又更添了一分。

上一世她全心全意地對待沈洵,從不曾分給過別人一眼。他與人在朝堂起争執時她焦急萬分,他練馬術受傷在床養病時她無比心疼,因為沈洵當衆吃了大虧,她也同仇敵忾地厭惡起賀君知來。

可當初如此癡情的她可曾想到,有朝一日,她也會站在沈洵的對立面,看着她曾經當成宿敵的賀君知重挫了沈洵的威風,心頭反而變得痛快無比。

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

“賀世子倒是個十足癡情人,哈哈,”沈洵赤紅着眼睛,有些狀若癫狂地從喉嚨裏發出兩聲冷笑,“一直對着賤內惦念不忘。可惜啊可惜,直到她死了也不知道你當初做過的那些蠢事。你現在在這裏和本殿耍威風有什麽用?這江山早晚有一天會是本殿的,你也一樣,早晚有一日,會跪在本殿面前卑微求饒,被本殿永遠踩在腳下!”

賀君知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顧不得尊卑上下,一把拎住他的衣領,失态地大吼:“你什麽意思?什麽叫做她不知道?你告訴我她到底是怎麽去世的?不然我現在就殺了你!”

“賀世子,”沈洵像是終于扳回了一局,滿意地欣賞着他此刻怒火朝天的樣子,“這麽多眼睛都看着呢,你确定要一直用這個姿勢和本殿說話嗎?嗯?”

賀君知盯着他,唇角的弧度不減反增:“當初你是個皇子我都能揍得,如今你變成了太子,我依然能揍得!”

說罷,他毫不留情地揮拳砸在了沈洵的腦門上,把他揍得腦袋一懵,之後又是一腳踹在了他的胸口,直把他踹得飛跌到了擁簇着的那群侍從堆裏。

侍從們猝不及防,連忙手忙腳亂地把沈洵攙扶住,七嘴八舌地詢問他有沒有事,之後便有幾個宦官小跑着去請太醫。

“瘋子……”沈洵俯身呸出一口淤血,看着幾步之外抱着胸口歪腦袋盯着他的賀君知,艱難地嘶啞着罵道,“賀君知,你真是個十足的瘋子!!”

賀君知不以為意地捏了捏手腕,擡眼沖穆湘西不耐煩示意道:“你還在看什麽熱鬧,是要本世子請你回府嗎?還不快點下來。”

穆湘西第一次見到這種戲劇性的收場,差點看呆了,聽到賀君知的話後自知理虧,立馬提起裙擺一溜煙就下去了。

他們離開前,還聽見沈洵在背後罵罵咧咧的呵斥,說得最多的一句就是“這次本殿不會輕易放過你的!”

穆湘西頗為擔憂地一遍遍回頭,亦步亦趨地跟在賀君知身後,見他恢複成一派閑适的模樣,不由得怯怯地拉了拉他的衣角,示意賀君知看過來。

[我們就這樣走了,真的沒事嗎?]

賀君知挑了挑眉:“你給靖平公府惹事的時候,怎麽沒想過會不會有事?”

他說的也是實話,穆湘西懊惱地低頭捏着衣角,心虛地抓了抓臉頰,臉上滿是歉意,手中急急比劃。

[下次不會了]

這次是她太過冒失,看見沈洵一時沒控制住情緒,惹出了大麻煩。如果不是賀君知,她估計現在都被押入天牢,打成死罪了。

賀君知冷哼一聲,轉回了臉,算是勉強不追究。

他自顧自負着手走過一條岔道,腳步一轉,徑直往另一條路走去。

那并不是回靖平公府的道,反而是通向煙花柳巷的路。

穆湘西遲疑地停下腳步,不敢貿然再跟。眼見賀君知身影變得越來越遠,在視線裏快要消失,她也只好咬了咬牙繼續跟上。

醉雲居是整條如意街最興盛的酒坊,來往客人絡繹不絕,慕名前來喝酒的更是數不勝數。

賀君知像是他們這裏的常客,店門前招呼客人的小二一見到他,就熟門熟路地點頭哈腰,沖他問道:“世子爺還是老地方?”

賀君知不着痕跡地點了點頭,擡步跟着他上到了二樓的專門雅座。

他點了店裏好幾種酒,特別是坊內的大招牌老白壇,一副不醉不歸的模樣。

穆湘西乖順地站在他的身後,四下看了看,依然沒見到那幾個一直跟着他的暗衛,瞬間有些犯了愁。

萬一賀君知不小心醉倒在這裏,憑她這單薄又重傷剛愈的身子,還真扛不回去。

這頭賀君知擺好了酒杯,自顧自斟滿了一杯,一口飲盡,側顏的眼角眉梢都頗有些風流恣意的味道。

許是穆湘西啞奴的身份讓他極為放松,又也許是那雙注視着他的眼睛與某個人格外神似,他盯着手頭的白玉瓷杯醞釀了一會兒,居然破天荒地開口:“其實今日……是我最愛的女人的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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