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上元

翌日,穆湘西從自己的床榻上醒來時已經是日上三竿,不僅頭疼欲裂,還滿身難聞酒氣。

她撐着身子坐起來,手掌沒輕重地不小心磕到床沿,瞬間傳來一陣莫名刺痛。

穆湘西連忙把手舉到跟前一瞧,這才知不知什麽時候,她的掌側被擦破出了血,從小指指腹到手腕內側,有着一大片紅腫細痕,雖然經過一晚已經結痂了,但摸上去隐隐作痛。

這都是怎麽弄出來的傷?

穆湘西二丈摸不着頭腦,她的頭疼絲毫沒有緩解,眼下只記得陪着賀君知喝了酒,之後的所有事都随着酒醉斷了片。

至于是怎麽回來的,這期間又發生了什麽,她一概不知。

穆湘西掀開被子下床,覺得四周的環境有幾分陌生。她的床對面又擺了一張床,還安置着丫鬟常用更換的便服與疊好的被褥。再一看自己配置的床鋪和枕邊的藥包,瞬間明白過來,自己是回到聽竹苑了。

這個發現讓穆湘西心頭頓時烏雲密布。她好心好意地陪賀君知喝酒,耐心聽他發牢騷,都做到這個份上了,居然還被罰回了這個殺千刀的地方。

莫不是喝醉酒後自己做出了什麽出格的舉動,把賀君知得罪了吧?

可偏偏腦子裏沒有留存半分記憶,無論怎麽回憶都是一片空白。

穆湘西咬了咬下唇,覺得有幾分莫名的委屈。盡管她知道在僻靜的百草堂本身就住不了多久,可這與一聲都不知會,直接把她扔回這個地方是兩碼事。

若是她真不小心惹得賀君知生氣,她可以道歉,可以消失在他的眼前不出現,但這陰晴不定難以揣摩的粗暴待遇,她還真的吃不消。

還沒來得及收拾一番心情,穆湘西就聽見從外頭大陣仗地烏泱湧進來一群人,為首那個自然是多天未見的妙荷。

她比前幾日過得更光鮮了,特意梳了個雙平髻,配了一對粉色琉璃珠花,看樣子是精心打扮過的。

妙荷見她在房內,頓時換上了一副譏诮的神色:“今天是上元節,府裏上下都要忙死了,怎麽紅箋姐姐都日上三竿了還不起來?既然都被百草堂那邊送回來了,傷應該是徹底養好了吧。”

聞到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酒氣,妙荷掩着鼻子與後頭的衆人笑着自答道:“看樣子是早就痊愈了,不然怎麽一副醉醺醺的模樣被丢回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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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湘西聽着她的話,埋頭聞了聞身上的味道,神色有些尴尬,懶得和她們争辯,越過人群想出去梳洗一下。

“紅箋姐姐,”妙荷不懷好心地一把阻住她的去路,“今年上元,應該還是老樣子吧?”

什麽老樣子?

見穆湘西一臉迷茫地盯着她,妙荷的臉頓時一黑,挑眉道:“別裝傻了,今天晚上要送去各房的浮元子和面點小食都由你來做,以往不都是這樣嗎?”

以前苑中的姑娘們趁着熱鬧都偷跑出去看花燈,這在後廚煮元子的辛苦差事,便都落到了足不出戶的紅箋頭上。

幸好她手巧又能幹,一個人做五個人的活根本不在話下,這才到現在都沒被管事覺察。

可惜再怎麽厲害也都是紅箋厲害,和她穆湘西又有什麽關系。

更何況,各廂房都要送過去的話得做多久,明明是五個人的活,憑什麽她們落得一身輕松,最後都累到她頭上?

穆湘西氣憤地冷哼一聲,正要開口拒絕她,聽她又道:“如果你不能承擔拒絕我們的後果的話,就少露出點這種讓人讨厭的神情。這是我的吩咐,而你,沒有任何拒絕的權利。”

“別忘記了,你已經被百草堂趕回來了,現在只有這裏能收留你。你也不想之後沒地方住吧?”妙荷居高臨下地含笑看着她,“要想安穩地在這裏住着,就給我記住,好好聽話。”

穆湘西身側的拳頭捏緊了,胸口劇烈起伏,一眨不眨地瞪着她。

“你瞪什麽瞪,死啞巴!”妙荷身邊的珠月猛然推了她一把,“難道你還能跑去告狀不成?你現在這副說不了話的樣子,就算去了也是白去,別白費氣力了!”

穆湘西受了傷的那只手又被推得蹭在地上,新傷舊傷混在一起,疼痛自是不必說,但也徹底讓她明白過來,對付這種人,來硬的根本沒用。她們人多勢衆,不順着只能白白挨欺負。

她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手上的灰,不就是做個元宵嗎?她做就是了。

可穆湘西還是低估了做出一份精美面點的難度。

她自小在府中嬌生慣養,從來沒去過肮髒的後廚。她的手執過毫筆,撫過古琴,撚起過繡針,卻唯獨學不會揉捏面團,更拿不起鐵勺。

穆湘西用剛剛包紮好的手,一拳狠狠地砸在糯米面團上,額上已經全都是汗。

“紅箋姐姐,這樣真的可以嗎,”妙玉在邊上幫她加着水,咽了一口唾沫,“會不會太稀了?”

穆湘西用袖子擦了擦汗,看似鎮靜,實則心裏已經慌亂得不成樣子了。她又揉了兩把,最後洩氣地看着手中那一團黏糊糊的面團。

她唯一一次做東西還是當初念書塾的時候,宮中的先生為了讓他們體驗五谷黍稷的來之不易,特地組織了一次廚藝體驗課,還要和其他同窗交換着品嘗評價。

那是她第一次學着做飯,雖然做出來的東西最終落在了誰的手上已經忘得差不多了,但對方給予的評價依然還是極高的。

穆湘西把手裏不成樣的面團一丢,開始搗鼓起別的食材。

誰規定的上元節就只能食元宵,她就要打破這個先例,做出點不一樣的來!

等到全都忙碌完畢,已然到了亥時。

夫人小姐們早早用過了餐,後廚這個點已經沒有什麽人在了,就連來幫忙的妙玉都出門看熱鬧的花燈去了。

也是,只有她冷冷清清地守在這裏,哪裏都去不了。

穆湘西坐在石階上,她纏在手上的紗布已經濕透了,還得重新更換。沒有人幫她,她就自己用嘴打上一個醜陋的結。做完這些又回廚房端出來一碗半冷不熱的殘羹,三兩口吃過就勉強混過當晚飯了。

她折騰了一個下午,已經很是支撐不住,倚在門上時不時敲着後腰。

第一個從外面回來的人是妙荷,她手裏提了一盞從外面買回來的精致玉兔燈,炫耀似地在穆湘西眼前繞了一圈,随後才探頭往裏頭張望:“讓你做的東西,都做好沒有?”

穆湘西給她讓了個位置,讓她能夠更好地看見整整齊齊擺在桌子的食盒。

果然,妙荷看見這些東西後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既然都弄好了,那就盡快給夫人小姐房裏送去,省得涼了吃下肚對脾胃不好。”

穆湘西點了點頭,任勞任怨地去提食盒,準備現在就去送。

“對了,東廂那份,你就不必去了,由我專程來送。”妙荷看似不經意地一伸手,實則是在示意她把食盒遞給她。

穆湘西手中的動作一頓,無奈地看了她一眼,疲憊到甚至都沒精力再去計較。她一個人辛辛苦苦做了五份面點,沒想到最後居然連個署名都不配留下,真是白白為別人做了嫁衣。

她不甚情願地把手中打點好的食盒遞給了妙荷,看着妙荷一臉興高采烈的模樣,兀自打了個哈欠,只想早點送完回去睡覺。

而另一邊,賀君知剛陪着庶妹賀淑儀從外頭逛完,正準備打道回府。小姑娘家的總喜歡買些小玩意兒,中看不中用,賀淑儀回來時手上已經拿着不少種類的精美紙燈,懷中那個最大的蓮花燈籠制作的栩栩如生,一看就造價不菲。

賀君知進屋後先脫下厚重的那身大氅,頭也不回地疏冷道:“今天給你買的物件,可還喜歡?”

“大哥哥一年難得陪我出一次府,平時公務繁忙壓根見不着人影,罰你買的這些,壓根算不得什麽,”賀淑儀見他早早就要回來休憩,嘴都能挂油瓶了,央求道,“阿儀還想再陪大哥哥一會兒,能不能在東廂用完元子再回去呀。”

賀君知轉過身涼涼地看着她,半晌後,才道:“随便。”

賀淑儀臉上這才露出欣然的笑,眼中滿滿都是對他的崇敬,當下規規矩矩地坐在桌邊看手邊的燈,等着下人把元子擺上來。

兩位主子都在東廂,陳管事自然不敢怠慢,很快就拿着一個紅漆食盒過來,臉上堆滿了笑容:“世子爺,四小姐久等了,這是聽竹苑妙荷姑娘特地做好的浮元子。”

賀淑儀百無聊賴地手支着下巴,眼神示意打開。

陳管事笑意不減地掀開食盒,他對妙荷的廚藝一向有信心,往年做出的浮元子甜而不膩,配上桂花酒釀,更有一股香醇,讓人不禁食指大動。

相信今年做出的浮元子,也一定毫不遜色,能讓極為挑嘴的主子滿意。

可他剛往下看食盒裏的東西,就頓時傻了眼,手也僵在了半空中。

還未來得及反應,坐在一旁的賀淑儀已經瞧到了裏面裝着的東西,一雙柳眉狠狠擰起,驚怒地大聲呵斥道:“大膽,什麽賤婢竟敢擅自做些奇怪吃食送來,也不怕世子爺吃壞了肚子,出了事她擔待得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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