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風動
她會這麽說,穆湘西覺得理所當然,還笑盈盈地想再聊幾句,手都還沒動呢,就見身邊的賀君知把捏在手中的銀錠子丢了過去,寒着臉一語不發地走了。
穆湘西驚訝地望了他的背影一眼,回頭沖掌櫃抱歉地笑笑,拿起書急忙追了上去。
剛一出門,就被外頭的傾盆大雨逼得退回了步子。
這場雨來得突然,砸得人猝不及防,雨勢又兇猛,粗粗看過去,有不少過路人都站在檐下避雨。賀君知就在其中,他在人群中是最出塵醒目的那個,以他為中心,擴出了一片圓形的空地。
京城人誰認不得這位混世魔王賀世子,巴不得離他越遠越好,生怕一個不小心得罪了他,直接被揍得橫屍當街。
周圍人都怕他,穆湘西倒是不怕,哪怕之前他對她的行為已經有了些不甚高興的趨勢,她也撥開人群自覺站到了他的身側,沖他擡了一下手中的傘。
賀君知不知在別扭什麽,既沒接過傘,也沒發話,半天沒個回應。
穆湘西舉得手都快酸了,順着他的視線看向外頭的雨,只見到雨珠從檐角一溜地撒下來,和斷了線的珠子一般。烏雲還是黑壓壓的,看模樣一時半刻停不了了,除了撐她的傘跑上馬車外,其他法子無論如何都得淋上一遭。
他還中着毒呢,又淋雨又吹冷風的,可經不起這樣的折騰。
穆湘西越想越着急,想扯着他的袖子讓他趕緊回府。
這時,她的肩上一沉,不知何時搭上來一只手臂把她往邊上扯,有那麽三兩個公子哥和沒看見邊上的賀君知似的,齊齊把她圍在了角落裏。
其中一名紫貂毛大氅打扮為首的對她說:“小娘子,那位公子分明看着就是不想領你的情,何必癡等着一個不會看你的人呢?我正急着回去,正好與娘子一把傘共歸家,如何?”
他這般放浪的話引得周邊人都笑了起來,不懷好意地在旁起哄。
穆湘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甩肩撇開他的手,想要從這個包圍圈出去,那群人卻像是早料到了她的動作,肩膀并着肩膀,高大的身子把她的去路與視線都堵得嚴嚴實實。
他們越逼包圍圈越小,帶着邪笑的臉倒映在她無措的眸底,呼救也無法發出聲音,只能一個勁後退躲開伸來的鹹豬手,離賀君知越來越遠。
這些人一看就是不認識賀君知,所以才這麽肆無忌憚,但如果賀君知不理她的話,顯然就是默認了他們的所作所為,無論是不是賀君知身邊的人,都起不到什麽威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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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湘西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從前她身份尊貴,又養在深宮,誰敢這麽放肆對她。她兀自咬着發白的唇隐忍了半晌,終于還是憋不住,拉起一只想要摸她臉的手,狠狠地張嘴咬了下去。接着趁着他吃痛的間隙,矮身想從他手臂下鑽出去。
本以為可以溜之大吉,沒想到很快頭皮一疼,被人用手抓着頭發又扯了回去。
這下那紫氅徹底生氣了,揚起那委頓的手掌咬牙罵道:“小賤蹄子,知道本大爺是誰就敢咬我?你真是找死!”
他的掌風很快近至跟前,眼看着就要落到穆湘西的臉上,她不由閉上眼睛,害怕地向後縮去。
沒想到等了半晌,沒等到動靜,穆湘西偷偷掀開眼皮擡眼望去,只見賀君知不知什麽時候橫亘在她的身前,輕輕松松地接住那紫氅揮來的巴掌。
紫氅前幾年都呆在鄉下,最近幾天才回的城,自然認不得他,只當是哪家公子哥多管閑事英雄救美,頓時忽略了身邊小弟們對他的那些擠眉弄眼,肚子一挺,胸脯傲立,傲慢地詢問:“你敢阻我?你可知道本大爺是誰?”
賀君知淡淡道:“自是知道,陳院使家不學無術、蠢鈍如豬的大公子。”
話一出,周圍皆是抑制不住的看好戲般的哧哧笑聲。
“你……”那紫氅當衆被諷正欲發作,衣袖被身邊的小厮扯了扯,極不情願地附耳過去聽他耳語了幾句,頓時臉色大變,急怒交加,低聲呵斥道,“你不是說世子爺還在禁足,不會遇上的嗎!”
小厮欲哭無淚:“大少爺,那是好幾天前說的,如今世子爺都大搖大擺地去上朝了,怎麽可能遇不上。”
對面陷入了悔恨非常的慌亂中,這廂賀君知卻像是不打算搭理似的,回身把手往穆湘西腰後一搭,問道:“有無大礙?”
穆湘西除了頭發被扯了一下,那簇束發的栀子枝掉到地上之外,其他并沒有大礙。她搖了搖頭,俯身想要拾起地上落灰的那枝花。賀君知卻先她一步把花從地上拾起,晦澀不明地盯着那潔白的栀子道:“什麽時候開始喜歡的栀子?”
穆湘西理所當然地打手語:[奴婢一直都很喜歡。]
或許是她的神情堅定得無可挑剔,找不出一絲說謊的痕跡,賀君知這次沒再說什麽,而是動作輕柔地幫她把花枝重新插回到發間,擡手示意道:“走吧。”
穆湘西等這一刻已經等了許久,聞言立即率先撐開手中的傘,踮腳讓高度越過賀君知的頭頂,笑盈盈地示意他走。
賀君知再次回頭警告般看了一眼身後正與小厮抱成一團瑟瑟發抖的陳院使家大公子,這才走進雨幕裏。
這個時候的雨已經比剛剛小上許多了,穆湘西竭力跟上他的步伐,把傘面往他那頭傾斜,争取不讓他淋到一滴雨。但她的傘實在是太小了,撐不下兩個人,就算正正好好打在賀君知的頭頂,他的右側肩頭仍然會被雨打濕。
何況他步子邁得太大,穆湘西幾乎要小跑才能勉強追上,很是吃力,沒幾步都出了汗。
賀君知走了一段後注意到了這點,也看到她為了不讓他淋到雨,幾乎半個身子都落在傘外。他不動聲色地把步速調慢了一些,方便穆湘西能夠跟上,同時把手輕輕搭在她的腰後,拉近了兩人的距離。
他的手心溫度滾燙,隔着薄薄的衣料,像是塊燎人的烙鐵。穆湘西的呼吸都放得輕緩了,惟恐幅度過大惹怒了這只手的主人。連她自己都沒注意到,臉上的唇角幅度正在一點點揚起來,雪白的脖頸染上了紅霞般的色彩,豔麗得不可方物。
她忽然想讓這段距離再長些,走得再久些,心跳偷響起的拍子與雨滴擊在傘面的聲音融為一體,注入簌簌風動中,悄然變得了無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