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線天

上了馬車,穆湘西整個半身都被雨濕透了,薄薄的衣料緊貼着肌膚,冷得她臉色慘白,通紅的手在炭火上烤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幸好書收在懷裏沒被淋到,穆湘西拿出來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确定沒洇開,把它們放在膝蓋上,松了一大口氣。

“還沒回答我,怎麽忽然對醫書感興趣。”馬車搖搖晃晃的,晃得賀君知的聲音也變得斷斷續續。

穆湘西有些沒來由的語塞,捏着自己的手指,好半天才答:[住在百草堂時,褚大夫有指點過一二。]

“醫術?”賀君知點着手指,不知道在琢磨什麽,“你很想學?”

這下穆湘西毫不猶豫點頭承認了,她是對學醫燃起了興趣,不僅能更好地了解賀君知體內的毒,還能更好保護身邊重要的人。她再也不想和上一世那般,手無縛雞之力,最後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就悲慘地死去。

但她現在也斷然沒有學醫的資格,沒有啓蒙的師父領門,所有的內容都只能夠靠自己琢磨,花費諸多功夫只能學個粗淺皮毛。即使是這樣,她依然甘之如饴。

人活着還是得要有個目标,太過缥缈虛無的,例如報複沈洵這類,她暫時沒能力涉足。但有些就近在眼前,通過努力也許可以實現的,例如賀君知的毒這類,她總想着去試一試。

大多看家手藝技術,從入門到精通往往需要累積數十年之久的經驗,日複一日地重複直至刻入骨髓,有些甚至終其一生都沒法學得全部。盡管她學的時間有些晚了,也只有腦子聰明一個優點,但勤能補拙,有方向總比沒方向的好。

穆湘西打了一個小小的噴嚏,把自己抱得緊了點,摸了摸通紅的鼻子,也不再遮掩,大大方方地翻開腿上的醫書看了一會兒。

從書院到賀府也就那麽點距離,中間好幾次賀君知讓人停下車買了些東西,穆湘西仍然在專注地讀着書。她看得很慢,這書實在是太舊,有些字跡蟲啃得都被辨不清了,內容也很晦澀,沒有斷句看起來十分吃力,她要讀好幾遍才能順過是什麽意思。

車每次前進晃動一下,她就往前傾一些,最後險些栽進面前那盆燃得正旺的炭火裏,還是賀君知眼疾手快地撈了她一把,才保住了她這張臉。

賀君知沉着臉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示意道:“既然是要看書,就坐到這來。”

他那個位置離炭火很遠很安全,而且不受風,光線也清楚。穆湘西只躊躇了一下,就厚着臉皮蹭了過去,和賀君知大幅地拉近了距離,拘謹地不好意思笑了笑,接着埋頭苦啃手裏的醫書。

賀君知看得很分明,她一坐到這個位置,整個人就不抖了,安定了許多。手裏拿着的書字跡歪歪扭扭的,看樣子像是前朝的書籍,有些字她明顯是看不太懂,視線凝固了好久也沒動,接着若無其事地移開轉到下一行。

他看着有幾分好笑,把手中松松握着的書卷換了一只手握着,狀若無意地提醒她:“是‘利’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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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湘西“唰”一下擡起頭,眼神仿佛在問,你怎麽知道。

“這書應該有些年頭了,上面的字形革新更改過,你不認得也正常,市面上早就不用了。我認得是當初在軍營的時候實在沒有書看,剛好薛副将手中還有幾卷還沒來得及焚燒掉的前朝古籍,截下來研究了幾日。”

穆湘西很快被他的話吸引了,原來他還去行軍打過仗。

哦,好像是略有耳聞,有日她見沈洵整個人喜氣洋洋從外面回來,說是賀君知被點兵随九皇子去北遼了,多則三年少則五載,以後再也不會在朝政上與他為敵。

當時她只是聽過一耳朵便忘了,并沒有放在心上。現在想想,戰場上打仗多兇險,多得是人九死一生以命換命,他又樹敵頗多,難免不會遭人暗算。

果不其然,接下來賀君知就開口道:“……也是因為當初在戰場上不小心中了一箭,傷到現在,如今形如廢人,也不知還有多少時日可以活。”

他說這話時,面色平淡如水,早就接受了這個事實。但穆湘西卻聽得心酸,不由得揪緊了自己的裙擺,在他眼前揮了揮手,等他看過來後一臉認真地打手勢:[你一定能痊愈的,我也在努力幫助你。]

“就指望你這連醫書都看不明白的三腳貓嗎?”賀君知并不是很相信地撇嘴嘲諷,眼底卻掠過一絲柔和,“那不如相信本世子吉人自有福相,命不該絕。”

這是不相信她的意思嗎?

穆湘西有些失落地放下手,不自在地摸了摸後頸,等了一會兒,又聽見賀君知說道:“如果真想學醫的話,可以去百草堂讓褚思銘教你些基本的知識,不過東廂這邊的事務不能落下,該做的還是要做。”

穆湘西驀然擡起臉,琉璃般的眼珠明亮地閃閃發光,重重地連點了好幾下頭。

回到府上時天已經完全黑了,穆湘西搭着馬夫的手跳下馬車,她的身體禁不起太大的折騰,短短一個下午就感覺一陣疲憊。

按照之前一貫的慣例,穆湘西去了後廚安排了一下賀君知今日的餐飯,經過這些日子的調.教,廚娘們對于每日的菜單都已經了然于心,穆湘西也落得一身輕松。

等到伺候賀君知用完餐,接下來的時間都可以由她自己支配。

穆湘西不敢耽擱,一路不辭辛苦地趕去了百草堂,偏偏今日撲了個空,褚思銘出去義診了,并沒有在這裏。

她在書桌上臊眉耷眼地坐下,想了想,鋪了張紙把這幾日近距離觀察到的賀君知身體出現的一些症狀寫了下來。

首先是淤血于胸,氣短而無力,再者食欲不振,手腕處有一線青黑。脈象未知,睡眠狀況未知,肝有虛火,吐出的血呈黑褐色。

她對照着這症狀,一一去對書上的描述,倒是有好幾種毒符合這症狀,但無一例外,都沒描述手腕有一線青黑的病情。就算偶爾有那麽兩三種病狀是顯現在手腕上的,也大多是紅線,且連接心脈,沒有解藥可配,一旦沾染上極難拔除。

穆湘西嘆了一口氣,把書擱置一旁,放筆的時候無意間往邊上一瞥,看到了褚思銘留下的一張病理講解圖。

那圖畫得極草率,粗粗畫了一條手腕,腕間有一根黑線,而邊上寫着幾個大字:一線天。而後又重重劃了一個叉。

她把那張紙拿起來端詳,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麽,把自己的書往前翻了好幾頁,定格在了最前面的書頁。

那一線天的詳細講解,赫然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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