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常姝卻并沒有注意到陳昭若眼中的異樣,還在一邊說着自己聽來的轶事:“聽說那長清公主對柳懷遠是一往情深。當年老柳侯被問罪的時候,長清公主也才不到十六歲。傳說她性子高傲,可那時她在雪中跪在陳靈帝寝宮前,為老柳侯求情。可陳靈帝沉迷于女色,一直在寝宮不肯出來。長清公主也是能忍,竟然就在雪中跪了三天三夜,最後終于把陳靈帝從寝宮跪出來了。只可惜,那時,老柳侯已經熬不過酷刑,死在獄中了。”
“并非如此。”陳昭若出言打斷道。
常姝奇怪道:“可世間人人都這樣說,還有把這段故事改成話本,放在戲臺子上演的。”
陳昭若道:“當年,是周國進犯陳國,而靈帝仍不理政事、延誤戰機,長清公主才去長跪求他的。老柳侯被下獄,是一個月後的事了。那時長清公主根本沒來得及去求靈帝,老柳侯就死在獄中了。”
陳昭若的話難得地多了起來。
“你怎麽知道的?”常姝問。
陳昭若低了頭,微微一笑,略帶苦澀,但語氣依舊平淡:“這是陳國的傳言,具體怎樣我也不是很清楚。”
常姝道:“那應當是你的說法更可信了。這些傳言到長安的時候,不知道被人改了多少次,早就面目全非了。”
說着,兩人并肩而行。走了一段,默默無語。陳昭若卻忽然開口問道:“這是你第二次提到陳國的長清公主了。你很了解她?”
常姝笑了:“了解算不上,只是好奇,因此會多留意她的傳聞。”
“有什麽可好奇的?”
常姝想了想,開始滔滔不絕:“她母親是宋國的公主,她一出生本來是個翁主的。後來她太爺爺篡了她外公的皇位,她成了縣主。後來,她又成了郡主、公主、長公主、大長公主,而她做大長公主的時候才十六歲,古往今來着實少見。更何況,她還是第一位有攝政之權可以垂簾聽政的公主,陳靈帝死後,若不是她輔佐陳國幼主陳修,只怕陳國早就被滅了。有她在,陳國竟然還撐了兩年。除了政事,她更是才情無雙,傳說她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精通,為人高傲卻又端莊,再加上那傳說中的一往情深。你說,誰能不好奇?”
陳昭若聽着,低頭含笑。
“你笑什麽?”
“你不覺得她可憐嗎?”陳昭若停了下來,擡頭反問。
常姝有些疑惑:“可憐?”說罷,她想了想,點了點頭,道:“确實可憐。”
陳昭若悠悠地嘆了口氣:“太爺爺殺了外公,母親又因此自盡。太爺爺沒做幾年皇帝就駕鶴西去,留下一個沒收拾好的爛攤子給她的爺爺。她的爺爺做皇帝倒是中規中矩,只可惜她做親王的父親野心太大。她父親殺了她做太子的伯父,又逼迫她爺爺禪位,她爺爺最後遷出宮去,病死在行宮之中。”
陳昭若說着,頓了頓,看向遠方,接着道:“好容易過了幾年安生日子,沒想到她父親又英年早逝,把皇位傳給了那個不成器的哥哥。她哥哥荒淫無道,逼反群臣,內憂外患樣樣齊全。她哥哥只做了兩年的皇帝,便因縱欲過度死在了妃子的床榻之上,把一個兩歲的小侄子托付給她。她開始每日抱着小侄子上朝,震驚朝野。人人皆道陳家天性貪婪,篡位成性,都在猜測她會不會取而代之。可她沒有,她盡力輔佐小侄子,可陳國已是大廈将傾,無人能力挽狂瀾了。最後,陳國皇室被屠,一百餘人,無一人生還。”
常姝聽着,面色凝重起來。
只聽陳昭若接着道:“她從翁主一步一步成為大長公主,在外人眼裏,是一段傳奇經歷。可于她而言,卻是親人自相殘殺的血淚史,是家族朽木難雕的無力。她費盡心思想挽救自己的家國天下,可最後卻落了個滿門被屠。這樣的身世,難道不可憐嗎?”陳昭若說着,看向遠方,眼中似有淚水。
常姝聽了,也感慨起來,嘆道:“亂世之中,人人都為俎上魚肉,誰又能獨善其身呢?就連這榮寵一時的公主,背後也是說不盡的辛酸苦辣。”
陳昭若聽着這話,默默不語。
常姝接着問道:“陳國人是不是很喜歡這個長清公主?”
“為何會這樣問?”陳昭若勉強的笑。
常姝有些疑惑:“我只是看你對她好似十分了解,猜想她的經歷在陳國一定是家喻戶曉。若能家喻戶曉,必然有人傳唱;若能得人傳唱,必然有人擁護。”說着,常姝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陳昭若笑了,道:“我只是同你一樣,喜歡聽這些茶餘飯後的閑談罷了。剛巧,如你所說,這個長清公主的确是個人人好奇的好談資。”
兩人在外邊逛了一天才回了府,常姝買了一堆府裏見不到的小吃帶了回來,說是要給陳昭若留着。
陳昭若逛累了,早早地便歇下了。可常姝卻依舊很精神,便自己去了院子裏,坐在秋千上,一蕩,又一蕩。
“小姐,不早了,快去休息吧。”玉露不知何時冒了出來,對常姝道。
常姝笑着搖了搖頭:“我不困,一會再去休息。你若乏了,先去睡吧,我一會自己洗漱就好。”
玉露聽了,便退下了。
常姝坐在秋千上,望着天上的明月,腦海裏卻盡是白天和陳昭若閑聊時的話語。
“長清公主。”她輕輕念着。
只可惜這長清公主與陳國皇室一起被屠了,而下令屠殺陳國皇室的是她的未婚夫周陵宣,執行這個命令的是她的父親常宴。
她還真想看看這傳說中的長清公主是個什麽模樣。有傳言說,長清公主傾國傾城,才情無雙,話本裏也都是把長清公主當做天仙一般的人物來描述……唉,當真是紅顏薄命。
說起來,這長清公主,也只活了一十八歲。
常姝想着,難免又為之一嘆。
正出神間,她似乎看見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從院門前走過。常姝一個激靈,飛身而起,翻過牆,落在了那人面前,伸手擋住,喝問道:“是誰在這裏鬼鬼祟祟?”
那人見是常姝,登時吓破了膽,轉身便要跑,卻一不小心把懷裏的銀子灑了一地。他要撿,卻又想逃,糾結一番後,竟“撲通”一聲在常姝面前跪了下來,帶着哭腔喊道:“小姐恕罪!小姐恕罪!”
常姝細看他面容,才發現是這裏府裏一個掃地的下人。她又看了看散落一地的碎銀子,登時便明白了怎麽回事,厲聲質問道:“你們又在賭?”
下人戰栗地點了點頭。他平日裏也是這個時候結束賭局,從這院前經過回到自己的處所。可沒想到,偏偏今日常姝沒有睡下,正好看見他鬼鬼祟祟地回去!
常姝怒極反笑:“上次就在這院子裏,我有沒有說過,如果再有人沒了規矩,下場會是怎樣的?”
那人連連叩頭,哭喊道:“求小姐不要趕我出府!我還有一大家子要養活!求小姐不要趕我出府!”
“既然知道,為何明知故犯!”
那人沒了辯解的話,只是跪在原地哭喊不停:“小的知錯了!小的知錯了!”
常姝滿臉的嫌棄,道:“你快別說了,陳姑娘還在休息。她身體不好,你若驚擾了她,我拿你是問!”
那下人忙閉了嘴,只是不住地磕頭。
可陳昭若已經被吵醒了。
“怎麽了?”陳昭若的聲音響起。
常姝一回頭,見陳昭若披了一件衣服便出來了。金風扶着陳昭若,生怕她摔倒。
“阿姝。”
聽見陳昭若的呼喚,常姝忙把那人往牆根底下塞,唯恐陳昭若被人瞧了去。她對陳昭若道:“有府中掃地的男子在這裏,你還是先回去坐着,我一會進去同你講。”
陳昭若一愣,點了點頭,将要回去,又不放心地道:“現在夜間還是涼,你快些進來,莫着涼了。”
常姝點了點頭。她看着陳昭若進了屋,這才帶着那下人進了院子,自己坐在石桌邊,接着審那下人,道:“說!你們在哪裏賭?賭什麽?都有誰?”
下人卻問:“小的若說了,小姐能饒恕小的嗎?”
“哪那麽多廢話?快說!”常姝不耐煩地喝問道。
下人被吓到了,一股腦的把自己知道的都說了。
常姝聽了,又是驚,又是氣,一時竟不知該如何處置了。只是道了一句:“你在這院子裏站着,沒我的命令,不準離開。”說罷,便進屋去了。
一進屋,只見陳昭若正在燭臺下坐着,燭光映在她臉上,頗為動人。常姝三步并作兩步到了陳昭若面前坐下。玉露給常姝斟了一杯茶,常姝接過飲了。
陳昭若問:“什麽事?”
常姝嘆了口氣,道:“府中下人私設賭局,屢禁不止。還有的,為了賭資,去偷府裏的東西賣錢!這實在叫我頭疼。”
“那你是如何處理的?”陳昭若問。
常姝道:“從前是發現之後罰月錢、沒收賭資,運氣不好的還會挨我一鞭子。如今,是統統趕出去。”
陳昭若細想了想,問了一句:“只有罰,沒有賞嗎?”
“賞?這有什麽可賞的?”常姝頗有些驚訝。
陳昭若淡淡道:“舉報者有賞。”又反問道:“府裏不會所有人都去賭錢,賭錢的一定是一小部分人?如果人數多了,且不說容易被發現,就說府裏也沒有那麽大的地方供他們賭。”
常姝若有所悟,點了點頭:“你說的有理。”又贊嘆:“你怎麽什麽都懂啊!”
只聽陳昭若又問:“你在府中可有眼線?”
“眼線?”常姝忙搖搖頭,“沒有。”
陳昭若嘆了口氣,道:“若有機會,還是尋那麽幾個可靠的人做眼線吧。畢竟,這偌大一個将軍府,魚龍混雜,若沒有眼線,府裏發生什麽你都不知道,又何談管理呢?”
“可我總覺得這樣不夠光明正大。”常姝道。
陳昭若笑了:“可是那些違背規矩的人總是躲在陰暗處,若一直光明正大,還真的不好找到他們。”
常姝聽了,細想了想,覺得有理,便記下了。她擡頭看向陳昭若,只覺得她此刻頗有些指點江山的氣派,雖然看起來仍是個柔弱女子,但其神采則非常人能比。看着看着,常姝心中竟然一動!
“怎麽了?”陳昭若察覺到了常姝的異樣,問。
常姝忙低頭道:“無妨,就是困了。我要準備歇下了。”說着,忙忙起身。
玉露出言提醒:“小姐,外邊還站着一個人呢!”
常姝擺了擺手:“讓他且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