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二日一早,常姝便把府中的下人再次召集到了一起,把那賞罰之事說明白了。只是,她着實還沒想好要不要去設下眼線,因為她設身處地想了一番,如果有人天天監視她的一舉一動還動不動就向上面彙報,那一定煩人的緊。
因此,這眼線之事便擱下了。
陳昭若倒也不介意,畢竟這是常府,不是陳國,自己不好多插手。她只是對常姝說了一句:“如果沒有監察,那管理起來定會難上百倍。你可要好好想想。”
常姝只是随意地應下了。
兩人依舊照常生活。常媛偶爾也會來這院子裏,同兩人坐坐。
這日,三人正聚在一處喝茶,忽見常宴大将軍的信使來了。常姝把信使請了進來,接過信,又讓玉露給了打賞,這才讓信使離開。
“長姐,信中說了些什麽?”常媛探頭問。
常姝一邊看,一遍慢慢說道:“父親先問咱們好不好,又說府中私設賭局成風,定要嚴厲懲治。父親還說,他在南方就要把事情處理完了,約莫着這個月中旬就可以班師回京了。”
“那父親什麽時候才能到家?我母親實在是思念他。”常媛道。
常姝接着往下看,道:“信中沒說。不過算算時間,那麽多人,還帶着那許多陳國寶物,怎麽也得一個月吧?”
“唉,還要這麽久。”常媛說着嘆了口氣。
“這……”常姝正看着信,忽然眉頭一皺,擡頭看向了陳昭若,眼裏竟多了一絲悲憫和恐慌。
陳昭若仍是像平日那般脈脈含情地看着常姝,只是見常姝如此,她的眼神中也多了一絲疑慮和謹慎:“信中何如?”
常姝忙笑着掩飾,道:“沒什麽,沒什麽。”說着,就把信塞給了玉露,道:“收好了。”
常媛卻着急了,卻又不敢和常姝直說,便只是在座位上小聲地道了一句:“長姐,我,我還沒看那信呢。”
“你知道信的內容就是了,何必非要看過呢?”常姝說着,拿起茶杯,側頭避過常媛的視線,飲了一口。
常媛聽了,便低下了頭。
陳昭若看着常姝這異常慌張的反應,心中疑慮更甚。她微微側頭看向了那拿着信離開的玉露,想瞧瞧她把信放到哪了,卻被端來糕點的金風擋住,只得作罷。
“小姐們,這個是奴婢按照上次大小姐從府外帶回來的糕點去做的。你們快嘗嘗,和府外的小吃可有不同?”金風笑道。
陳昭若微笑着,伸手拈起了一塊,咬了一小口,便誇贊道:“幾乎無異,我很喜歡。”
常姝便笑道:“你若喜歡,便多用些。”又對金風道:“告訴廚房,讓他們多嘗試做些府外的小吃來,不用做太多,太多會膩,只要平時解個悶就夠了。”說着,常姝和陳昭若相視一笑。只可惜,常姝笑得着實不自然,一看便是心中有鬼。
陳昭若也是如此,但陳昭若從來都是如此。
金風應了常姝的話,便忙下去吩咐去了。
陳昭若發現常媛還沒嘗,便把盤子輕輕向常媛的方向推了一推,微笑道:“表妹,你也試試。”
常媛卻猶豫地看了看常姝。常姝也笑了,道:“你莫要如此拘謹。陳姨娘平日裏不讓你跟我出府去逛,怎麽,難道連府裏效仿外邊的吃食你都不敢吃嗎?”
常媛聽了,忙拿起一個,小心地嘗了一口。
看着常媛如此反應,常姝欣慰地笑了。可陳昭若卻沒心思享受這閨閣女兒的閑談時光,她還惦念着常宴的信。
信中究竟寫了什麽,才能讓常姝一下子變了眼神、舉止無措?
常姝這人,哪裏都好,就是一點,她心裏永遠藏不住事。她是喜是怒,只要看她表情,便知道了;若她的表情有一丁點的不自然,便說明她心中有事了。
而陳昭若恰恰相反,她永遠是微笑着,溫柔地注視着別人,可卻總是給人一種疏離感。她一向如此,溫婉卻又清冷,也因此,總是讓人捉摸不透。
這日,常姝又在外舞劍,玉露也在外邊看着,金風早就出去了。又因常姝不喜歡太多人圍着,所以這院中本來就沒幾個下人。此時的屋中,只剩了陳昭若一個。
陳昭若說自己困乏了,想在屋中多歇歇,因此沒出去陪常姝。她本躺在榻上假寐,聽見那邊常姝開始舞劍了,她就坐了起來,朝外邊看了一眼。玉露仍十分專心地看着常姝舞劍,而金風也還沒回來。于是,陳昭若就十分自然地起了身,到了記憶中玉露放書信的櫃子前。
因這屋裏本沒什麽貴重物品,常姝自己的貴重東西又都在大火中毀了,因此這些櫃門都沒有上鎖。陳昭若仔細打量了一番,然後準确地找到了那個櫃門。
“這櫃子都積灰了,也未免太好找了些。”陳昭若想着,打開了那個櫃門。
裏面果然是那封信。
陳昭若微微一笑,拿出那信,小心翼翼地打開看了,看到最後,不禁輕笑着搖頭。
“陳氏女性情古怪,行為無狀,府中衆人不得與之親近。若陳氏女有怪異之舉,不論是否危及他人,大可直接幽閉,與之隔絕。”信中這樣寫着。
也難怪常姝那般神情了。常姝是個善良的人,而常宴此話未免太重。常姝待陳昭若親近,又如何能直接在衆人面前說出信的內容呢?說出來後,陳昭若又會面臨怎樣的眼光呢?更何況,陳昭若是以陳姨娘侄女的身份在常家住下的,而衆人本就不待見陳姨娘,連常媛都深受其擾。若是讓常媛聽見自己的父親這般評價自己母親家的親戚,豈不又會多想?
“常大将軍,你還真是不放心我,”陳昭若心中輕笑,“既然這樣不放心,當時又何必放過我?讓我死了,豈不幹淨?”
想着,陳昭若把信放回了那櫃子,轉身輕輕走到窗前,推開窗子,露出了一個較大的縫隙,看常姝舞劍。
“也難為你,這樣顧及我的心情。”陳昭若心中默默道。
金風回來了,手裏還提着幾包藥。她先回來對常姝道:“小姐,趙郎中昨兒診完脈後,回去又給陳姑娘開了個新方子。”
常姝停了下來,收了劍,看了眼那兩包藥,皺了下眉:“怎麽還要用這麽多藥?”
金風嘆了口氣:“趙郎中說陳姑娘身子弱,一時半會調理不好,只能一直喝藥,慢慢調理了。”又道:“趙郎中還說,陳姑娘憂思疑慮過度,若想養好,還需她自己放寬心。”
常姝只看着那藥包,不語。
“那小姐,我先進去熬藥了。”金風道。
常姝點了點頭。
陳昭若聽見,靜靜地離開窗前,回到榻上假寐。
常姝也坐到了石桌邊,默默地尋思着什麽。
“小姐,小姐……”
不知過了多久,正出神間,她忽然聽見玉露低聲急急地喚她。
“怎麽了?”常姝擡頭問着,卻看見了立在門口淺笑着的周陵宣。
“陵宣,你怎麽來了?”常姝一喜,奔向周陵宣。玉露則是安安靜靜地行了個禮,然後便站在原地不動了。
“當然是來看你了。”周陵宣笑道。
常姝拉着周陵宣坐下,笑問:“最近政務不忙嗎?”說着,給周陵宣斟了一杯茶。
周陵宣卻挑了下眉,語氣略微嚴肅了起來:“怎麽?皇後還未進宮,便要過問政事了?”
常姝聽了這陰陽怪氣的問題,猛一下沒反應過來。周陵宣卻忽然笑了,拿起茶杯,飲了一口,嘆道:“好茶,比宮中的還要好些。”
陳昭若聽見外邊的動靜,輕輕睜開了眼睛,坐了起來。
“陳姑娘醒了,藥也剛好。”金風見陳昭若醒了,便端着一碗藥來了。
陳昭若接過藥,小心飲了,把藥碗放回金風手裏,問:“外邊是大周天子?”
金風點了點頭,又對陳昭若道:“天子從前還是太子的時候,大将軍是太子太傅,因此天子經常微服來府中做客。因為是微服,所以府中之人可不必對他行大禮,我們也可不用出去迎接。”
陳昭若反問:“這是他做太子時的規矩,還是做天子時的規矩?”
金風想了想,讪笑道:“從前他做太子時是這樣說的,做天子後也沒有特別再說些什麽,我們也就按照老規矩來了。”
陳昭若垂眼沉思。
金風小心地問:“陳姑娘,可有不妥嗎?”
陳昭若聽了,心中只覺得可笑。周陵宣對常家的不滿和忌憚已是溢于言表,這群人卻還沉醉在往日的親密裏,也不知是真傻還是裝傻。
陳昭若想着,微笑着搖了搖頭,語氣依舊淡漠:“我們,還是出去見過他為好。”說着,她幾乎是無意識地看了一眼常姝架子上的兵器。那堆刀劍中間,有一把匕首。
她的眼神一下子陰晦下來,不自覺地握了握拳。
“姑娘,還是別了吧,”金風有些勉強地道,然後向窗外瞟了一眼,“就讓小姐和他在一處坐着吧。小姐思念天子,如今好容易見了面,一定想多和他單獨待一會。我們這會去打擾,豈不是,太沒眼力了?”
陳昭若看着金風,一時啞然。她沒想到,金風會和她探讨“眼力”這個問題,還嫌棄她沒有眼力?
“姑娘?”金風又笑着喚了一句。
陳昭若往外看了一眼,只見常姝滿臉的喜悅,正和周陵宣談天說地。
她垂了眼,松了手,心中默道:“你這樣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