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陳昭若拿起劍,只是看着那劍冷笑,卻不動手。
“父親!”伴随着常姝的呼喊,門打開了。
常宴聽見常姝來了,趁着她還沒轉過屏風,忙一把奪過陳昭若手裏的劍。他不想讓常姝知道這些。
常姝在此刻來到了兩人的面前。她紅着眼睛,看向常宴,又看了看常宴手裏的劍,道:“父親,你這是做什麽?”
陳昭若低下了頭。
常宴一時語塞,只得擺出了一副為父者的威嚴,道:“出去。”
常姝迎上他的目光,道:“父親,我如今已被冊為皇後,陳姑娘也被冊為婕妤。論禮,你着實不該帶着兵刃出現在我二人面前。”
“阿姝……”陳昭若輕喚了一句。
“誰允許你插嘴的!”常姝回頭,對陳昭若厲聲吼道。
陳昭若一愣,低下頭,道:“妾身失禮了。”
常姝又看向常宴,一字一頓地道:“父親,現在,孤請你出去。”
常宴也動了氣,眼裏眉間仿佛都在怒斥常姝這個不肖女,可他如今卻也只能應一句“是”,然後一甩袖子,氣哄哄地走了。
“都下去吧。”常姝對玉露和金風道。玉露和金風忙退了下去,把門關嚴了。
常姝背對着陳昭若,沉默良久,終于開口,聲音冰冷:“你沒什麽想說的嗎?”
“對不起。”陳昭若道。
“對不起?”常姝冷笑,轉身看向陳昭若,極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感情,“我要聽的不是這個!”
“可我要說的只有這個。”陳昭若只覺自己眼眶發酸,不由得低下頭,避開常姝的視線。
常姝輕輕苦笑,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幾步,聲音已有些沙啞:“我把你當作相逢恨晚的知己朋友,你該知道陵宣對于我的意義。別人,我可以裝作視而不見;可你和他、你們兩個,叫我連自欺欺人都難。你,你怎麽能這樣對我?”
“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你如今怎麽只會說這一句話了!”常姝說着,眼淚不由自主地掉了下來。她迅速地用手掌抹去,看向別處,努力地維持着自己在陳昭若面前僅存的尊嚴。
“我不想傷你,”陳昭若終于說了一句別的,她緩緩擡起頭,看着常姝,聲音發顫,“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一人是我想真心保護的,那就是你。”
“是嗎?”常姝冷笑,“保護?”
陳昭若一時不知該怎樣說,她方才和常宴說話時的那股子伶牙俐齒的勁全消失了。她低了頭,道:“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如今說什麽都于事無補。但阿姝,你要記住,你對我而言意義非凡,你是……你是……”
“是什麽?”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若不是你,我早就死在這間房子裏了,”陳昭若也極力壓抑着自己想說的話,說到這裏,卻又擡頭苦笑着問她,“不過,你現在一定後悔救我了。”
常姝一時凝噎,她嘆了口氣,道:“我是不會後悔救人的。”說罷,轉身就要走。
“阿姝!”陳昭若忙叫住了她,“我虧欠你良多,我會盡力彌補的。”
“免了。”常姝冷冷地道了一句,紅着雙眼,快步離開了這間房子。
陳昭若呆呆地坐在榻上,一時失神。
那一夜,常姝便從院子裏搬出來了,她帶走了自己所有的東西。玉露本來還想着把常姝送給陳昭若的筝也要回來,可常姝否了。
“既已給她,便是她的了,”常姝道,“只盼她在看到那筝的時候,還能記得一開始的事情。”
常姝被封後,陳昭若被冊為妃子,整個常府裏最開心的,應當就是常媛了。畢竟從此以後,她的姐姐是皇後,表姐是婕妤,她也會嫁給丞相之子,這是怎樣的榮耀啊!
可陳姨娘就不是這樣開心了,她反而郁郁寡歡起來。
常媛也曾問過陳姨娘不開心的原因,陳姨娘卻總是避重就輕。常媛心裏存了疑,卻沒有去深究。
說來奇怪,似乎除了常媛,整個常府在聽到了這等好消息後,都沒有出現預料中的歡欣。幾個主子自不必說,下人也因陳昭若被冊妃而緊張起來。畢竟,從前他們可是怠慢過陳昭若的。
而陳昭若這一邊卻并沒有什麽太大的動靜,似乎她只是在安靜地等待着大周天子派人來接她進宮。而常姝這邊也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平靜的不太正常。除了兩人自宣旨那日後再也沒見過面外,其餘一切如常。
大婚之期定在了八月一日,正适合完婚。按照周陵宣的打算,他是要把常姝和陳昭若,在那一天,一前一後地接入宮中去。常府上下為此忙的是昏頭轉向,生怕出了一點差錯。
七月的最後一晚,六禮已完五禮,只差親迎。
常姝端坐在椅子上,心不在焉地聽着一旁的老宮女方姑姑囑咐那些婚禮上的繁文缛節。這些事情,常姝已聽了不下八十遍了,早已爛熟于心。
“明日的迎親使是寧王殿下,到時候……”方姑姑正說着,卻聽外邊有人喊道:“小姐,陳姑娘求見。”這是金風的聲音。
方姑姑便皺了眉:“怎麽又來了?也忒不知禮數。”
玉露對常姝道:“小姐,奴婢出去讓她們走?”
常姝只是低頭不語。
玉露見了,便要出去,卻聽常姝在身後道:“讓她們進來吧。”
方姑姑有些不滿:“恕老奴直言,小姐明日便是真正的皇後了,此刻不該見這些人。”
常姝苦笑:“是啊,最後一次以平常人的身份見她了。”
玉露聽了不敢多言,忙開門去請陳昭若和金風進來了。
“方姑姑,你也該歇着了,明日還有的忙呢。”常姝看着陳昭若進來,對方姑姑道。
方姑姑知道自己在這裏也是不合時宜,便帶着一屋子的人退下了。
“阿姝,你終于肯見我了。”陳昭若凝視着常姝,眼裏盡是專注的深情。
但顯然,常姝是不會注意到的。常姝別過頭去,語氣冰冷,道:“你來找我做什麽?”
陳昭若從金風手裏接過一個檀木盒,送到了常姝面前,不動聲色地換了稱呼,道:“妾身想把這個送給你。”
常姝只看了一眼那盒子,便知道裏面是什麽了。
“拿回去吧,我不要。”常姝道。
陳昭若低頭道:“妾身知道這麽做失禮了,這本就是小姐送給妾身的,妾身怎麽能再送還回去呢?可這是妾身最好的東西了。明日是封後大典,妾身知道這對小姐來說意義非凡,”她說着,聲音發顫,又将那盒子送到了常姝面前,補了一句,“這樣好的镯子,如今只有小姐有資格戴上。也算是,妾身的一番心意。”
“我說了我不要!”常姝急了,一邊說着,一邊揮手想把陳昭若的手撥開,卻沒想到她力氣太大,陳昭若又沒拿穩,那盒子便飛了出去!
盒子摔在地上,裏面的白玉镯也掉了出來,碎成兩塊。
常姝見了此景,也愣住了,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麽好。
“妾身失禮了。”陳昭若看着地上摔碎的玉镯,輕聲說着,笑容苦澀。她走上前去,小心地撿起了那碎成兩瓣的玉镯,裝進了那黑檀木盒中,封好了。
“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常姝低下頭道。
“小姐不用向妾身說對不起,是妾身對不起你,”陳昭若看着手中的盒子,鼻頭發酸,險些掉下淚來,又換回了從前的稱呼,“阿姝,我真的,不想失去你。可我如今,已別無他法。”
常姝聽了也是心酸。她一遍一遍地勸告自己,在這件事上,她沒資格生氣。她是未來的皇後,六宮之主,就要有容人之量。況且,納妃這種事情,責任一向在于皇帝。可她卻控制不住地生氣,氣周陵宣,氣陳昭若,也氣自己……與其說她這些日子回避陳昭若,是因為她恨陳昭若和自己的心上人不清不楚,不如說是,她不知道該怎樣面對這個局面,不知該怎樣面對陳昭若。她一向如此,若真是遇上讓她左右為難的事了,她便只想着逃避了。
“夜深了,你回去吧,”常姝說着,可沒忍住還是補了一句,“你身子弱,熬不住的。”
陳昭若聽了最後那句話,眼中似乎又有了光彩,可她的視線仍舊停留在那黑檀木盒之上。她輕輕點了點頭,捧着那盒子就要出門。
“昭若!”常姝忽然起身,叫住了她。
陳昭若站住了,輕輕側身,看向常姝。
“今日一過,你我便要入宮了。宮中多是紛擾兇險,從前那些日子,便再回不去了。”常姝說着,眼神凄涼起來。
“妾身明白,”陳昭若垂眼苦笑,“是妾身癡心妄想了。世間,安有兩全之法?既選擇了一條險路,又怎麽能輕易折回,去另一條呢?”
“你後悔嗎?”常姝不知為何,竟問了這一句。
“後悔?”陳昭若看着那玉镯,又擡頭看向常姝,眼神堅定起來,又恢複了往日那副清冷端莊的模樣,“或許,不後悔了。”
常姝聽到這個回答似乎沒有意外,只是頗有些落寞地點了點頭,坐了下來,低頭說道:“也好。”
“妾身告退。”
常姝看着這女子的身影越來越遠,不知怎的,竟然想起了那日大火,這女子拖着病弱之軀,不顧危險,焦急地跑來自己房前的場景。
她還記得,她從火海裏逃出來,第一個看到的人,就是那個病弱的女子。那時不知為何,她竟然安心了許多,放心地倒在她的懷裏。
是啊,她真的太累了。也只有陳昭若,能讓她緊繃地那根弦放松下來了。一個舞劍,一個彈筝,一起坐在秋千上望着天邊的夕陽……這樣的日子,以後都不會再有了。
只因為,那個女子,已經毅然決然地朝着背離她的方向,離去了。
“小姐,該歇息了。明日,小姐就是皇後了。”玉露勸道。
“皇後。”常姝失神地一字一頓地重複着這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