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長姐?”
常媛的輕喚又将常姝拉回了現實。好端端的,她又走神了,如今,她可是難得見家人一面的。
“阿姝,你怎麽神思恍惚的?是不是那小子也在宮中刁難你了?”常輝問。
常姝強笑着掩飾道:“我們很好,相敬如賓。”她知道自己哥哥性子急,若讓常輝知道周陵宣給她冷遇,常輝一時沖動,指不定又做出什麽呢!
戰場上不按常理出牌、讓敵人出乎意料是好事,可在宮廷裏,這樣簡直就是在自尋死路。
常輝說的對,他的确适合在戰場上。
不過常宴似乎不太适合重回戰場了。常姝打量了下自己父親,只覺得父親一臉的憂心忡忡,也不知他在擔心什麽?
“阿姝。”常姝聽見常輝喚她,便回了頭,只見常輝欲言又止。
“大哥,你想說什麽,便說吧。這裏沒外人。”
“阿姝,”常輝終于又開了口,“你在宮中的事情,外邊已有傳聞了。陛下,他真的這麽對待自己的結發妻子嗎?”
常姝一愣,低頭苦笑:“是我想簡單了。這也算個談資,肯定早就傳到外邊去了。”又擡頭對常輝道:“我們的确相敬如賓,也的确,如傳聞中一樣,他對我并不熱絡。不過,他是皇帝嘛,我也不能總把他拴在這。”
大殿之內一時默然。
“父親,”常輝看向常宴,先開了口,“我總覺得,自從我們攻克金陵之後,陛下他就在有意地針對我們。這些日子,發生了不少事,雖都不是什麽大事,可偏偏都讓人心裏堵得慌。”
“莫要胡說。”常宴看似嚴厲地對常輝說着,但眼裏也卻有着難掩的落寞。
常輝所說的,又何嘗不是常宴所想?那日陳昭若也曾對他說過,周陵宣如今很是忌憚他,他便一直挂懷。他也想過及時抽身,可他卻又不敢相信,畢竟周陵宣是他的學生,是他看着長大的孩子,更是先帝最看重的兒子!
先帝對常宴有知遇之恩,常宴怎能棄他的兒子于不顧?
周陵宣如今已經能自己處理政事了,可還不能指揮一直軍隊。如今天下剛剛一統,表面太平實則危機四伏,北狄南蠻和那些流竄的陳國餘孽,哪一個不棘手?這大周的天下,還需要他!他怎能一走了之?
想着,常宴心中苦澀。他擡頭看了眼自己已是皇後的女兒,愧疚之心頓起,他也知道女兒在宮中并不舒心。
“阿姝啊,”常宴的語氣柔和了許多,“爹在呢,一切都會好的。”
常姝聽了這話,心中卻更加無來由的不安了許多。父親很少這樣安慰她的。
“臣和常輝畢竟是外男,不便長留宮中,也該告退了,”常宴說着看向常媛,“阿媛,你留下來,陪陪你姐姐。”
常媛點了點頭,道了一句:“是。”
常姝也道:“幹脆我讓人給你收拾個房間出來,你在我這裏多住幾天,陪我說說話。”
她入宮不過才一個月,卻已是百般無聊了。
送走了父兄,常姝一時悵然。她立在門口,呆呆地望着遠方,眼前盡是自己還在家時的模樣。那時多好啊,雖也要打理家務,但可以随心所欲。想喝酒便喝,想舞劍便舞,溜出家門去逛街也不是不可以,還有昭若陪着她談天說地……多好。
可如今,她幾乎一件都做不成。喝點酒的功夫,宮中事務就一件一件地堆了過來,她雖擔了個皇後的虛名,可皇後該操的心她還是要擔着;好容易拿出劍來,又被方姑姑勸了回去,因為這不合禮儀有損皇後形象;出宮就更別想了,走哪都是前呼後擁,哪裏有機會讓她出去散心;還有陳昭若……
想着,常姝看向常媛,笑了笑:“我去把你表姐請來,咱們敘敘舊?”
常媛點了點頭。
“玉露。”常姝喚道。
“殿下有何吩咐?”
“去請陳姑……陳婕妤。”
玉露擡眼看了看常姝,看見常姝十分認真的模樣,應了個“是”,便退下了。
常姝拉着常媛坐了下來,問她的婚事,問了問陳姨娘,又問了問府中事務……漫不經心地話家常。
常媛倒并未在意,仔仔細細一一答了,末了又紅着臉道了一句:“那日,于家二公子随丞相大人來府中做客,我悄悄地從屏風後望了一眼,他生得很好看。”
常姝道:“那便好,不然配不上你。”
正說着,忽聽外邊來報:“陳婕妤到。”
常姝下意識地忙站起身來,就要出去迎接。
“長姐。”常媛再次小聲提醒。
常姝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太不端莊,又辱皇後風範。于是,她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又坐了下來,伸手道:“請陳婕妤上殿。”
陳婕妤、陳婕妤……她還真是不習慣這個稱呼。
她看見陳昭若帶着金風緩緩走上殿來,陳昭若還是和從前一樣,行動如弱柳扶風。陳昭若依舊清冷而端莊,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周陵宣這些日子獨寵她的緣故,她的眼角眉梢竟然有了一絲魅惑。
“妾身見過皇後殿下,殿下長樂未央。”陳昭若行禮道。
“起來吧。”常姝道。
常媛也起身,對陳昭若行禮道:“見過夫人。”
陳昭若微笑答道:“你我不必如此,像從前稱呼便可。”
常媛點了點頭,叫了一句:“表姐。”
“入座吧。”常姝道。
幾人各自坐下,卻誰都不先開口說話。
常媛看了看常姝,又看了看陳昭若,清了清嗓子,問道:“表姐近來可好?”
陳昭若微笑答道:“很好,多謝你記挂。”又問:“姑姑可好?”
常媛答道:“她近來病了。”
陳昭若問:“什麽病?”
“胃病。她從前常吃不飽飯,烙下病根了。”常媛答道。
陳昭若嘆了口氣,道:“苦了姑姑了。”又道:“将軍府這些日子正值多事之秋,姑姑又病了,你也辛苦了。”
常媛問:“表姐如何得知府中有事的?我姐姐都不知,我還以為是因後宮不得幹政,因此沒人傳這消息呢。”
陳昭若放下茶杯,看向常姝,略一挑眉:“殿下不知?”
常姝有些尴尬,卻正對上陳昭若的眼神,那雙眼睛裏滿是擔憂。只聽陳昭若又道:“妾身是聽宮人們閑聊時得知的,那些話向來沒有哪個夫人在意的。想必殿下日理萬機,就更沒閑暇去聽這些話了。”
常姝沒有回應。常媛似乎反應過來,忙道:“長姐,長姐管轄六宮,想必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不如我先自己出去逛逛,過會再回來。”
常姝道:“你如今懂事許多了。”
常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如今我也開始學着管家,才知長姐的辛苦。”
常姝看向陳昭若:“陳婕妤,你帶着我妹妹在宮中逛逛可好?”
陳昭若聽見“陳婕妤”三字也是明顯不自在,只是應了個“是”。
“玉露,你再帶着二小姐去打扮打扮,用些好看的首飾。”常姝吩咐道。
常媛起身謝過,然後便跟着玉露走了。
“金風,你去命人多備個步辇,走累了可以歇歇。”陳昭若吩咐道。金風也領命退下了。
椒房殿的宮人早就被屏退。一時間,大殿裏只剩了常姝和陳昭若。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開口:
“你……”
“這……”
兩人又同時頓住,然後異口同聲:“你先請。”
常姝見了這,先是一愣,随即笑了:“還是你先說吧。”
陳昭若倒也直言不諱,她仍是那副恭敬的樣子:“這宮裏不比常府,殿下的習慣要改了。”
“什麽習慣?”
“有些事,殿下不屑于去做,可在宮中,卻是必須要做的,不然便是自閉耳目、自斷爪牙,”陳昭若說着,擡起了頭,直直地看向常姝,“殿下應當明白妾身的意思。”
常姝自然是明白的。陳昭若是在同她講眼線的事。從前在常府,陳昭若就曾經建議過她用眼線來更好地掌管常府,可常姝覺得那樣太不光明磊落,因此擱置。可如今她在宮中,消息閉塞,家裏出了事都不知道,這明顯是周陵宣授意的。而陳昭若,她卻知道,想來周陵宣也不可能告訴她這件事,那應當便是她自己的手段了。
“看來你有很多雙眼睛。”常姝道。
陳昭若一笑,微微颔首:“殿下說笑了。”
陳昭若知道,在宮中對常姝說這些話實在不合适。可常姝心氣高,又在乎周陵宣在乎的緊,若不出言提醒,按照常姝一向的行事作風,她怎麽能在宮中順順當當地過下去?陳昭若也明白,以自己如今的立場,實在不該開這個口,可她偏偏忍不住。
想着,陳昭若又擡頭問:“殿下方才想說什麽?”
常姝張了張嘴,最後卻說了一句:“沒什麽,只是想讓你帶阿媛多轉轉。”
陳昭若卻有些悵然若失,點了點頭,應了一句:“妾身遵命。”
其實常姝想說的那句話,是“你若無事也可以常來椒房殿”。
“你若無事也可以常來椒房殿,我想找個人說說話。”
可她怎麽能說的出口呢?這樣示弱的話語,說出來多像乞憐。她可是大将軍府的長女,當今的皇後!她怎麽能說出這種話,讓人看低了去?
也罷,也罷,就這樣吧。
兩人都看着對方,心裏也是一樣的胡思亂想。
正想着,金風先回來了,沒一會,玉露也帶着常媛回來了。
陳昭若便起身,對常姝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那妾身就先告退了。”說罷,就要帶着常媛離開。
“且慢!”常姝忽然開了口。
陳昭若停下了腳步,回頭看向常姝,只聽常姝故作淡定從容地道:“孤與你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