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若說觀景,最好的去處莫過于柏梁臺。

得知皇後、婕妤要同常家小姐一起游園,柏梁臺的宮人們早就做好了準備,備下了美酒瓜果。後宮妃嫔聽了這個消息,也都紛紛趕去湊熱鬧。畢竟深宮無趣。

于是,三人到了柏梁臺時,那裏不僅有美酒瓜果,還有花枝招展的後宮婦人。除了林美人,後宮妃嫔都在這了。

常姝頗有些無奈,這宮裏,一刻清淨都沒有。

“諸位自便吧,今日觀景,不必太過顧及禮數。”常姝道。

常媛和後宮妃嫔們一一相互問了好。後宮妃嫔們熱情的很,拉着常媛問東問西的。常媛雖有些怯,但行為舉止倒還算落落大方。

常姝圖清淨,一個人立在欄杆邊向遠處眺望。

不知何時,陳昭若也來到了她身邊,嘆道:“聽說這柏梁臺是長安城中最高的地方了。”

“太高了。”常姝眯着眼睛望着遠方,感慨道。

“阿姝。”陳昭若終于忍不住,輕聲喚了一句。

常姝聽了這稱呼頗為意外,她側頭看向陳昭若,似是故意怄氣一般,帶着幾分玩味地說:“這是在宮中,婕妤的稱呼是不是也該改一改了。”

陳昭若只是輕輕一笑:“妾身只是覺得,有些話不适合對皇後說,只适合對阿姝說。”

“講。”常姝回了頭去,冷冷說道。

“在宮中,一定要學會見微知著,如此才能明哲保身。”陳昭若看着遠方,壓低聲音,看似無意地道。

“你這是什麽意思?”常姝語氣嚴肅起來。

陳昭若回頭瞧了瞧那些簇擁着常媛噓寒問暖的妃嫔,問常姝道:“陛下自己納的妃嫔,可有什麽共同之處?”

常姝回頭瞟了一眼那些妃嫔,又把目光移回了陳昭若身上,突然笑了:“面若桃花,動如弱柳。”

是了,周陵宣就喜歡這樣的女子,長的好看還弱不禁風。常姝想了想,自己大概只符合第一條。她的身材同那些女子相比,實在是高大了些。

陳昭若低頭淺淺地笑了:“不是看這個,看家世。”

常姝又回頭看了一眼那些如花似玉的姑娘們,想了一想,搖了搖頭,道:“沒幾個有印象的。”

陳昭若點了點頭,道:“正是。”

“何意?”

“當今後宮,除了你,所有人都出身寒門,名不見經傳的。她們從小過慣了苦日子,一朝承寵,一個個便浮躁起來。她們不像名門女子從小就知書達禮,從小耳濡目染的便是市井粗事,那些小家子氣,如今入宮,又怎能輕易改掉呢?因此,她們要麽就畏畏縮縮,要麽就十分的膽大妄為。”陳昭若說。

常姝聽了這話,細想了想,點了點頭。林美人便是個例子,出身卑微,經歷坎坷,性子也粗野,也的确,因為周陵宣寵着,她不怎麽守規矩。

常姝正想着,只聽陳昭若又道:“但也因如此,這些女子就算是不守規矩,也不敢太過。她們要比名門女子更好拿捏些。喜怒哀樂形于色,見識少,目光也短淺起來。陛下納她們為妃,不僅是因為她們的外表如何,也是因為納她們為妃,沒有後顧之憂,不用擔心外戚之患。”

常姝專注地看着陳昭若,道:“這話不像是你該說的。”

其實,陳昭若本來還有更過分的話沒敢說出來。周陵宣納這些妃子,如同收養了幾只漂亮的流浪貓。又能逗他開心,又不用擔心受到原主的牽絆,貓不老實了,也只當作玩鬧,若真有朝一日厭倦了,扔了便是,也不會有人指手畫腳。

陳昭若颔首一笑:“妾身不過胡言亂語罷了。”

常姝只是輕輕哼了一聲,道了一句:“是了,你身上的确有些酒氣,想必這幾日是光顧着飲酒逍遙了。”

不過陳昭若今日之言,卻是她平日裏從來沒想到的地方。出身?她從前也查過這些妃嫔的家世,但卻并未在意過這背後的用意。如今看來,是自己大意了。

不過,陳昭若為何要想這麽多?她的話,也不像是以她的見識能說出來的。

或許這世上就是存在天賦這種東西,有的人天生适合宮鬥,而有的人只适合舞刀弄槍。

陳昭若也低眉細想,自己今日的話實在太多了。可若不提示常姝,以常姝那種正直的性子,怕是摸不清其中彎彎繞繞。看如今的局勢,周陵宣對常家下手是遲早的事,只盼着常姝能夠早點開竅自己保護自己,不然若真到了那一天,以陳昭若的立場,她估計是不會做這種出力不讨好的事了。

“算了,都說了這麽多,不妨再多說些。”陳昭若想。

“阿姝,”陳昭若清了清嗓子,“但凡事總有例外。你看看,這些人裏,哪個不一樣些?”

常姝想都不想便答道:“你。”

陳昭若一時有些尴尬,她笑了笑,用眼神指向那群女子中一個穿紫衣的妃子,道:“是她,馮美人。”

常姝有些疑惑:“她可有何特別之處嗎?”

陳昭若道:“宮中十幾個妃子,大多位分不高,美人的位分是這其中除了你我之外最高的了,如今只有兩人為美人。一個是林氏,生了皇長子後才成為美人;一個便是她。”

常姝若有所思地道:“如此看來,的确有幾分本事。”

“她很擅長同人打交道。妾身入宮第二天去向殿下請安前,她早早地就到了昭陽殿,親自給妾身送了禮,邀妾身一同前去給殿下請安,”陳昭若說着,頓了一下,回頭看向常姝,“對了,殿下可看過彤史?”

常姝登時沉下臉來:“你可是在炫耀?”

陳昭若聽了,愣了一下,竟然低頭笑了。

“你笑什麽?”

陳昭若擡眼,微微笑着,故意道:“殿下回去還是自己查看彤史吧,記載得很是詳細呢。”

常姝臉有些紅了,嘴上仍固執地道:“我才不看那些東西。”

陳昭若又看向遠方,淡淡說道:“今日同你說了這許多不該說的話,不為別的,只是因為你是皇後。後宮的小打小鬧雖不是你應該放在眼裏的,但是掌握細節縱觀全局卻是你必須要做的。其實不僅是後宮,前朝、天下,皆是如此。”言盡于此,不能再說了。

常姝聽了這話心中越發疑惑了,剛想再問,卻聽有人喊道:“殿下,陳姐姐。”只見紫衣的馮美人拉着常媛笑吟吟地走了過來,對兩人行了一禮。

“何事?”常姝問。

馮美人笑道:“方才閑聊時,妾身聽二小姐說殿下和婕妤姐姐都喜歡酸酸甜甜的東西,恰巧,妾身宮中的山楂糕做的甚是可口,酸爽不膩,今日正好令人帶了些來,請殿下先品品,若是覺得好,以後妾身每日都送些去椒房殿。”又笑着道:“妾身前幾日新做了身衣服,沒成想做好了才發現不大合身。如今看二小姐,似乎剛剛合适。不知晚間能否讓二小姐去妾身那裏用膳,順便試試衣服,若是合适,便贈予二小姐了。”

常姝聽着這番話,看着馮美人那仿佛春日般的笑容,心中感慨陳昭若所說果然不錯。她微笑着點了點頭,對常媛道:“馮美人已如此說了,那你便去那用晚膳吧。記得早些回來。”

常媛點了點頭。

馮美人的山楂糕也捧到了常姝面前。常姝拿起一塊順手遞給陳昭若,又拿起了一塊,正要往嘴裏送,卻剛好對上陳昭若的眸子。

四目相對,常姝不知為何先慌了。

她躲開了陳昭若的目光,忙故作從容地咬了一口山楂糕。陳昭若微微一笑,低下頭來,也咬了一小口。

“味道如何?”馮美人滿眼期待地問。

“甚好。”二人同時回答道,對視一眼,又移開了目光。

常姝覺得有些尴尬,便轉移話題,問:“林美人怎麽不在?”

馮美人便嘆了口氣,道:“妾身來之前順道去了林姐姐那裏,小皇子又病了,林姐姐陪着呢。她聽說殿下要來柏梁臺,也想着要來呢,可偏偏走不開。”

常姝道:“皇子為重。說起來,明日孤也要去瞧瞧小皇子呢。”

馮美人忙笑着道:“殿下如此,林姐姐和小皇子定會銘記于心的。”

沒過多久,常姝乏了,便命衆人各自散去了。

常媛跟着馮美人走了。常姝也要回椒房殿,臨行前,卻聽陳昭若道:“妾身今日所言皆發自肺腑,殿下切記。”

常姝也嚴肅了起來,點了點頭,道:“多謝了。”

說罷,便起駕回宮了。

陳昭若和金風跪在地上,待看不見常姝影子後才起身,慢悠悠地向昭陽殿走去。

天色暗了下來,不知何時,烏雲密布。

“夫人,我們快些走吧,看起來像是要下雨了。”金風道。

陳昭若擡頭看了一眼天,微微一笑:“一時半會下不了。”然後接着保持着原有的速度向昭陽殿行去,金風無法,也只得跟着。

正走着,只聽一道閃電,接着便是一聲雷響,瓢潑大雨瞬間落了下來,把陳昭若淋了個通透。

這場秋雨來得及時。

陳昭若發自內心地笑了,停了下來,仰頭看天。

這樣一個陰雨天,她身上分明疼得厲害,可她還是笑了。

金風在一邊急道:“夫人,你身子弱,咱們快找地方避雨吧,不然會受風寒的。”

陳昭若沒有理會金風的請求,只是邁了步子向昭陽殿的方向緩緩走去。

另一邊,椒房殿裏,常姝命方姑姑取來了彤史。

她打開來看,發現這一個月裏,彤史上的記載幹淨的可怕。除了馮美人曾侍寝一次,其餘衆妃,無人侍寝。

包括陳昭若。

這也太奇怪了!

常姝不由得輕輕笑了,她輕輕合上了彤史,卻有滿腦子的疑問急待解答。

“昭若啊,你究竟在搞什麽名堂!”

昭陽殿裏,陳昭若咳個不停,太醫正給她把脈。周陵宣在一旁踱步,大罵宮人們是廢物。

陳昭若十分虛弱地向周陵宣伸出手,道:“陛下,莫要怪他們,是妾身自己身子弱,不過淋了一點雨,便成了這個樣子。陛下切莫責罰他們,不然妾身心裏過意不去。”

周陵宣心疼地坐到陳昭若榻邊,道:“好好好,不罰不罰。”又問太醫:“她可還好?”

太醫道:“夫人體虛,如今又受了風寒,需得調理一段時日。這些日子裏,陛下還是和夫人莫要太過親密為好,以免過了病氣。”

周陵宣一愣:“什麽?”反應過來後,又嘆了口氣,拉着陳昭若的手,道:“早知今日,前幾日便不陪你打那個賭了。”

陳昭若為了不侍寝,想了個玩鬧的法子。她做出周陵宣的酒量讓她很失望的樣子,每日都和周陵宣賭酒,若周陵宣喝贏了她,她才會侍寝。周陵宣也是個好強的人,偏偏來了氣,就和陳昭若打了這個賭。再加上,周陵宣的确喜歡和陳昭若一起喝酒,每次二人一起飲酒時,陳昭若總有辦法把他哄得心花怒放。

雖然周陵宣短時間內肯定是贏不了賭局,可總是這樣,也不是辦法。

陳昭若此時做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對周陵宣道:“是妾身的過。妾身如今實在是有心無力。”

周陵宣嘆了一口氣,道:“罷了,你好好養着吧。寡人會常來看你的。”

陳昭若十分乖巧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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