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宣室。
周陵宣正在批閱奏折,忽聽太監來報:“陛下,寧王殿下已等候多時了。”周陵宣這才想起自己之前差人去請了寧王周陵言,忙放下折子,道:“快請。”
此時正是午後。
寧王周陵言大步踏進殿內,向周陵宣行了一禮:“參見陛下。”
“快平身吧。”周陵宣一邊說着,一邊走了過去,把周陵言拉了起來,對周圍宮人道:“都退下吧。”
“不知陛下喚臣前來有何事?”周陵言一邊問着,一邊随周陵宣坐了下來。周陵宣命吳公公備好了葡萄酒,自己親自給周陵言用琉璃夜光杯斟上,道:“前不久進貢來的葡萄酒,寡人嘗了,很是不錯,你也嘗嘗。”
寧王周陵言看了看那酒,又看了看周陵宣,終究沒有拿起飲下,只是笑問道:“陛下,有何事不妨直說。陛下如此,臣心裏反倒沒底氣了。”
周陵宣也笑了笑,湊近了道:“堂兄,人人都說堂兄風流,想必堂兄是善于取悅女子的。寡人近來剛好碰上一個女子,很是特別,讓人摸不透,因而向堂兄讨教。”周陵宣把姿态放得極低,稱呼也用了小時候的。
寧王周陵言打量了一番周陵宣,不由得笑了:“原來陛下是想問臣這個,”說着,便拿起酒杯一飲而盡,“這個,臣或許是能幫得上忙。”
周陵宣也自斟了一杯酒,自嘲道:“若非實在捉摸不透,寡人也不會來向堂兄請教了。”
寧王周陵言挑眉問道:“是哪家姑娘讓陛下如此挂懷?”想了又想,問:“莫非是陳婕妤?”
周陵宣一拍桌子,道:“正是。”說着,周陵宣嘆了口氣,緩緩道來:“她待寡人很是溫柔體貼,言語裏也十分恭敬,寡人和她在一起十分舒服惬意。只是啊,她和宮中其他女子太過不同。其餘妃嫔多有谄媚之舉,一見了寡人恨不得生撲上來,她卻不同,似乎總有意躲着寡人。實不相瞞,她進宮月餘,我們還未曾有過親密之舉。”
周陵言聽前面那部分時,倒還算平靜,聽到最後一句話時,臉上的驚詫之色已是難掩。畢竟坊間傳言,周陵宣在這一個月裏去的最多的便是陳婕妤的昭陽殿,誰能相信,這一個月裏,他們什麽都沒有發生呢?周陵宣回頭看見周陵言不可置信的神情,無奈地點了點頭。
“若是害羞或是欲擒故縱,這也太過了些,”周陵言想着,又道,“看來是有意避寵。”
周陵宣十分無奈,舉起酒杯在周陵言面前晃了晃,道:“都怪這杯中之物啊!”
“為何?”
“寡人第一次同她飲酒,先醉了,她便打趣寡人。寡人不服,我們便立下了賭約,若寡人贏了她,她才侍寝。寡人本以為她只是說笑,可後來發現并非如此。”
周陵言聽的目瞪口呆:“陛下一次都沒贏過?”
周陵宣沒有回答,只是又道:“如今她又病了。”
周陵言沉默了一會,笑道:“看來陛下是真喜歡陳婕妤。若是別的女子,怕是早就進了冷宮了。”
“寡人見她第一眼便喜歡她。”
“原來是一見鐘情。”周陵言笑道。
“莫要打趣寡人,你只說有沒有辦法?”
寧王周陵言低頭沉思片刻,認真道:“想必陳婕妤是有心結。不然,哪個後宮女子會如她一般反常呢?若是欲擒故縱,那她的目的早已達到,又何必拖到現在呢?”
周陵宣想了想,腦中忽然浮現了常姝的身影。
“是了,昭若一定是覺得過意不去。”他想。
周陵言看他似有所悟,微微一笑,起身道:“看來陛下已知道陳婕妤的心結是什麽了。那微臣也該告退了。”說着,周陵言就要退下。
“且慢,”周陵宣忽然開口,“還有一事,寡人想聽聽你的看法。”
“陛下請講。”周陵言恭敬道。
“天下一統不久,南方不少地方還未行我大周官制,陳國餘孽仍時不時出來作亂。寡人難以分身,想派個文武雙全的欽差替寡人去看着南方,待南方州縣安定之後再回來。寡人以為柳侯尚可,不知你怎麽看?”周陵宣徐徐道來。
周陵言恭敬道:“臣對陳國舊地知之甚少。”
周陵宣卻道:“對陳國舊地不了解沒關系,可寡人聽說你和柳侯可是熟絡得很。聽說柳侯常去你寧王府中做客,有時宿醉便徹夜不歸了。寡人只是想聽聽你對此人的看法。”
周陵言思忖片刻,回答道:“臣以為柳侯不能堪此重任。”
“為何?”
“柳侯曾為陳國重臣,如今雖是周臣,但其在陳地還有許多故友,這些故友中不乏對我大周不滿的。縱然柳侯能一片忠心不被這些故友影響,但朝堂上也難免會有猜疑,到時又會生出許多事端,”周陵言說着,迅速地擡眼看了一眼周陵宣,又低下頭來,道,“臣以為,可以任用朝中有威望又同陳國打過交道的老臣去。”
周陵宣想了想,問:“你是說張謹老爺子?他昔年是曾三次出使陳國,可他早已閑賦在家了。他的孫兒張勉,一年前做了衛尉丞,前不久還被寡人調去大将軍那裏了。”
周陵言道:“閑賦在家也可以重新起用。老爺子老當益壯,還期盼着做一番大事業呢。他忙碌半輩子,卻還沒能封侯,如今正是個好時機。給老爺子個機會,他定會全力以赴的。”
周陵宣想了想,道:“在理。寡人即刻便拟诏。”
“那臣先告退了。”周陵言低頭道。
“去吧。把酒帶上,賞你了,”周陵宣說着,把那一壇子酒親手封好,遞給了周陵言,“過幾日寡人要去骊山散散心,你也跟着來吧。”
周陵言聽了,慢慢退出了宣室之後,才長舒一口氣。總算說服了陛下,不然若真把柳懷遠派去,不知他得什麽時候才能回來。
想着,周陵言出了宮門,騎上馬,轉過街角,沒跑幾步便見前方槐樹下立着一個月白色的身影,旁邊還有一匹馬。周陵言一眼便認出了他。
周陵言一笑,慢慢悠悠地騎着馬到了那人面前,對着他笑道:“怎麽在這站着?”
那人嘴角微微上挑,清秀的面容竟有些妩媚起來:“等你。”
周陵言跳下馬,牽着缰繩,走近了,笑問:“為什麽不在家等我?”
那人嘆了口氣,道:“你那的妖豔女子太多,喝酒品茶都不痛快。不如去我那,清淨。”
兩人正說着話,兩匹馬卻先按捺不住,蹭來蹭去了。
周陵言見了此景不由得一笑,道:“果真畜生。”
“風流成性的寧王殿下也好意思說這話?”那人輕笑。
周陵言十分爽朗地笑了,對那人道:“騎上你的馬,我們去你那,然後你就知道這話該不該說了。”說罷,自己先拉了馬過去,翻身上馬。
那人也不猶豫,翻身上馬。兩人并行。月白色衣服的男子先問:“陛下今日喚你去做什麽?”
周陵言道:“他想讨他的妃子歡心。說起他那個妃子,也是奇怪,陛下那樣寵她,她卻有意避寵。”
男子笑道:“怕也是你我一樣的人。”
周陵言又道:“陛下還想讓你做欽差,去陳國舊地,幫他看着。”
男子聽了這話一時沉默。
周陵言忙道:“我幫你拒了,他不會打你的主意了。”
“多謝了,”男子嘆了口氣,道,“那地方,回去只會讓人心煩。”
這個穿着月白色衣服的男子,正是柳懷遠。
不多時,兩人已到了柳侯府。二人翻身下馬,進了府中。府中早就備好了酒菜,二人入座,屏退了下人。
不知是不是之前提到了陳國的原因,柳懷遠的心情似乎低落了不少。
“怎麽?還惦念着故國?”周陵言倒上了禦賜的葡萄酒,問。
柳懷遠嘆了口氣,道:“倒也不是說惦念着,只是畢竟從小在那裏長大,有些故人罷了。”說着,他低頭苦笑:“也沒有多少了。”
周陵言聽了也只是默默無言。他知道柳懷遠有心結。當年柳懷遠率兵叛逃,的确是陳靈帝有過在先,但他卻一直耿耿于懷,總覺得自己對不起在陳國的故友。畢竟當年柳家出事,朝堂上還是有許多故友冒死為柳家說情,陳靈帝陳群一時猶豫,這才讓柳懷遠有了帶兵叛逃的機會,也讓大周掌握了許多陳國的機密。
如今,柳懷遠還是風光無限的柳侯,而那些故友,有的早已殒命,有的成了階下囚,有的隐居世外……他覺得自己對不起他們。
“是陳群負了你柳家,不是你的過。”周陵言安慰道。
“我終究是個叛賊,為了一己私仇棄國棄友于不顧的叛賊,這輩子都洗不清了。”柳懷遠自嘲地低頭苦笑,拿起酒杯,昂着脖子一飲而盡。他自從陳國被滅後,他不知為何竟生出了一股子自厭的情緒來,消極避世,不願去想那些故友的悲慘遭遇,可卻又總是不可避免地想起。
周陵言專注地凝視着柳懷遠,開口道:“你不是叛賊,如果你想,你可以成為這大周天下的棟梁。”
柳懷遠敷衍地點了點頭,只聽周陵言接着道:“我知你為從前的老友難過,可難道你心中,只有你在陳國舊地的那些故人嗎?他們受了苦,你便耿耿于懷,難道天下人受的苦抵不上你的幾個故友?”
周陵言說着,起身到了柳懷遠的案前,蹲了下來,看着他的眼睛,認真地道:“你是這天下少有的英才,陳國容不下你,可這天下卻足夠容得下你了。你和那些舊人不同,你還有機會,去完成你們當初的抱負,名揚青史,流芳百世。其實,這天下姓周還是姓陳又有何區別呢?重要的是天下百姓啊。”
柳懷遠聽了若有所悟,他看向了周陵言,卻忽然笑了:“你這一本正經說教的模樣,還真是讓人難忘。”
周陵言笑了,給柳懷遠倒了酒,道:“你能記住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