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昭陽殿裏,常姝正在給躺在榻上的陳昭若喂藥。

陳昭若看起來臉色還是不好。她看着常姝,淺笑着道了一句:“謝殿下挂記。”

常姝一臉的關懷,口中還不住地埋怨:“你也太不當心,下雨了也不知躲,把自己折騰成這個模樣。”說着,又拿湯匙把藥給她送去了嘴邊。

陳昭若只是靜靜地聽着,脈脈含情地凝視着常姝,咽下了那藥。苦是苦了點,但她卻渾然不覺。看起來,常姝似乎已不再生她的氣了,她也稍稍安心了些。能享受這片刻的安寧,她已知足了。

常姝卻沒注意到陳昭若的眼神。藥碗空了,她順手把藥碗遞給了金風,金風便端着藥碗下去到一邊了。常姝看着陳昭若,恍惚間還以為是在從前的常府。

“殿下今日怎麽親自來了?”陳昭若問。

常姝看着她,柔聲道:“孤早該來了。”

她的确已不生氣了。看到彤史以後,她便明白,陳昭若必然是有難言之隐。

“她心中還是顧及着我的感受的,如此便好。”常姝想。

“阿媛回去了?”

“嗯。聽說陳姨娘的病又重了,她急得不行,孤便派人送她回去了,”說着,常姝低下了頭,“阿媛如今也開始懂事了,知道體貼她娘了,孤也放心不少。”

一時沉默。

說起家裏,常姝又難免憂心一番。

“殿下?”陳昭若看常姝有些出神,便輕喚了一句。

“無事,孤只是不小心走神了,”常姝整理了下思路,看向了陳昭若,微笑道,“你好好養着,凡事都要放心。這幾天天氣還好,你若無事可以多出去走動走動,曬曬太陽,不在總是在屋子待着。”

陳昭若低頭道:“妾身謹記。”

“那孤就不打擾你了,你安心養病。”常姝起身,說道。

陳昭若就要掙紮着起身行禮,卻被常姝一把扶住她的肩頭。常姝看着她衣領有些開了,便替她攬好了衣服,溫柔道:“不必起身了。”說罷,常姝微微一笑,轉身離去。

陳昭若看着常姝的背影,一時有些出神。

一個小太監就在此時湊到了陳昭若的病榻前,低聲道:“夫人,奴才聽說,陛下此刻已到了椒房殿,正等着皇後殿下呢。”

這小太監名叫潘複,本只是個宮中掃地的。那日陳昭若在宮中閑逛時,無意間撞見這小太監躲在角落裏哭,一問才知道,原來他母親在宮外去世,無人發喪,請假又不準。陳昭若便去吳公公那裏為他說了情,給他準假,還給了他一些銀兩。潘複從那以後便對陳昭若感恩戴德了,經常借着掃地的由頭悄悄幫着陳昭若打聽一些宮中動向。

“金風,拿着錢來。”陳昭若喚道。

金風拿了一袋子錢走了過來,遞給了陳昭若。陳昭若拿着那錢對潘複道:“這些錢你拿去,宮中用錢的地方多,別虧了自己。”說着,把錢放到了潘複手上。

潘複謝了恩,陳昭若又道:“宮中不少可憐人,能幫襯着便幫襯着,大家互相照拂,日子也好過些。有什麽難事可以來找本宮,本宮能幫的也就盡力幫了。”

“夫人真是心善。”潘複道。

陳昭若微微一笑,沒有再說什麽。潘複便退下了。

“金風,收拾收拾,本宮出去轉轉。”

“是。”

椒房殿。

常姝聽說周陵宣來到椒房殿後,連忙回去。一進大殿,便看見周陵宣在殿中負手而立。

常姝上前兩步,行了一禮,含笑道:“見過陛下。”

周陵宣聽見常姝的聲音,回頭看向她,伸手示意她平身,然後自己坐了下來。常姝忙命人準備茶水,卻聽周陵宣問:“皇後去哪裏了?”

常姝一邊坐下,一邊說道:“妾身去昭陽殿探望陳婕妤了。”說罷,她注意到周陵宣臉色不太對勁,便問:“可有不妥嗎?”

玉露奉上了茶,周陵宣伸手接過,道:“也沒什麽不妥。寡人只是想問問,你都同陳婕妤說了什麽?”

常姝聽了這個問題,心中生疑,反問道:“這重要嗎?”說着,玉露奉茶過來,她也不接過,只是直直地看着周陵宣。

周陵宣品了一口茶,看似無意地說道:“寡人聽說,皇後曾翻看彤史,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

“既然皇後看過,那便該知道,陳婕妤有意避着寡人。”說着,周陵宣擡眼,用着審視的眼神盯着常姝。

常姝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不禁覺得可笑:“陛下懷疑,是妾身威脅了陳婕妤?”

周陵宣沒有說話。

常姝只覺得心寒,凄慘一笑:“妾身和陛下相識十幾年,在陛下心中,妾身就是這樣的人?”

周陵宣道:“寡人知你善妒。”

善妒?

常姝笑了,點了點頭,忍着心中的委屈,道:“是,妾身善妒沒錯,可妾身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妾身早就明白,陛下不可能是妾身一個人的,妾身又何必為此去威脅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

常姝想,若她真的強硬到那般地步,怕也不會落到今天這般田地了。只有個皇後的虛名,被人恥笑。

周陵宣聽了,似乎也有些尴尬。他清了清嗓子,道:“沒有便好。”說着,便要起身離開。

“陛下今日來椒房殿便是說這些的?”常姝坐在那裏,擡頭問。

周陵宣想了想,回頭看向常姝,道:“天涼了,多穿點。”說罷,他似乎有些猶豫,可終究還是大步離開了。

常姝呆呆地坐在原地,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玉露跪坐在她身側,輕聲安慰道:“殿下,莫要生氣了。”

常姝眨了眨眼,看向周陵宣離去的方向,喃喃自語:“到底是他看錯人了,還是我看錯人了?”

怎麽從小一起長大的人,今日倒像誰也不認識誰一般?

玉露在一旁低聲咒罵:“都怪那個陳昭若。若不是她,陛下和殿下也不會鬧成這樣。”

“多嘴!這是你應當說的話嗎?”常姝呵斥道。

玉露忙閉了嘴,低下頭,道:“奴婢失言了。奴婢只是給殿下抱不平。”

常姝冷笑:“那你該罵陛下,畢竟他才是那個背棄誓言的人。若沒有陳昭若,還會出現什麽王昭若、李昭若……一切都在陛下,我們所有人都只能聽他的。”說着,常姝心情低沉了下來。

近來,家中不安穩,宮中也堵得慌,還真是處處都不順啊。

“方姑姑呢?”常姝忽然想起,便問玉露道。

玉露想了想,回答說:“方才聽人說,冷宮那裏發現了個墜井而死的宮女,方姑姑想必是處理去了。”

“墜井?”常姝一聽,驚起一身冷汗,“可知是為什麽?”

玉露搖了搖頭:“奴婢不知。”

陳昭若正在宮中閑逛,聽說冷宮出了事,臉色不禁一變。

金風注意到了,忙問:“夫人,可是身子不舒服了?”

陳昭若輕輕搖了搖頭。她只是聽到“冷宮”二字,忽然想起了那些傷痛往事。那時候她也是一樣,生着病,想着出來曬曬太陽,便在宮中閑逛,然後就聽說了噩耗。

金風看陳昭若沒事,便接着自顧自地嘆道:“也不知好好的人為何會自盡?”

“宮中女子向來凄苦,漫漫長夜,的确難熬。”陳昭若一時恍惚。

“聽說死的原本是個陳國人。”

“陳國?”

“是,聽說攻克金陵之後,陳宮中有些宮人被虜了回來,送到了宮中,做沒人願意做的雜活。那冷宮便是個沒人願意去的地方,因此陳國宮人多被發配到了那裏。”金風道。

“我竟不知……”陳昭若說着,低下了頭,手中的拳頭也暗自握緊。

“夫人,我們回去吧?”金風問。

“不,我要去冷宮看看。”陳昭若說着,便要朝冷宮的方向走去。

金風無法,也只得跟着。服侍了陳昭若幾個月,她也摸清楚了陳昭若的性子,那就是,只要是陳昭若下的決定就別想輕易改變。她一開始是沒想到,這樣一個外表柔弱的姑娘,下決定後會是那樣的堅定、令人不敢質疑。

兩人一前一後到了冷宮附近,看見前方烏壓壓圍了一群人,都是來看熱鬧的。陳昭若卻在此時停了下來,駐足不前,望着冷宮的大門,嘆了口氣。

“夫人,我們回去吧,這裏陰森森的。”金風還是開了口,勸道。

陳昭若怎麽可能聽她的?她深吸一口氣,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卻沒注意到一個冒冒失失的宮女提着水正往這裏來。

“啊,夫人小心!”金風叫着,擋在了陳昭若身前。

陳昭若不防,險些被撞倒。水灑了一地,那宮女忙跪了下來,抓着陳昭若的裙角,連連磕頭請罪。

“你也太不當心些!”金風對那宮女道,“沖撞了婕妤,你可知錯?”

那宮女一把抓過陳昭若的手,似乎無意地摸了摸陳昭若的指尖,淚水奪眶而出。她哭道:“奴婢知罪……奴婢竟不知……”她話還沒說完,哭得更厲害了。

陳昭若聽了這宮女的聲音,一時愣住了。

“你……”陳昭若聲音忍不住發顫,她抽出了手,輕輕擡起那宮女的臉,道,“你,好大的膽子。”

“夫人,我們先回去吧。你正病着,這水濺到你身上了,若是病又重了,可還得了?這宮女,奴婢找人把她送去領罰即可。”金風關切道。

陳昭若搖了搖頭,看着那宮女,顫聲道:“無心之過,何必罰她?”又道:“你看她也是受了不少苦。不如帶回昭陽殿,近前侍奉。”說着,她眼睛有些發紅,似乎是被風吹的。

“夫人,”金風勸道,“這不合規矩,她一個冷宮做粗活的宮女,怎能近前侍奉呢?”

陳昭若看着那地上哭泣的宮女,深吸一口氣,對金風道:“本宮認識她。”

“夫人?”金風有些驚詫。

“她……從前在金陵,她是本宮的鄰居。只是後來,她搬走了,本宮也不知她的去向,未曾想,今日在這裏遇見,”陳昭若說着,蹲了下來,拉着那宮女的手,輕聲喚道,“青蘿,好久不見。”

那喚作青蘿的宮女擡頭,滿臉淚痕,張了張口似要喚什麽,可終究沒敢說出口。

陳昭若輕輕抱住她,紅着眼,道:“是我,是我。”

“主子,”青蘿在她耳邊極力地壓抑着自己的聲音,哭道,“奴婢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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