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常姝怒氣沖沖地在前走着,陳昭若在後緊趕慢趕。一個不妨,陳昭若被石子路凸起的部分絆了一下。

“哎呀!”

常姝聽見陳昭若一聲驚呼,下意識地便回身去扶,一把攬住了陳昭若的腰。所幸沒摔。

常姝扶着陳昭若站穩了,才松手問道:“你沒事吧?”

陳昭若答道:“妾身無礙。”

常姝點了點頭,回頭便要走,似乎是朝着昭陽殿的方向去的。

“殿下要去昭陽殿?”陳昭若在後一邊跟着,一邊問。

常姝只是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殿下――”陳昭若喊了一句,停了下來,看着常姝的背影,問,“殿下今日一直漫不經心,或是欲言又止……殿下若有話,不妨直說。”

常姝停了下來,閉上眼睛,嘆了口氣。陳昭若總是一眼就能看穿她。

陳昭若走上前來,看向了不遠處的一個小亭子,試探問道:“不如我們去那裏坐會?殿下也消消氣,莫要氣壞了身子。”

常姝看着陳昭若關切的模樣,方才的怒火已消了一半。她搖了搖頭,聲音柔和了下來,道:“還是去昭陽殿。你還病着呢,好容易出來走走,還遇上這檔子事。你今日還沒有喝藥吧?可別誤了時辰。”說着,強擠出了一個笑容,轉身帶着一行人向昭陽殿的方向走去,只是腳步慢了很多。

看着常姝這副模樣,陳昭若大概已猜到了常姝要說的話了。

幾人來到昭陽殿,陳昭若命金風上了茶,青蘿又把剛熬好的藥端了來給陳昭若服下。

陳昭若飲下,不由得嘆了一句:“好苦。”

常姝看着陳昭若喝下那藥,也點了點頭:“的确好苦。”

“殿下想說什麽?”陳昭若做了個手勢,示意周圍宮人都下去。常姝也給玉露使了個眼色。

一時間,偌大個昭陽殿只剩了常姝和陳昭若兩人。

“你,為何避寵?”常姝覺得這句話還真是難以說出口。

陳昭若只是如往常一般微笑答道:“妾身為何要避寵?妾身沒有避寵,妾身只是不想這麽快便得寵。”她故意說出了這個答案,便是要看看常姝的反應。

“為何?”

“太容易得手,便不會被珍惜了。”

“你想做被他珍惜的人?”

“是。”她輕笑。

常姝微怔,然後便笑了:“孤就說陛下多心了。”又對陳昭若道:“你、你如今也是妃子了,要盡到妃子的職責,不可如此随性。等到你病全好了以後,可莫要再推脫了。”

這幾句話比剛才那句還要難以啓齒。

陳昭若看着常姝,問:“殿下當真這麽想?”

常姝艱難地點了點頭,還要故意做出一副大度的模樣。

“殿下當真是千古難得的賢後。”陳昭若說道。

常姝聽出了這話中的諷刺,可她還是要一遍一遍地勸自己:“這是皇後該做的,這沒有錯。”

“殿下放心,妾身定将殿下的話銘記于心。”陳昭若又道。

常姝深呼吸了一口氣,站起身來,道:“你身子弱,今天又被林美人那樣說,想必也該好好休息了。孤就不打擾了,你也不必送了。”說罷,她轉身便要走。

“殿下,”陳昭若開口喚道,“殿下辛苦。”

“分內之事,有何辛苦?”常姝說着,自己推開了門,邁了出去。

陳昭若看着常姝的背影,一時出神。她是沒有想到,驕傲如常姝,竟會為了周陵宣來勸自己侍寝?看來在她心中,周陵宣的地位遠遠高過她。她那點癡心妄想,僅僅是癡心妄想。

好容易等她回過神來,拿了杯茶就要飲,卻忽然猛烈地咳嗽起來。

“主子,主子你怎麽了?”昭陽殿的宮人不知何時已回來了,青蘿忙跑過來,輕輕拍着陳昭若的背。

陳昭若忙深呼吸了幾口氣,緩了緩,拿帕子擦了擦嘴邊,對青蘿道:“馮美人居心不良。”

“主子?”青蘿沒想到陳昭若會說這個,她以為陳昭若會說些和侍寝、常姝有關的事。

“今日四人在花園,唯有她沒趟進渾水。林美人因嫉妒把矛頭指向我,又在言語中冒犯了阿姝……原本,第一次林美人拿我打趣之後,阿姝就已經示意過馮美人不要再講了,如今想想,林美人當初的确是沒有要接着講下去的樣子了。若不是馮美人接話,還提及阿姝,故意引導林美人,林美人又怎會那樣突然地說起常府?現在阿姝發怒,事情鬧大,我、阿姝,還有林美人,都難逃被編排的命運了。”陳昭若道。

金風在此時走了進來,手裏還提着一個食盒,對陳昭若笑道:“馮美人有心了,知道夫人今日受辱心情不佳,特意命人送了這糕點來,望夫人寬心。”

陳昭若看着那食盒,眼中有一絲狐疑,道:“放在這裏吧。”

金風便把食盒放在了陳昭若面前,然後便退下了。

陳昭若給青蘿使了個眼色。青蘿會意,拔出一根銀針,打開食盒,挨個紮了一遍,銀針并未變色。

“諒她也不敢,”陳昭若道,“只怕這糕點裏有別的東西,用銀針驗不出來的。”

“主子,那這些我們怎麽處置?”青蘿問。

“喂鳥吧。”陳昭若道。

她實在是覺得這些吃食不對勁。況且,馮美人給各個宮中送糕點的頻率也太高了些,幾乎是日日都送,有時禦膳房送來的糕點都沒這麽體貼而多變。

想着,陳昭若皺了皺眉。

林美人那般嬌縱目中無人,無非是因為生了個皇長子,再加上她是丞相府出來的,自覺比其他妃嫔高出一截罷了。而馮美人不過是從前太子府裏的一個小丫鬟,又無父無母的,也不知她哪來的膽子挑撥是非。

“想來馮氏也給阿姝送了糕點過去,這可如何是好?”陳昭若忽然一驚。

“金風!”陳昭若喚道。

金風忙跑了進來,問:“夫人何事?”

“你速去椒房殿,若遇上馮美人的宮人給椒房殿送點心,便攔下。若是已經送到了椒房殿,便裝作無意摔在地上。總之,不能讓那東西進皇後的口!”陳昭若道。

金風有些疑惑,她尴尬地笑了笑:“夫人,這不好吧?”

“你只管去做,”陳昭若道,“皇後不會怪罪你的。”

過了半晌,金風回來了。

“如何?”陳昭若問。

“奴婢裝作無意,撞倒了那送糕點的宮女,糕點灑了一地,是不能送去的了。”金風道。

陳昭若終于放下心來,點了點頭,道:“好。”

金風小心翼翼地問:“夫人為何要如此啊?”

陳昭若一時還真想不出合理的解釋,便挑眉笑道:“後宮妃子之間給對方難堪,還需要理由嗎?”

“原來如此。”金風說着,低了頭,掩飾住了自己眸中的那股子憤怒。

可陳昭若還是注意到了,她只是嘆了口氣:沒別的法子了。

常姝走在回椒房殿的路上,忽然見吳公公走來,對她行了一禮。

“見過殿下。陛下請殿下移駕宣室。”吳公公颔首道。

常姝問:“可是因為林美人的事?”

吳公公點了點頭,又道:“陛下已寬恕了林美人,奴才正要去傳口谕呢。”

“寬恕?”常姝不禁冷笑,“陛下可知林美人受罰其中緣由?”

吳公公道:“陛下剛下早朝,林美人身邊的宮女便哭着去見了陛下說了此事。”

“陛下竟然只聽了一個宮女的話便赦免了林美人?這實在草率。”常姝說着,給玉露使了個眼色。玉露會意,取出錢袋遞給吳公公。

常姝看着吳公公接過錢袋,道:“公公一早便這麽忙碌,不妨先找個地方坐着歇歇。”

吳公公明白這是常姝叫他拖延時間。他本就對目中無人的林美人不滿,常姝之言正合他意。于是吳公公一颔首:“奴才明白,殿下放心。”

“吳公公辛苦了。”常姝說着,便轉身去了宣室的方向。

吳公公看着常姝的背影,掂量掂量手中的錢袋,也換了方向,繞路去了。

常姝到宣室時,周陵宣正在批閱奏折。香爐裏升起冉冉香煙,整個宣室朦朦胧胧的。

“妾身參見陛下。”常姝十分端莊地行了一禮。

大殿內早已屏退了下人,只有他們兩人。周陵宣卻只顧批閱奏折,筆也不停,頭也不擡:“皇後竟然還知行禮?”

“妾身知道在這宮中,最不能缺的便是禮數,”常姝說着,擡起頭看着周陵宣,“敢問陛下,妄議君上,可否合禮?”

“自然不合。”周陵宣說着,擡起了頭,卻沒放下筆。他看着常姝,卻是一副“我看看你還能說些什麽”的模樣。

常姝依舊是在地上跪着,直視着周陵宣:“林美人作為妃子,在皇長子面前妄議君上、抹黑婕妤,于陛下清譽有損,亦毀婕妤之名。妾身已對她小施懲戒,但最終如何懲治,還請陛下定奪。”

大殿內一時安靜了下來,兩人都直視着對方的眼睛,對峙着。

周陵宣靜靜地看着常姝,卻忽然笑了,放下了手中的筆:“寡人竟不知,皇後還有這般善辯的時候。”畢竟從前,常姝在周陵宣面前實在是很是容易哄騙。如今她忽然顯露出精明的一面,倒還真讓周陵宣不适應。

不過也難怪,常姝雖只有十七歲,但畢竟理家多年,于這些事務很是精密,對待該罰之人也一向不手軟。從前周陵宣是沒機會見到她這一面,如今常姝掌管後宮,也就免不了。

“不是妾身善辯,是事實如此,”常姝道,“陛下可知,今日林美人在我們面前都說了些什麽?”

周陵宣搖了搖頭,道:“那宮人說林美人一時失言激怒皇後,所以被罰跪。寡人憐惜林美人身子弱,便已派了人去恕她無罪,倒還真不知她如何失言了。”

常姝低頭道:“她說,陛下在常府中便臨幸了婕妤。”

此言一出,周陵宣的臉明顯冷了下來。

常姝擡頭見周陵宣臉色不好,一時便心軟了:“陛下,這些只是流言而已。”

“流言?”周陵宣冷笑一聲,“皇帝淫亂将軍府?好歹毒的流言。”

常姝低了頭,不再說話。只是周陵宣越想越氣,接着罵道:“編排這流言的人好生惡毒!你和陳婕妤都出身于将軍府,寡人若在将軍府臨幸了陳婕妤,想必你在那些流言中也難逃一劫。若真的傳揚出去,教人知道皇帝、皇後和婕妤都行為無狀、不能端莊自持,那天底下又會橫生出多少流言?更何況常大将軍曾是寡人太傅,若讓人以為寡人在老師家做這種事,天下人會怎麽想寡人?”

周陵宣越說越生氣,咬牙切齒地道:“寡人看你是罰得輕了!她一個美人,在宮裏一點也不顧着自己的身份,竟然說出這種話!”說着,又喊道:“來人!”

一個小太監忙從殿外進來,問:“陛下有何吩咐?”

“去告訴林美人,讓她跪夠了十二個時辰再起來,從此以後,每日午時都要在她的漪瀾殿前跪足一個時辰,風雨不辍!”周陵宣惡狠狠地道。

小太監領命下去了。

周陵宣回頭,看見了還在地上跪着的常姝,嘆了口氣,道:“起來吧。”

常姝便要起來,可跪得久了,一時間竟起不來了。周陵宣嘆了口氣,從臺階上走了下來,一把撈起了常姝,道:“枉你習武多年。”

常姝低頭道:“進宮這麽久,妾身顧及着皇後該有的穩重,都沒再練過,如今忽然跪了這麽久,是有些撐不住了。”

周陵宣看着她,忽然有些感慨:從前也是個明媚率性的姑娘,有些時候也會口無遮攔,如今進了宮倒還真的端莊穩重了些,多了幾分韻味了。

可他立馬又想到了威名遠揚、手握大權的常宴和戰功赫赫、張揚直率的常輝,一下子便冷靜了。

常姝擡了頭,看着周陵宣陰晴不定的臉,輕聲喚道:“陵宣。”

周陵宣回了神,意識到自己此刻和常姝距離太近,便又轉了身去上了臺階,在案前坐下,道:“皇後辛苦了。”

“分內之事罷了,”聽見了周陵宣的稱呼,常姝頗有些落寞地低了頭,“陛下忙于政務,妾身告退了。”

說罷,常姝轉身便要走。

“咳咳,”周陵宣在此時清了清嗓子,“過幾日寡人要去骊山甘泉宮散心,你和陳婕妤都跟着來吧。”

常姝一愣,然後便反應過來,又行一禮:“多謝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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