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甘泉宮。

陳昭若收拾了妝容,又換了一身湖藍色的長裙,帶着青蘿走出了自己的寝宮,四處閑逛。

青蘿一邊跟着,一邊低聲問道:“主子,柳侯會來找我們嗎?”

“他會來的,”陳昭若微笑道,“他若不來,為什麽要一大早趁着我在周陵宣房中之時派人告假呢?”

陳昭若正說着,一轉彎,便看見了同樣假意閑逛着的柳懷遠。

柳懷遠看見陳昭若,表情瞬間凝重了起來,上前去,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見過夫人。”

陳昭若也回了一禮:“柳侯安好?”

柳懷遠擡起頭來,眼神複雜地看着陳昭若:“臣很好。”

陳昭若看了一會柳懷遠,嘆了口氣,道:“你沒以前精神了。”

柳懷遠也道:“你看起來也消瘦不少。”

“走吧,陪本宮四處逛逛,說說話,”陳昭若說着,轉過身去,“你也別緊張,讓人瞧出不對,便不好了。”

柳懷遠苦笑道:“你這要求也太高了。”

兩人說着,便一前一後裝作散步的模樣在這行宮中閑逛。柳懷遠也是低着頭,做出個謙卑恭敬的模樣。

“長清,”柳懷遠低聲道,“我以為你死了。”

“我想殉國,可沒成功,”陳昭若聽到了那個稱呼有些恍惚,她嘆了口氣,“你這些年可還好?”

柳懷遠不由得苦笑一聲:“好?怎樣才算好?活着嗎?那自然很好。可我如今背着個叛國的罪名被陳地舊人憎恨,又扛着個賣主的罵名被周臣恥笑。可憐我柳家幾世英傑,最後竟落了個如此下場。”

陳昭若停了下來,轉身看向柳懷遠,看着他,十分鄭重地道:“對不起。若當初我可以攔得住我兄長,就沒有今日了。”

柳懷遠強擠出一絲微笑:“不怪你。你當時病重,險些活不下去,白美人又在冷宮自盡,你自己的事都是一團亂麻,心有餘而力不足。”又低頭憤恨地道:“我只恨他!我和他從小一起長大,卻沒想到,他會如此薄情寡義,全不顧多年情誼,竟然要誅我九族!”

陳昭若一時無言,靜靜地轉過身去,接着漫步在這行宮裏。

“你是怎麽活下來的?”柳懷遠問,“陛下下旨,屠滅了陳國王室,我以為你難逃一死。昨日看到你們,我還以為自己見到了鬼魂。”柳懷遠說着,自嘲地笑了笑。

“我記得聽人說過,宮中陳婕妤是常府妾室的侄女,”柳懷遠想了想,接着道,“常宴救了你?”

陳昭若輕輕點了點頭,又回頭看向柳懷遠,打量了一番,問:“你不會出賣我吧?”

柳懷遠輕輕一笑:“你還信不過我?”

“我自然信得過你,不然也不會那麽堂而皇之地在你面前出現,”陳昭若道,“我只是信不過你身邊的人。”

“我身邊的人都是我從陳國帶來的,都是心腹。”柳懷遠道。

“我不是說那些侍從,是寧王,”陳昭若微笑着看着柳懷遠,“我看得出來,你二人關系非同一般。”

柳懷遠一時語塞:“你怎麽忽然說這個?”

“故友相見,難道不該談談終身大事嗎?”陳昭若打趣着,看柳懷遠的臉一陣紅一陣白,不由得微微一笑,轉過身去接着前行。

“那你和常皇後呢?”柳懷遠不甘心地反擊,“我也看得出來,你看她的眼神格外不同。”

陳昭若聽了,低下頭去,淺淺一笑,輕聲道:“我的确很喜歡她。”

柳懷遠道:“當年的婚約可真是胡鬧。一個喜歡男人,一個喜歡女人,可怎麽在一起?”說罷,自己都笑了。青蘿的臉上也露出了微笑。

陳昭若來到欄杆邊,看向南方,感慨道:“見到故人真好,仿佛回到了從前,仿佛那些事都沒發生過,一切還是老樣子。”

“可我們終究不可能回到從前了,”柳懷遠說着,看向陳昭若,神情逐漸凝重起來,“說吧,你到底想做什麽?”

“想做什麽?”陳昭若微笑着反問,“你還不了解我嗎?”

“複仇?”柳懷遠心中一緊,還是說出了這兩個字,“不可!”

“為何不可?”

“你這是以卵擊石,不自量力!”

“我明白,”陳昭若一笑,“所以我來找你。”

“你找我做什麽?我可不想再落下個叛國不忠的罪名!”柳懷遠壓低聲音急急說着。

“放心,我不會連累你犯下這樣的罪名的,”陳昭若道,“我只是想讓我們互幫互助。”

“你究竟要做什麽?”

陳昭若聽了這話,臉上露出了詭異的微笑,和她平日裏清冷溫婉的氣質半點不符,陰森森的讓人害怕:“我要把他帶給我的一切,全部奉還給他。”

“而你,”陳昭若看向柳懷遠,“那些陰暗下賤的事我不會讓你做的,我只是想讓你成為我在朝中的依靠,同時我也會幫你收買人心,兩全其美。”

陳昭若說着,步步逼近柳懷遠,在離他三尺之地停了下來,問道:“如何?”

“你不是有常家嗎?常家如今風頭正盛,足夠庇護你了。”柳懷遠道。

“你在同我說笑嗎?”陳昭若冷笑一聲,“莫說常宴常輝知曉我的底細,斷不可能幫我。就說周陵宣,他早已忌憚常家,常家又一向張揚,早惹得群臣不快,只不過是念在常家統一有功,才都克制着自己罷了。據我觀察,周陵宣早就對常家起了殺心,我如今恨不得早點撇開和常家的這層關系,不然遲早受到連累。”

柳懷遠愣了愣:“陛下對常家有殺心?”

“怎麽?你看不出來嗎?難道還真是當局者迷?”陳昭若諷刺道。

柳懷遠想了想,腦子裏一團亂麻,道:“前些日子的軍饷之事,陛下震怒不假,可查清緣由後不僅賞賜賠禮,還親自登門致歉。這些日子也有不少禦史上本參大将軍,也是有理有據的,但都被陛下壓下了,還罵了那些禦史一通,怎麽看都不像是有殺心。”

陳昭若聽了,低頭細想了一瞬,擡頭,對着柳懷遠說了六個字:“鄭伯克段于鄢。”

柳懷遠也反應過來,看向陳昭若。

陳昭若緩緩轉過身去,接着沿着欄杆,一邊想着,一邊向前走:“常家真是大禍臨頭了。我也勸過常宴,讓他及早抽身,可他偏偏不聽。若是他此時能乞骸骨,只怕還能保全常家,皇後那裏也不會太難過,還有……”

“長清,”柳懷遠突然出口打斷了陳昭若,“你當真想要報仇嗎?”

“那還有假?”青蘿插嘴道。

“那你有沒有想過,報仇以後,會怎樣?”柳懷遠追問。

“為什麽問這個?”陳昭若不解,一時語塞。

柳懷遠嘆了口氣:“他是天子,他的安危關系到天下的太平。你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可你有沒有想過,若你真的這麽做了,攪得朝廷動蕩,那這天下該如何呢?”

“這不是我該想的事。”

“這就是你該想的事,這本就是你常常想的事!”柳懷遠道。

陳昭若看向柳懷遠,苦笑道:“我顧不得這麽多了。”說罷,轉身便走。

“曾經的長清公主不會不顧及天下安危,”柳懷遠追上來道,“我認識的長清公主不是那樣只顧私仇的自私自利之輩,她是少有的真正胸懷天下、光明磊落之人!”

陳昭若聽了,不由得停下了腳步,低頭自嘲:“長清公主,和陳國一起亡了。”說罷,擡腳便要走,卻又忽然想起了什麽,停了下來,回頭問道:“你還記得從前陳宮裏的孫妃嗎?”

柳懷遠點了點頭:“那個用含麝香的藥、毒害宮中孕婦致其流産或不孕的孫妃?自然記得。我還記得,你哥哥把她吊死在了城樓前。”

“我需要那個藥。”

“你方才還說不會讓我做陰暗下賤之事。”

“是我自己用。”陳昭若說着,轉身離去。

想起了昨夜的事,她不由得緊緊攥起了拳。

柳懷遠呆呆地站在原地,嘆了口氣,搖了搖頭,轉身走了。

午時過後,常姝和常輝已捆着鹿回到了圍場門口,常媛和于仲也在那裏等候多時了。

于仲和常媛見了常姝,便下馬行禮。

“于二公子,你怎麽回來得這麽早?”常姝問。

于仲微微一笑:“臣不擅狩獵,便早早回來了。”說着,又看向那頭鹿,笑問道:“不知這鹿是殿下打的還是車騎将軍打的?”

常輝笑道:“是皇後打的。”

于仲忙誇贊道:“殿下巾帼不讓須眉,臣欽佩不已。”

正說着話,只見周陵宣和寧王周陵言也騎着馬來了,兩人各自打了一頭鹿。

寧王周陵言一見到常姝身後的鹿,便對周陵宣笑道:“陛下,看來我們還是來遲了。”又對常姝笑道:“恭喜殿下了。”

周陵宣看着那鹿,又看了看常輝,微笑着問道:“這鹿真是皇後打的?”

常輝忙笑道:“的确是皇後親手打的。陛下可看這鹿身上的箭,便是皇後當初拿的。”

周陵宣眯着眼睛看了看,點了點頭,道:“還真是。”又對常姝笑道:“君無戲言。皇後從今以後,想什麽時候見家人就什麽時候見,不必顧及那許多約束了。”

常姝忙行禮謝恩道:“多謝陛下。”

“回去烤鹿肉去吧,”寧王周陵言在一旁笑道,“也不知柳侯酒醒了沒。”

衆人說着不由得一笑,周陵宣便調轉馬頭,朝着行宮方向去了。

常輝就要上馬,卻被常姝一把拉住,在他耳畔壓低聲音,賭氣道:“明日我還要來圍場,我要自己親手打一頭鹿。”

常輝笑了:“你這又是何必呢?”

常姝不甘心地看向前方,道:“阿媛連騎馬都不利索,于二公子早早地就回來了,剩下幾個人,除我以外,每個人都打了一頭鹿。我可不甘心。”

“好,那明日,我陪你,”常輝笑着說道,卻又補了一句,“你呀,什麽時候能改掉這個好勝的毛病。”

“你還好意思說我?”常姝眼睛一瞪,“你若是不好勝,何至于在戰場上那般拼命?”

“那可不一樣,我是為國為家,況且戰場上是生死相搏,不容懈怠,你呢,”常輝笑了,“你是小孩子脾氣。”

常姝看見前面常媛停了下來回頭看她,便嘆了口氣,對常輝道:“阿媛在等我們呢,我們先過去吧。”

“遵命,殿下。”常輝笑道。

“你又打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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