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且說常姝獨自帶着幾個侍衛進了深林之中,尋了半晌沒看見鹿群,便下了馬,倚着樹看向遠方。
她如今滿腹心事,各個都讓她心煩意亂的。她嘆了口氣,心中卻忽然懷念起陳昭若的筝聲來。
其實,有些煩惱,她從前也是有的。只是好像遇見了陳昭若之後,聽着她的筝聲,自己自然就安定了下來,似乎忘卻了所有煩惱。
那段日子真好啊,有夕陽,有秋千,還有筝聲。
可如今,陳昭若怎麽可能再給她彈筝呢?
想着,她嘆了口氣,翻身上馬,便要去昨日常輝帶她打鹿的地方。
她一路騎着馬,剛要上坡,卻遠遠地看見了周陵宣和寧王周陵言兩個人也騎着馬正往這裏來,很明顯他二人也看見了她。常姝便停了下來,轉向周陵宣的方向行去,到了跟前,微微颔首,道了一句:“妾身見過陛下。”
周陵宣沒有說話。反倒是寧王周陵言,看見帝後二人碰面,自覺多餘,便笑道:“陛下,臣先去打獵了。”
周陵宣點了點頭,周陵言便騎着馬飛快地去了。
周陵宣看向常姝,道:“下來走走?”
“都聽陛下的。”常姝恭敬地答道。
二人下了馬,侍衛們自然也下了馬,一行人就這麽走在圍場裏。
帝後并行,常姝卻默默無言,她明明心中有百般不解千種不快,可礙于身份,她還是沒有說。她心中明白,如今已比不得從前了。
“這些日子,寡人有些冷落了你,你別介意。”周陵宣眯着眼睛看向遠方,語氣平常,似是在說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
常姝答道:“陛下嚴重了,妾身豈敢介懷?”
“之前,寡人誤會了你,對你态度不好,你也別怪罪。”
“陛下這話折煞妾身了。”常姝道。
周陵宣正走着,聽見常姝的話,卻停了下來,扭頭看向常姝,用頗有些玩味的眼神審視着她,笑道:“這不是你的性子。”
若是入宮前的常姝,怕是要諷刺他幾句,然後才會乖乖聽他的話。如今這般恭恭敬敬的,的确讓他不适應。不僅如此,他從前只當常姝是個性子嬌縱、又好哄騙的大小姐,前些日子在林美人的事情上,他忽然發現這還是個在處事上有些精明的丫頭,甚至如今她也會忍着自己的性子了,就算怄氣也是規規矩矩、有理有據的……他本以為,他把她娶進宮後,只需時不時地安撫一下,就能把這丫頭牢牢掌控,可如今看來,似乎沒有這麽簡單。
其實,昨日就算是陳昭若不說,他也要來借此機會安撫一下常姝了。安撫常姝,便能安撫常家。常家勢大,如今還不能輕易冷落。他前些日子,是有些心急了。
常姝只是看着遠方,默默無言。
周陵宣發現的她身上的變化,她自己其實也有所察覺,只不過她沒有周陵宣想的那麽深。她并不喜歡這樣的變化,這樣的變化是伴随着滿腹無法排解的心事而來的,伴随着她極力壓抑着自己的本性得來的……雖時日不長,可真是太累了。
“有你管理後宮,宮中今日安穩不少,寡人也放心。”周陵宣接着說,同時,他還仔細觀察着常姝的表情。
“都是妾身分內之事。”常姝聽了這話心裏有些開心,不自覺地露出了微笑。
周陵宣微微一笑,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氣。這丫頭本質上沒變,還是給塊糖就能安撫的。
“寡人很懷念從前的日子,”周陵宣看向遠方,假意感慨,“那時大将軍還是太傅,寡人常常登門拜訪。那時的你還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誰都不怕。寡人記得,那時大将軍教寡人練劍,寡人總學不好,你卻一學就會,學會便罷了,還總是要和寡人比試,連常輝那樣張揚的性子都不敢如此……”
周陵宣說着,不由輕笑,轉頭看向常姝,道:“可每次都是你贏,寡人從來沒贏過。若是別人,必然因為寡人的身份而假意落敗,也只有你,能把寡人當作一個普通人來看待了。”
常姝聽着他的話,目光越飄越遠,往事一一浮現在眼前。
“總角之宴,言笑晏晏。”她輕聲念着,低頭淺淺一笑。
“寡人當時便想,若不能勝了她,便一定要娶了她。”周陵宣玩笑道。
“阿姝,若我們能一直像從前一般無憂無慮的,該多好。”周陵宣又嘆了口氣,握上了她的手,道。
這一次,常姝沒有立刻把手抽出來。
她的眼神熱烈而專注,只是,她的目光卻并不在周陵宣的身上。
周陵宣順着她目光看去,不由得嘆了口氣:那邊是一大群鹿。
“皇後是和鹿群有仇嗎?昨日打了鹿,今日還要打?”周陵宣問道。
其實常姝并不是沒聽見周陵宣的那番告白。只是那日,周陵宣懷疑是她威脅陳昭若不要侍寝而上門問罪的時候,她便心存芥蒂了。她雖仍愛着周陵宣,可她同時也在懷疑自己看錯了人,她實在不能輕而易舉地把自己的心剖出給他看來回應他了。她只能裝作沒聽見的樣子,把目光放在了那鹿群上。
常姝抽出了自己的手,翻身上馬,一邊拔出背上的箭一邊朝着鹿群奔了過去。
周陵宣也騎上了馬。只見鹿群聽見了聲響,就要逃離,常姝在馬上,不慌不忙,挽弓搭箭,一箭射了過去,正中鹿身!
只是那鹿并沒有死,而是摔倒之後又掙紮着站起,随着鹿群逃離。常姝便收了箭,策馬揚鞭就追了上去。那鹿跑得慢,常姝輕而易舉地就趕上了,拔出短刀,一刀封喉。
血濺在她身上。看着那頭鹿倒下,她心裏登時舒暢了許多。她下了馬,把那頭鹿綁縛了,一回頭卻看見周陵宣憂心忡忡地看着她。
“陛下?”常姝輕聲喚了一句。
“皇後英武。”周陵宣微笑道。
常姝的随行侍衛上前收了獵物。常姝翻身上馬,對周陵宣道:“陛下說笑了。”又道:“妾身累了,也該回去了。”說罷,她已完成了自己的心願,便要原路返回。
“皇後,”周陵宣喚道,“不再陪寡人走走?”
常姝看着周陵宣,心一軟,道:“那妾身就再陪陛下走走。”
周陵宣滿意地點了點頭。他環視四周,看向了那向陽的山坡,山坡上有一條獸徑。周陵宣道:“從那走吧。”
一行人便騎着馬上了山坡。初冬時分,向陽的山坡上還是很暖和。周陵宣騎着馬在前面走着,常姝也騎着馬在他稍後的地方跟着。常姝的眼睛一直沒離開過周陵宣,在他身後時,她似乎可以毫無顧忌地如同往日一般專注地凝視着他,什麽皇帝皇後的身份此刻都不重要了。
可她心裏卻莫名其妙地又多了幾分苦楚和愧疚,她的眼前忽的浮現出陳昭若的模樣。
正發呆時,只見前面的周陵宣忽然停了下來,并且擡手示意衆人不要再行。
常姝問:“陛下,可有不妥嗎?”
周陵宣回頭問常姝:“你有沒有聽見什麽聲音?”
常姝仔細側耳聽了聽,搖了搖頭。
一個侍衛下了馬,簡單察看一番後,對周陵宣禀報道:“陛下,此處有野豬的糞便。”
“野豬?”周陵宣兩眼放光,“寡人還從未獵過野豬呢。今日便要試試。”
說着,周陵宣便四處張望,忽然樹後有一影,挽弓搭箭,對着那黑影便射了出去。
箭插在了樹幹上,野豬一驚,便轉身逃走。周陵宣就要策馬去追,常姝忙道:“陛下,妾身曾聽說野豬雜食群居,不好對付。況且舊時曾有野豬傷人致死的傳聞,陛下還是莫要冒險了。”
周陵宣聽了這話,只覺得其中似有輕蔑之意,他冷哼一聲,道:“寡人羽林軍在側,何懼那小小畜生?”說罷,一揮鞭子,便追了上去。
常姝無奈,只得跟着。
周陵宣越追越快,眼瞅着就要追上野豬,便在馬上拿出了弓箭。可誰能想到,那野豬似乎是被追急了,竟然停了下來,趁着這個空當朝着周陵宣的馬匹撞了過去!
周陵宣的馬受了驚吓,前蹄高高擡起,周陵宣手裏抓着弓,一時手忙腳亂,竟然沒能拉住缰繩,也丢了弓箭,一下子被從馬上掀了下來,跌落在地!那馬也受了驚吓,回頭便飛奔離去。周陵宣的馬一逃,後面的馬也都被沖亂了,場面一時間混亂至極。
常姝好容易按下了自己的馬,卻看見那野豬竟然就要向周陵宣沖過去!周陵宣跌落在地,手裏沒有武器,正是危在旦夕!
常姝來不及多想,拿着短刀便從馬上跳了下來,擋在了周陵宣身前,一邊要拉起周陵宣,一邊回手就給了那野豬一刀!
野豬哀嚎一聲,卻沒死。常姝本想把刀拔出來再補一刀,卻沒想到就要拔出時,那野豬一個猛轉身,常姝一個不妨,竟沒抓緊自己的短刀,短刀掉在了地上。常姝剛要去撿,那野豬卻又朝着二人沖了過來,直接撞上常姝的肩頭,把她的右臂踩在腳下!
侍衛們在遠處,不敢放箭怕傷了帝後,便只能拿着短兵沖了過來,可已太遲了,一眨眼的工夫,常姝便被那野豬踩在了腳下,周陵宣倒是趁機起來逃離了。
侍衛們圍了過來,把野豬當場刺死,把常姝救了下來。她的右臂已是一片的血肉模糊,眉上也有了一道口子。她疼痛難忍,卻還是強咬着牙,來到了周陵宣面前,問了一句:“陵宣,你可還好?”
周陵宣看着常姝,一時心情複雜,點了點頭:“寡人無事。”
常姝虛弱地點了點頭,眼睛一閉,便昏了過去。
“還不快把皇後送回去!”周陵宣大聲喊道。
“若皇後有事,你們都要被問罪!”他看着常姝身上的血,嘴唇止不住地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