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阿姝……阿姝……”
夢裏,常姝聽見有人這樣喚她。她聽見這呼喚,沒來由地安心了許多,仿佛自己還是在常府,還是那個未出閣的女兒。
常姝醒來時,天已經黑了。
眼前,只有陳昭若。陳昭若已哭紅了眼,坐在她的床榻邊,緊張而關切地看着她。另一邊的桌子旁,常媛正趴在桌子上睡着。玉露金風還有青蘿,也都在門邊候着。
“玉露,玉露!殿下醒了!”陳昭若忙喚道,慌慌張張的,一點沒有平日裏的那份從容端莊。
玉露和金風忙跑了過來,叫了一聲:“殿下!”話音未落,眼圈也紅了。
常媛也醒了,忙跑了過來,喚了一句:“長姐……”
“還不快去叫太醫!”陳昭若對玉露道。玉露如同大夢初醒,忙小跑着去找太醫了。
“怎麽是你?”常姝無力地問。她想坐起來,可胳臂一動便是說不出地疼痛難忍,不由得悶哼了一聲。
“怎麽?為何不能是我?”陳昭若苦笑。
“你,你如今是婕妤,不必如此親力親為,”常姝道,“況且,夜深了,如今又是冬日,你身子又不好,別把自己熬壞了。”
陳昭若低了頭,似乎在克制着什麽,開口道:“皇後有恙,妃嫔侍疾,天經地義。”
“原來是因為這個,”常姝輕笑,嘆了口氣,轉頭看向上空,“你知道孤最讨厭那些矯情做作的繁文缛節,如今既然只有你我,你不必如此。”
陳昭若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常姝。
常媛在一旁坐了下來,看着常姝,默默無言。
“陛下可好?”常姝問。
“他好的很。”陳昭若答道,語氣如常,只是其中似乎多了一些怨憤,在場衆人也沒放在心上。
“他好,我便放心了。”常姝道。
“陛下已歇息了,大哥是外男,不便夜裏守着,也回去了。”常媛道。
常姝聽了,只是點了點頭。
“宋太醫,這邊請!”玉露的聲音響起,宋太醫進了門。陳昭若忙起身,給宋太醫讓了位置。
宋太醫到了跟前,常姝便先開口道:“太醫,孤右臂疼得緊。”
宋太醫道:“殿下右臂被野豬踩踏,肩頭被撞,骨折多處,因而會疼痛難忍。不過殿下放心,臣已為殿下處理過了。”說着,宋太醫坐了下來,便給常姝把脈。
常姝聽見“骨折多處”的話,心登時一沉,問道:“那還能好嗎?”
宋太醫颔首道:“只要殿下遵醫囑,斷裂處自然能重新長好。”
“當真?”常姝的眼裏滿是期盼,“孤還可以騎馬射箭,舞刀弄槍?”
宋太醫面露難色,看了陳昭若一眼。陳昭若輕輕搖了搖頭,宋太醫便道:“當真。”
常姝放下心來,笑了,嘴裏連連說着:“那便好,那便好……”
一旁的陳昭若看了,卻倍覺心酸。玉露也低下了頭。而常媛則不明內情,坐了下來,也跟着常姝開心,笑着道:“長姐放心,一切都會和從前一樣好的。”
常姝也笑了,伸出左手,摸了摸常媛的頭發,笑道:“會越來越好的。”
宋太醫診了脈,道:“殿下外傷嚴重,除此一切都好。臣回去給殿下再開幾道調理的方子,殿下要按時服用。”
常姝點了點頭。玉露十分自覺地拿出了錢財打賞宋太醫,又送宋太醫出門了。
青蘿捧着茶走了進來,到了陳昭若身側,說:“主子,喝口茶吧,你從回來到現在連口水都沒喝。”
常姝聽了,不由得看向陳昭若這邊。
陳昭若忙給青蘿使了使眼色,微笑道:“你就會誇張。”說着,便接了茶來,飲了一口,便放了回去。
金風只是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二人,眼裏充滿了不屑。
“惺惺作态,”金風心裏想着,“殿下出事,你們不知得有多開心。枉你在常府時,殿下對你那樣好!”
玉露立在榻邊,對常姝道:“殿下,你不知道,你受傷,陛下有多緊張。他放出話來,若殿下有事,所有随侍的羽林軍都要被問罪……”
“羽林軍護衛不力,致使皇後受傷,就該被問罪。”陳昭若冷冷地打斷了玉露的話,青蘿輕輕地拉了一下陳昭若的袖子。
玉露不滿地看了陳昭若一眼,又接着道:“陛下在這裏守了很久,等宋太醫為娘娘包紮好了,過了好一會才離開。”
“殿下是為保護陛下受傷的,陛下理當如此。”陳昭若冷冷地接過話茬。
常姝心中奇怪,陳昭若今日為何說話帶刺?她看向陳昭若,一時竟覺得那是妒忌。妒忌周陵宣對自己如此關懷?不,不像。這其中還有憤怒。
顯然,在場衆人,除了青蘿以外,大家和常姝都是一樣的想法。
場面一時尴尬不已。常媛明白,常姝身為皇後,又受了傷,此時不便說些什麽;玉露和金風是下人,也不應當說些什麽。常媛便清了清嗓子,道:“表姐,你身子不好,如今太晚了,不如回去歇息,明早再來看長姐,如何?”
陳昭若也知道自己失言了,可她一想到周陵宣的所作所為便氣憤不已!常姝那樣喜歡他,他卻讓她受了這樣重的傷!她在這裏昏迷不醒,他卻自己回寝宮歇息去了!簡直是混賬一個!
陳昭若聽了常媛的話,看着常姝,冷靜了一下,行了個禮,道:“殿下保重,妾身告退。”說罷,便帶着青蘿離開了。
陳昭若前腳剛踏出房門,這邊玉露就埋怨道:“陛下對殿下好一點,她便成這般模樣了。”
常媛低了頭,只作沒聽見。
“少說幾句吧。”常姝道。
“怕什麽,”玉露道,“這屋子裏的,都是咱們常家的人。”
金風終于忍不住了,對常姝道:“殿下,陳婕妤确實心懷妒忌,常常暗地裏給殿下添麻煩。”
“住口!”常姝面色一變,嚴厲起來,“你如今是陳婕妤的婢女,怎能在背後搬弄主子是非?虧我從前在常府時,覺得你還是個拎得清輕重的人!”
金風十分委屈,跪在榻邊,道:“殿下,金風雖為婕妤婢女,但心裏一直向着殿下。”
“別說了,”常媛輕聲阻止金風和玉露,又看向常姝,道,“讓長姐好好養傷吧。平日裏兩位姐姐也是懂事知禮,怎麽今日便這樣沖動了呢?”
玉露低頭道:“二小姐,是奴婢一時失言了。這些日子過得憋屈,奴婢一時忍不住。”
“你們為我好,我知道,”常姝開口道,“只是昭若,她還沒和我到結仇的份上。宮中妃子這麽多,若每一個你們都要這樣去議論,那宮裏得亂成什麽樣子啊?”
“殿下……”
“好了,孤乏了,你們也都各自休息吧。”常姝實在不想聽她們再說這些話了。
“長姐,”常媛開口道,“妹妹有話要說。”
常姝睜開眼睛,看見常媛懇切的眼神,點了點頭,金風和玉露便都各自退下了。
“長姐,依我看,表姐未必有兩位姐姐說的那樣心懷嫉妒,”常媛道,“長姐受傷後被送到圍場門口,表姐急得縱馬趕來,還險些從馬上跌下。行宮裏一團亂,也是表姐一直指揮着,宮人們才安穩下來,表姐也一直在這裏守着,半步都未曾離開。陛下來了,她也沒顧得上,只是在這邊候着,就像長姐屋中走水那次一樣,誰勸都不走。”
常姝默默聽着,心中百感交集。
“長姐,我們和表姐相識不到一年,她也太過神秘,我們看不清她真正的脾性。可若說因妒忌便在暗地裏使絆子,那也絕非她所為。”常媛十分誠懇地道。
常姝笑了,打趣道:“她給了你多少好處,你這樣幫她說話?”
常媛低了頭,道:“長姐說笑了。其實,妹妹說了這麽多,只是想說,長姐和表姐都不是那種為了陛下恩寵而背地裏使壞的人,為何你們不能放下那些無聊可笑的芥蒂,好好相處呢?我知道,長姐是想和表姐好好相處的,表姐也有一顆想和長姐親近的心,若是為了陛下恩寵,你們便生分了,那才不值呢。”
“怎麽不值?”
“帝王家事便是國事,後宮前朝實為一體。表姐雖不姓常,但畢竟是常府出去的。不管陛下是寵愛長姐多一些還是寵愛表姐多一些,總歸是對常家的寵愛。況且,陛下是因為長姐才認識表姐的,陛下寵愛表姐,何嘗不是看重長姐的表現呢?大家都是常府出去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長姐和表姐已然是一體的了,休戚相關,榮辱與共。”常媛一邊想着,一邊說道。
常姝有些驚訝,她沒想到自己這個不到十五歲還未行笄禮的妹妹會有這樣的見識。她張了張嘴,一時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一直以來,是自己輕視這個妹妹了。
“阿媛?”
“長姐,我可有說的不妥的嗎?”常媛忐忑不安地問。
常姝輕輕笑了,道:“或許你才是常家最适合從政的人。父親和大哥,還有我,都比不過你。”
常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長姐又在說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