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陳昭若随着周陵宣到他的寝宮,心中卻一直挂念着常姝。
兩人烤了一會火後,周陵宣便在書桌前坐了下來,上面堆着滿滿當當的奏折。
“替寡人研墨吧。”周陵宣道。
陳昭若微微一笑,便來到了書桌前,移過來了那賀蘭石做的硯臺,看着那些奏折,研起了墨。
不過,此刻的周陵宣并沒有注意到陳昭若的這一雙眼睛也在看着奏折上的內容。那是封參奏常家的奏折,大意是說常家強買大量田産,居心叵測。
陳昭若仔細不動聲色地瞧了瞧落款,是禦史大夫賈存。
依照陳昭若從前在陳國得來的情報,這個賈存和丞相于衛私交甚好。兩家還有姻親,丞相于衛的長女嫁給了賈存的長子。
不得不說,這門姻親,并不比将相聯姻遜色。
不過,于衛兒女衆多,結親的也多半是朝中顯貴。這在陳昭若看來,分明是有結黨營私之嫌。
想必,周陵宣也這麽想。
這麽一來,陳昭若便明白了周陵宣這些日子對常家示好的原因了。第一次軍饷之事後,周陵宣很明顯感受到了丞相一派的氣焰更盛,而常宴的精神大不如從前。周陵宣忌憚常家功高震主,可同時,他也知道于家的結黨營私。兩相權宜之下,他決定先把天平擺好,讓将相兩家處于一個平衡的位置,再慢慢行動。
畢竟,他年少登基,大權旁落,朝中被将相把持。這雖然讓他苦惱,可好在天平還是穩當的。若是輕易除掉一方,致使天平不可避免地向另一邊倒去,那時才讓人頭疼。他此時還沒有足夠的能力可以保證自己行動之後,大權一定會回到自己手中,所以他又把這事按了下來,趁機擴大自己的心腹勢力。
常家是外戚,于家是文臣,在這種情況下,周陵宣能拉攏的人,不過只剩了太監和宗室。不過用太監壓制前朝之事,史書上曾記載了太多失敗的例子,周陵宣是斷不可能選擇的。
這次游骊山,便是他籠絡勢力的一點小手段。來的人中,寧王周陵言自不必說,作為宗室中最有前途的郡王,周陵言一直對周陵宣是忠心耿耿。其餘的人裏,周陵宣最信不過的應當是柳懷遠了,可柳懷遠有自己的軍隊,又和将相任何一派都毫無瓜葛,在這種情況下,周陵宣拉攏柳懷遠也不難理解。而常輝和于仲,一個是常家,一個是于家,這樣在明面上,周陵宣對兩家還是客客氣氣的。
周陵宣現在需要的只是一個契機。
“不過,”陳昭若心想,“只會制衡之術的皇帝,注定了只是一個平庸的皇帝。常家于家都有大才,雖小節有失,可若皇帝能鎮得住兩家,因材施用,何愁沒有盛世?這樣小氣多疑,再好的棋也會輸。”
可眼前的周陵宣顯然被這些奏折難住了,他長長地嘆了口氣。
“陛下怎麽了?”陳昭若輕聲問。
周陵宣擡眼看了看陳昭若,顯然還是有些信不過她。
“是妾身失言了,後宮怎能随意過問政事?還請陛下責罰。”陳昭若忙跪了下來,低着頭,卻不自覺地因痛輕哼了一聲。
“你何必如此?”周陵宣聽見那聲輕哼,知道她此刻身體不适,忙放下了朱筆,把陳昭若扶了起來。
“陛下……”陳昭若低了頭,輕聲喚道,看起來楚楚可憐的。
“是常家的事,”周陵宣說着,坐了下來,“禦史大夫連上三本參常家。”
說着,周陵宣看向陳昭若,只見陳昭若眼裏似有淚光。
“為何流淚?”周陵宣問。
“妾身想起了姑姑。她走了,妾身在這個世上僅存的親人也不在了。”陳昭若說着,一滴淚掉了下來。
周陵宣拉過她手,嘆了口氣,道:“節哀吧。”
陳昭若看向周陵宣,又跪了下來,趴在周陵宣膝邊,哭道:“妾身如今是真正的舉目無親了。姑姑沒了,妾身和常家僅存的一點關系也斷了。從前,妾身還想着,常家雖不是自己家,但好歹還有個親人,可如今這一切都沒了。妾身害怕……”
“怕什麽?”周陵宣看着陳昭若,頗為心疼。
陳昭若擡頭,淚眼汪汪地看向周陵宣,道:“妾身害怕,若是有一日,陛下也不要妾身了,那妾身……”
“莫要說這樣的傻瓜,”周陵宣捧着她的臉,“寡人怎麽可能不要你。後宮之中,寡人最在意的就是你。”
“當真?”
“君無戲言。”周陵宣說着,拉着陳昭若起來,把她攬進懷裏,安慰道,“寡人第一次見你,聽見你的筝聲,看見你在暖陽下玩秋千,寡人便再也忘不了你了。”
陳昭若聽着這話,心中作嘔,可表面上還是一副一往情深楚楚可憐的模樣,靠在周陵宣懷裏,惹人心疼。
“陛下,柳侯求見。”吳公公在門邊禀報道。
陳昭若忙起身,擦了擦淚眼,站到了桌旁,繼續為周陵宣研墨。
“傳。”周陵宣道。
柳懷遠走了進來,行了個禮,道:“見過陛下,見過陳夫人。”
“何事?”周陵宣問。
柳懷遠看了一眼陳昭若,不知該不該開口。
“但說無妨。”周陵宣道。
柳懷遠低了頭,道:“臣得到消息,原失蹤的陳國侍中楊深,近日在蜀地發現了蹤跡。據傳,楊深已落草為寇,手下約有四五十人。”
陳昭若聽了這個消息,心猛地一顫,只有緊緊握住自己的手來保持理智。楊深,那也是她和柳懷遠的故友啊。
“你怎麽看?”周陵宣眯着眼睛,問柳懷遠。陳昭若也盯着柳懷遠,強忍着心中的激動。
柳懷遠低了頭,避開所有人的目光,道:“先招安,招安不成,再圍剿。”
“為何不直接圍剿?”周陵宣問。
柳懷遠鎮定地答道:“楊深原是陳國重臣,頗得人心,陛下應當以禮相待,以彰顯仁君風範。”
周陵宣聽了,不由得輕笑:“我大周對手下敗将,從不講禮數。若是講禮數,不知何時才能統一天下呢。”
“陛下――”
“直接圍剿,就地正法。對待匪徒不需要禮數。”周陵宣冷冷地道。
陳昭若和柳懷遠俱是臉色一變,不過周陵宣此時并沒有注意到陳昭若,只注意到了柳懷遠。他問柳懷遠:“可有不妥嗎?”
柳懷遠颔首道:“陛下聖明。”說罷,他擡眼看了看周陵宣,道:“微臣告退。”
常姝還在宮牆上站着,玉露怕手爐涼了,特意讓人送來了新的手爐。常姝接過手爐,一言不發。
“殿下,外邊冷,我們回去吧。”玉露說着話,嘴裏吐出一口白氣。
“我想再看看,”常姝看着這風景,“難得出來一次,宮裏可沒這麽好的風景。”
不過她雖這樣說,眼神卻是空洞的,根本沒有在賞景。如今的形勢,她也沒有心思賞景了。
“見過皇後。”
一個男聲響起,常姝回頭看去,只見是周陵言。
“寧王殿下,”常姝說着,颔首示意,“殿下可有什麽事?”
“沒什麽事,只是看殿下在此處站着也無趣,請殿下進那邊的暖閣一同喝杯熱茶。”周陵言道。
常姝想了想,周陵言雖是宗室,可畢竟是一男子。若讓人傳出去,難免會不好聽。她雖不大忌諱這些,可如今她已是皇後,卻也不能不在意了。她清了清嗓子,道:“多謝殿下。只是孤如今有傷在身,也該回去喝藥了。”
“說的也是,那便不打擾殿下了。”周陵言道。
常姝微微一笑,便要離開,卻聽周陵言在身後清了清嗓子,道:“殿下,其實還有一事。”
常姝回頭,問:“何事?”
“陛下說這次骊山之行着實不順,想要回宮去,命臣負責相關事宜。可是陛下顧及着殿下的傷……”周陵言說到這裏,停了下來。
常姝愣了一下,明白了,低頭輕笑:“陛下想讓孤在這裏養傷,你們先回去,等孤的傷好了再回宮?”
“陛下也是為殿下着想。”周陵言道。
常姝心裏一陣苦澀。
“好,那孤便在這裏養傷吧。”常姝說道,回了頭,毅然決然地走了。
周陵言看着常姝的背影,不由得一聲嘆息。這種尴尬的差事,做起來可真是讓人不适。
“也不知陛下在想什麽,”周陵言心中想着,“如此美人,竟然舍得這麽作踐?”
周陵言想着,回了頭,就要回自己的住所去歇息歇息。他一邊走,一邊想:“皇後出嫁前是有些沒規矩,可她入宮後這幾個月的表現,倒也擔得起一個賢字。被冷落了也沒有鬧事,後宮也沒出什麽大亂子,她作為常家人也未曾幹政……陛下就算是忌憚常家,也不該這麽對待一個無辜的女子。”
周陵言想着,嘆了口氣:“我一個郡王,還是少想這些後宮之事。容易引火上身啊。”
其實周陵言所想,周陵宣也不是沒有想過。他是覺得自己對常姝太冷酷了些,他對常姝也不是沒有感情,可每每一想到從前在常府,他在常姝面前沒有一點的帝王威嚴,常姝是那樣的好勝争強,他便又把那股難得的情意壓了下去了。
他是帝王,他不能容忍自己被一個女子壓過一頭。
“殿下,你不能留在甘泉宮啊!”玉露一邊走着,一邊在常姝身後都快哭出來了。
“為什麽不能留?”
“留在這,陛下在宮中被那些庸脂俗粉迷了眼,會忘了殿下的。”玉露道。
“是嗎?”常姝問。
“不僅如此,管理六宮的大權也會落到別人手裏。我們入宮幾個月,本就不受那些個妃嫔待見,前些日子她們好不容易安分些,如此一來,她們就更加肆無忌憚了。”玉露急道。
“哦。”
“殿下,”玉露真的急了,“我們在這裏,無異于冷宮!”
常姝聽了這話,停下腳步,低頭苦笑:“冷宮?只要他不來,哪裏都是冷宮。椒房殿,也不過是一個華麗的冷宮罷了!”
“殿下……”
“我本以為,那日他在圍場同我說了那麽多話,都是真心的。”常姝說着,眼圈紅了,哽咽起來,可她還是強忍着。她是皇後,是常家的女兒,怎能輕易掉下淚來?
“我想在這甘泉宮,好好地靜一靜,好好地想一想,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常姝道,“為何,為何沒進宮前,一切都很好,為何我一進宮,反而都變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