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五日後,一行人便離開了骊山甘泉宮。
除了常姝。
她自從進宮以來的生活就一直是一團亂麻,她需要一個遠離未央宮的空間,去好好想一想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所以,在周陵言前來詢問時,她雖失望,但也還應了下來。
大隊伍離開的前一夜,玉露得到消息,周陵宣已把協理六宮之權交給了陳昭若。
常姝坐在案邊,品着茶,聽了這消息也只是愣了一下。
“本當如此。孤在外養傷,宮中她的位分最高,況且她又一向長于管理,這協理六宮之權給了她也無妨。”常姝道。
“可是,殿下,她這樣分明是越俎代庖。奴婢只怕,她得了勢之後會對我們不利。”玉露道。
常姝想起了常媛那日夜裏說的話,便看向玉露,微笑道:“她也是常家出來的,況且我們也曾有過那樣的交情,她或許會越過我去,但她不會害我,你不必這樣擔心。”
“殿下――”玉露叫道。
“啓禀殿下,陳婕妤求見。”門外小太監高聲道。
常姝放下茶,垂了眼,道:“讓她回去吧,明日還要趕路呢,別累壞了。”
玉露聽了,便去回話。沒一會,玉露回來了,道:“殿下,她不肯走,說是有話要說。”
常姝道:“孤知道她想說什麽。”
玉露不禁有些驚詫:“殿下如何知道?”
常姝低頭微笑:“我們可是睡過一張床的人。”她擡頭看向玉露,道:“你告訴她,我會安心養傷。我雖不知她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麽,但我信任她,我知道她沒有取代我的意思,讓她寬心。如今天冷,她又有風濕,這樣在外邊凍着不好,讓她快回自己寝宮休息吧。”
玉露聽了,有些懵懂,但還是出去了照着原話說了一遍。
陳昭若呆呆地聽完,輕嘆了口氣,又露出了一絲微笑,道:“殿下聰慧。”又道:“不過玉露,你還是要幫本宮帶句話給殿下。”
“夫人請說。”
陳昭若正色道:“在骊山待着,不要回去,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要輕易回宮。”
玉露聽了,心中不禁有些生氣,可表面上還是強壓着:“夫人這是什麽意思?”
陳昭若微微一笑:“你只管幫我傳話,多謝了。”
說罷,陳昭若便帶着青蘿回去了。
玉露看着陳昭若的背影,心中不忿,剛要進屋傳話,卻看見陰影裏金風忽然冒了出來。
“金風,你怎麽在這?”玉露拉着金風到了偏僻處,問。
金風嘆了口氣,道:“別提了,自從青蘿來了後,婕妤近身服侍的活計都交給了青蘿,她們還經常把所有人都支出去獨自說話,就是出去也不叫我跟着。今日她們讓我守着寝殿,我不願意,便偷偷溜了出來,卻沒想到她們來了這裏,還同你說那些話……好不要臉!”
“此言何意?”玉露忙問。
金風委屈到眼圈紅了,道:“我原也不知,今日偶爾聽見她們的談話,才知道,原來是陳婕妤同陛下說,要殿下在骊山養傷的。殿下受委屈竟然全是因為婕妤挑唆!我怎能不氣?”
玉露忙道:“小聲些,莫讓人聽去。”又問:“你可确定嗎?”
“自然确定了!殿下是舊主,我金風怎麽可能忙着新主欺壓舊主呢?”金風信誓旦旦。
“好,我知道了,”玉露咬牙道,“枉殿下那樣待她,她卻這樣對待殿下!我可不會讓那個賤人得逞!”
玉露想着,又對金風道:“你快回去吧,別讓她們起疑。”又道:“你以後盯着點那姓陳的,宮中有什麽事及時給我們遞個信。”
金風忙點了點頭,去了。
玉露看着金風的背影,心中已打定了主意。她理了理袖子,轉身回了寝殿,卻見常姝正在那裏拆頭上發飾。常姝如今右臂動不了,自然頗為費勁,看見玉露,忙道:“快來幫我。”
玉露忙跑了過去,為常姝拆卸發飾。
常姝看着鏡中的玉露問:“怎麽去了那麽久?”
玉露面不改色地答道:“奴婢方才內急,因此沒能立刻回來。”
常姝沒再說話。
這一邊,陳昭若和青蘿走在路上。陳昭若問:“給懷遠的口信送到了嗎?”
青蘿答道:“送到了。柳侯說,如今這行宮都是可靠的人,皇後在這裏一定會很安全。”
“我要的東西呢?他怎麽還沒搞到?”
“他說在這裏不容易得,等回去了才有門路。”青蘿答道。
陳昭若輕輕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青蘿明白,陳昭若是怕拖的太久,萬一真有了……
“你可知還有什麽藥能管用?”陳昭若問。
青蘿有些猶豫,道:“夫人,是藥三分毒。”
陳昭若正走着,聽了這話忽然停了下來,轉過身來看着青蘿,似笑非笑地問:“你看我如今這副模樣,像是能終老之人嗎?”
青蘿一時有些心酸:“主子……”
“我知道自己身體是什麽狀況,”陳昭若道,“我現在想的,唯有那一件事。那一件事做成之後,我餘生已無牽挂,是死是活,都無所謂了。”
“除了……”陳昭若頓了一下,“她。”
所有人都走了。
不知過了多久,天更冷了。
常姝坐在炭火盆旁,一動不動地想着心事。
玉露捧着糕點走了過來,恭敬道:“殿下,吃些糕點吧。”
常姝搖了搖頭,道:“放那吧,我一會再吃。”
“殿下,”玉露小心翼翼地道,“奴婢聽宮裏傳來消息,說是馮美人有喜了。”
“哦?”常姝難得地擡了下眼。
常姝看着火盆裏的炭,嘆了口氣,聲音裏盡顯落寞:“這是好事啊。你去幫我選個禮物,派人送去宮裏給馮美人吧。”
“殿下,”玉露有些急了,“殿下就真的不想回宮嗎?”
常姝微笑着看向玉露,問:“回宮就一定很好嗎?我倒是覺得,這行宮清淨。”
玉露低了頭,道:“行宮清淨,殿下的心裏卻不一樣。若心裏不清淨,在哪裏都不會舒心的。”
“你這丫頭。”常姝笑罵着,笑裏多了幾分苦澀。
“奴婢聽說,陳夫人在宮裏十分不安分。”玉露十分不滿地說道。
“你又要說什麽?”常姝看向玉露,頗有些無奈。
“殿下,奴婢聽說,那陳夫人在宮中越發得寵了,陛下有事沒事就去她那裏,就算批折子過不去,也會把陳夫人叫到宣室伺候着。奴婢聽說,朝堂裏都有怨言了,尤其是丞相他們,說陛下專寵一個妃子,遲早釀出大禍來。”
常姝只是低頭微笑:“小題大做。若我是帝王,我身側有她那樣一個妃子,我也得寵着。況且放眼後宮,無一人能比得上她。她容貌、才情、禮數樣樣都是拔尖的,若是不得寵了才奇怪,況且,”常姝頓了頓,“就如阿媛所說,我們都是常府出來的,無論誰得寵都是給常府的寵。若我僅僅因我一人被冷落便和她內讧,那影響到的是常府。父親這些日子精神越來越不好,大哥又太容易沖動,宮裏只有我們,若我們也在窩裏鬥,那可怎麽能行?”
“奴婢只是看不得殿下受委屈。”
“回宮才是委屈了我。”常姝心中說道。畢竟眼不見為淨,她若真在宮裏,親眼見着周陵宣對其他的妃子是多麽的寵愛有加,她心裏必然不是滋味。
她知道逃避不好,可若是遇事了,她便總是想逃。
“诶對了,”常姝忽然想起來,便問玉露,“你是怎麽知道這麽多的?這些話應該是由宮裏的太監親口告訴我,不該由你來說。”
玉露忙道:“是奴婢自己打聽的。宮裏常常往這運送物資,奴婢無聊,便常常去同那些小太監說話。想來,宮裏來傳話的太監應該沒多久就到了吧。”
其實,那些消息都是金風通過運輸物資的小太監送進來的。
“原來如此。”常姝點了點頭。
昭陽殿。
已是黃昏時分。陳昭若裹着貂,坐在炭火盆旁,手裏還拿着熱茶。
潘複站在陳昭若面前,禀報道:“夫人,奴才的人已打聽到了馮美人的出身。”
“講。”陳昭若道。
“馮美人本是太子府的一名婢女,自小服侍陛下。她的父母也只是太子府廚房裏的下人,這些都是衆所周知的。可衆人不知道的是,馮美人的舅舅鄭方是吳公公的妹婿。”
“陛下身邊的吳公公?”陳昭若問。
“是,”潘複點了點頭,“馮美人的這個舅舅和馮美人的娘親是同母異父。馮美人的外婆早年間生下女兒後,丈夫早死,她便把女兒留在夫家,自己改嫁了,還生下了鄭方。因此鄭方和馮美人的母親并不同姓,外人也很難猜想到他們的關系。”
“原來如此,”陳昭若若有所思,又看向了潘複,笑道,“你如今也升官了,怎麽還穿的這樣樸素?”
潘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夫人,奴才習慣如此了。”
“青蘿,把本宮前不久得的那塊玉佩拿來,賞賜給潘公公。”陳昭若吩咐道。
青蘿很快便取來了玉佩,像是早準備好了一般,遞給了潘複。
潘複收下了。
陳昭若接着道:“你以後有什麽難處,只管來和本宮說。你自己也要注意休息,不重要的事情只管讓手下人去做,別累着了。”
潘複答道:“是。”又道:“夫人,還有一事。”
陳昭若看向潘複,只見潘複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瓷瓶,青蘿接過了。
潘複道:“夫人,這是夫人命奴才向柳侯讨要的東西。夫人打開看看,若沒有問題,奴才也好回話。”
陳昭若打開了,小心聞了聞,只覺清香撲鼻。
“是這個。”陳昭若笑了笑。
“那奴才便告退了。”潘複道。
陳昭若點了點頭,潘複便退了出去。
陳昭若看着手中的藥瓶,難得地露出了發自真心的笑容。
她輕輕倒出了一顆藥丸,拿了水,便飲下了。
“主子……”青蘿不放心地叫了一句。
陳昭若看向青蘿,微微一笑:“你放心,我信他。”
正說着,只見金風從外邊走了進來,秉道:“夫人,方姑姑求見,說是有要事相商。”
陳昭若道:“快請。”說着,把藥瓶遞給了青蘿。青蘿把藥瓶塞進了袖子裏,便倒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