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玉露近來一直憂心忡忡的,她有日子沒收到金風的消息了。

正月二十到了,甘泉宮裏張燈結彩,熱鬧得很。

常輝和常媛也提前兩天到了甘泉宮住下。常宴卻沒來,只說尊卑有別,不敢僭越。常姝也只得随常宴去了。

“父親越來越瞻前顧後的了。”常輝一邊吃着果子,一邊笑着。

“父親這樣也好,免的讓人抓到錯處。”常姝道。

常輝卻滿不在乎:“只要在朝堂,不管再怎麽小心,只要有人想抓你錯處,就一定能抓到。依我看,還是辭官回鄉種地最為穩妥,可父親就是舍不得那些名聲。”

常輝這話,看似戲谑,實則發自真心。

常媛在一旁默默不語。

常輝又道:“最近禦史大夫賈存一連上了好幾封奏折參咱們家,還好朝中不少武将都跟父親出征過,受過父親的恩惠,在朝堂上多有維護。不然,就憑父親的口才,只怕難以辯贏賈存大人。”

“都參咱們家什麽?”常姝問。

常輝此時卻一點都不利索地回答道:“沒什麽,小事。”

“什麽樣的小事?”

“侵占田産,仗勢欺人,貪污受賄。”常媛忽然開口道。

常輝忙沖常媛擠眉弄眼,卻聽常姝疑惑問道:“仗勢欺人這條從前便聽膩了,侵占田産和貪污受賄是怎麽回事?”

常輝見躲不過了,便老老實實地道:“我想着總有一日常家會功德圓滿告老還鄉,便在老家置辦了幾百畝地,總有一些談不攏的,就被鬧大了。貪污受賄卻不是我做的,是咱家手下的武将,收了人家錢財,答應給人家謀一個好差事……這種事情自古有之,是賈大人小題大做了。”

“小題大做?”常姝的語氣嚴肅起來,“怪不得父親不願來赴宴,他是因為羞愧!父親如今是國丈,你是國舅,常家是大周皇後的娘家!身居高位卻不能為臣子表率潔身自好,孤若是賈大人,孤也要上本參奏!”

常輝卻有些沒反應過來:“阿姝,你這反應也太大了些。”

常媛淡淡地接過話道:“長姐說的是。”

“常家如今已是萬千榮寵在一身了,不必搞那些歪門邪道。大哥,你回城裏後,一定要和父親把事情都料理好。有錯,我們便認。”常姝認真道。

常輝放下果子,擡頭看着高座上的妹妹,很顯然,她現在已經完全已一個皇後的身份而不是常家女兒的身份在考慮問題了。常輝心裏有萬般顧慮卻不知從哪裏說起,最後千言萬語彙成一句話:“女大不中留啊……”

“你說什麽?”常姝故意做出惱怒的模樣。

“沒什麽,”常輝忙道,“快用膳吧。”

常媛一言不發地看着兩人。

未央宮中,周陵宣正在和柳懷遠、周陵言、于仲商議政事。

幾人看着面前的地圖,面色凝重。

周陵宣開口問:“消息确定嗎?”

于仲點了點頭,道:“據臣的消息,北狄就等着入春了。”

周陵言道:“我們去歲方傾全國之力滅了陳國,如何能抵禦得了北狄大舉進攻?”

柳懷遠忙道:“陛下,有臣和臣的柳家軍在,北狄絕不會踏入我大周領土半步!”

周陵宣看着柳懷遠搖了搖頭,道:“你手下的軍隊從沒去過北方,不知那是怎樣的景象。朝中有抗阻北狄經驗的,只有常家。”

周陵言猶豫了下,道:“陛下,恕臣直言,自滅陳之後,常大将軍似乎一直精神不濟,似乎不是合适人選。”

周陵宣點了點頭,道:“寡人也是這麽認為的。只可惜,朝中似乎沒有能接替常大将軍的。車騎将軍雖好,但在戰場上太過随意,寡人着實不放心。”

幾人正說着,忽見一個小太監慌慌張張地跑進來,對周陵宣道:“陛下,丞相出事了!”

“什麽!”周陵宣一驚,而于仲只是輕輕擡了下眼。

柳懷遠瞥了于仲一眼,并未說話。

那小太監道:“丞相府傳來消息,丞相遇刺,危在旦夕!”

周陵宣還沒反應過來,只見于仲已跪了下來,對周陵宣道:“陛下,父親因政務平日裏得罪了不少人,定是有人尋仇!還請陛下做主!”

周陵宣愣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什麽,鎮定下來,卻攥着拳頭,咬牙對那小太監道:“傳最好的太醫去丞相府,丞相若有不測,拿你們是問!”

小太監哆哆嗦嗦地下去了。

周陵言忙上前道:“陛下,臣這就吩咐人去徹查此事!”

周陵宣點了點頭,周陵言便退下了。

于仲也道:“陛下,臣也先回府看望父親了。”

周陵宣道:“你回吧,寡人明日也去丞相府。”

于仲也退下去了。

宣室中只剩下了周陵宣和柳懷遠。

周陵宣沉默了一會,看向柳懷遠,問:“你以為此事是何人所為?”

柳懷遠低頭道:“臣不敢妄言。”

周陵宣卻笑了,聲音裏透出了一股子陰狠:“寡人知道了。你下去吧。”

柳懷遠聞言,剛要告退,只聽周陵宣在他背後道:“連你這個和他毫無關系的人都不敢說,可見他在朝中是多有威嚴。”

柳懷遠輕輕颔首,道:“臣不知陛下何意。”

周陵宣擺了擺手:“罷了,你,下去吧。”

柳懷遠走出宣室,卻并沒有立即出宮,而是轉頭去了昭陽殿。

陳昭若看見他氣勢洶洶地走進來,本就生着氣,見他如此,便更是氣不打一出來,幹脆不理他。青蘿識趣地屏退了衆人。

柳懷遠問:“是你幹的嗎?”

陳昭若覺得好笑:“什麽事情就成了我幹的了?”

柳懷遠怒道:“丞相遇刺,是不是你幹的!”

陳昭若也是一愣:“丞相遇刺了?”

柳懷遠急道:“你別和我裝傻!丞相遇刺,所有人都會懷疑是一向和丞相不合的常家幹的,将相剛剛緩和了些便又要相争,将相相争勢必會動搖我大周根基……除了你誰還會這樣做!”

陳昭若愣了一下,不由得輕蔑地笑了:“你方才說什麽?你……大周?柳懷遠啊柳懷遠,你還真是忠心耿耿。”

柳懷遠聽了她的話,一時語塞。

只聽陳昭若冷漠道:“你以為是我做的,那便是我做的。你走吧,我可不想再看見你了。從前那些情誼,現在看來真是個笑話。”

柳懷遠聽了,也低頭輕笑:“是,就是個笑話,天大的笑話。”說着,他便要回頭出門,可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道:“好好養胎吧,陳夫人。”

“滾!”陳昭若大怒,抓起身邊花瓶就朝柳懷遠扔了過去,硬生生地砸在了柳懷遠身上。

“看,你們兄妹倆都一個樣。”柳懷遠咬着牙說了一句,便掀簾子出去了,十分決絕。他又想起了陳國那個荒淫無道的君主。

陳昭若看着柳懷遠離開的背影,氣的抓緊了美人榻的一角,可忽然又身體不适起來。青蘿忙捧來了安胎藥給她服下,安撫道:“主子,現在不是時候。”

陳昭若點了點頭:“是了,不是時候。”

她鎮定下來,深呼吸了幾口氣,轉頭問青蘿:“金風都處置好了麽?”

青蘿點了點頭,道:“宮裏人都以為她出宮養病去了。”

陳昭若悠悠地嘆了口氣:“她好歹也服侍了我這些日子,我,對不起她。”

第二日,甘泉宮裏,常家兄妹也得到了丞相遇刺的消息。

常輝一下子憂慮起來,常媛走到常輝身後,道:“大哥,放心。”

常輝回頭看了眼常媛,強擠出一個笑容,道:“小姑娘不要想這些。”

常媛微微一笑:“大哥,我已到了及笄之年了。”

常姝正在忙着,命玉露準備好了禮物,給使者道:“聽聞陛下已去探望丞相,孤不便前去,只好備了這些禮物,還望丞相早日康複。”又道:“若是見到陛下,還請幫我問候陛下。”

使者應了個“是”,便下去了。

常姝目送使者離去,嘆了口氣,回頭看了眼常輝,一言不發地就坐下來了。

“我得回去了,讓阿媛在這裏多待幾日吧。”常輝道。

常姝只是思索着什麽,看着常輝。

常輝看見常姝如此表情,臉一下子冷了下來:“你懷疑我嗎?”

常姝搖了搖頭,道:“孤怎麽會懷疑自己的親哥哥?孤只是覺得,将軍府和丞相府一向不合,丞相府出事,大家第一時間都會疑心到我們将軍府上。這事,若不是将軍府幹的,便是有人想要栽贓将軍府,或者,是丞相結了別的仇家?但不管怎麽說,家裏定要被影響。大哥,你還得沉住氣才是。”

常輝剛要說話,就聽常媛忙道:“長姐說的是。”

常媛又對常輝道:“大哥回府之後,定要前去探望丞相,幫忙找出真兇,也好保住我們常家的清譽。”

常輝本來有些愠怒,聽見常媛的話便強壓下去自己的怒火。畢竟自己的妹妹對自己不信任,還是挺讓人生氣的。他看向常媛,點了點頭,道:“好。”又對常姝道:“殿下,微臣告退。”說罷便走了。

常媛在常姝面前坐了下來,親手給常姝倒了茶,對常姝道:“長姐,我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我們被人懷疑是躲不掉的了,你是怕大哥一時沉不住氣,反倒在此時被人拿住了把柄,又對我們不利了。”

常姝嘆了口氣,道:“他一向如此,受不得那些。”

常媛點了點頭。常姝又看着常媛道:“如今我們兩家結親,本來已是緩和了不少,如今卻又鬧出這檔子事。”

常媛低頭輕笑:“長姐,我和于二公子都是庶出,我們的婚事在一些人眼裏本就不那麽重要。在別人眼中看來,在那個節骨眼上,于家來向我們提親,不過是錦上添花。若是兩家關系又不好了,犧牲一個庶子一個庶女,也是無關緊要的。”

“你怎麽能這麽想?”常姝一驚,忙握住她的手,道。

常媛微笑:“長姐,事實如此,不是嗎?”

常姝搖了搖頭,道:“是你心思太重,太敏感了。”又道:“我不知于家是怎樣想的,在常家,你是獨一無二的。父親很疼愛你,他對你的疼愛遠遠超過我……”

“長姐……”

常姝苦笑:“我性子太過固執要強,從前常常惹父親生氣。可你不一樣,你乖巧懂事,父親對你笑的遠遠比我多……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

常媛低下了頭,只聽常姝接着道:“以後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你,不該自輕自賤。”

常媛點了點頭。

常姝嘆了口氣,看向門外,道:“孤這個皇後在這行宮待的太久了,也該回去了。常家有孤這個皇後,孤看誰敢害我們。”

“玉露朝雲,”常姝吩咐道,“你們準備準備,孤,要回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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