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一個月後,周陵宣終于準常姝回宮了。
常姝坐在步辇之上,掀開簾子透着一條縫,遠遠地看見未央宮前一衆妃嫔正等着迎接她。
她看見了陳昭若。
陳昭若看起來比從前成熟了許多,滿頭珠翠,身披羅緞,看起來精致華麗。
“或許是因為做了母親的緣故。”常姝心中想着。
不多時,步辇已到了宮門跟前,陳昭若帶着衆妃盈盈下拜。常姝下了步辇,伸手扶起陳昭若,道:“昭儀已有身孕,不必多禮。”
可她剛說完就後悔了,有孕的何止陳昭若一個?她看向了陳昭若身後的馮美人,略顯尴尬地笑了笑,道:“諸位請起。”說着,她便牽着陳昭若的手向宮內走去。
“這些日子辛苦你了,有着身孕還要打理後宮事務。”常姝對陳昭若道。
陳昭若道:“妾身不辛苦。”又問:“殿下的傷可全好了?”
常姝看了她一眼,略顯心酸地笑道:“好不好的,你應該比我清楚吧。”
陳昭若低下頭去,道:“對不起。”
“你對不起我什麽?”常姝苦笑,“你瞞着我只是怕我傷心罷了。你知道我喜歡舞劍,可我以後都不能拿起劍了。這對我來說,的确,不是那麽好接受……”
“為何回來?”陳昭若低聲問。
“為何不回?”常姝反問。
“妾身曾……”陳昭若說着,停了下來,好似意識到了什麽,問,“妾身離去前一晚,曾向殿下傳過口信,殿下可還記得?”
“什麽?”常姝疑惑。
陳昭若的面容凝重了起來,忽又展顏一笑:“無事。”
陳昭若是想挑起将相兩家相争的,常姝在此會亂了她計劃不說,還容易激怒周陵宣,只怕常姝自身難保。可她如今回來了,還一副什麽都不知道的模樣……
“究竟是什麽事?”常姝問。
“真的無事,殿下多心了。”陳昭若微笑道。
兩人攜手走着,常姝看着陳昭若側顏,忽然生出疑心來。
她越來越看不透了。
夜間,椒房殿裏,玉露一直心事重重的模樣。
常姝本來對着燭火發愣,一回頭發現玉露神情凝重,便問道:“怎麽了?”
玉露猶豫道:“殿下,奴婢今日未曾見到金風。”
“原來如此啊,”常姝輕笑,“你明日可去昭陽殿找她說說話。”
“奴婢今日晚飯後去過了,”玉露急道,“昭陽殿的宮人說,金風出宮養病了。”
“她怎麽了?”常姝忙問。
玉露道:“聽說是肺痨……可是,可是金風哪裏還有家人啊?她出宮養病,能去哪裏啊?”
常姝頓時明白了什麽:“你的意思是,其中有詐?”
玉露低下頭:“奴婢不敢妄言。”
“孤命你說。”常姝嚴肅道。
玉露擡起頭,看向常姝,眼淚汪汪的:“殿下,金風曾對我說,殿下受委屈全是昭儀向陛下挑唆的,她說昭儀形跡可疑,讓我們防着昭儀。我便警惕起來,請她為我們盯着昭儀,她應了,我們也一直有來往……可兩個多月前,我就再沒了她消息了……”玉露說着,嗚咽起來。
“不可能!昭若不是這樣的人!”常姝顫聲道。
“殿下,”玉露哭着,“金風已經失蹤了!”
常姝整個人一下沒了底氣,無力地倚在座上,目光空洞。
“不可能的。”她喃喃道。
陳昭若為何要如此?這對她有什麽好處?
她又想起了從前在常府的日子,那時的陳昭若不過只是一個溫柔的姑娘……
“陛下駕到!”外邊的太監尖聲喊道。
常姝猛然站起,忙擦了眼角的淚,對玉露道:“莫要讓人瞧出來,謹言慎行!”
玉露忙點了點頭,拭去眼淚。主仆二人忙來到殿前迎接,只見周陵宣的身影由遠及近。
“妾身恭迎陛下。”常姝恭敬道。
“皇後起來吧。”周陵宣來到常姝面前,道。
常姝規矩地站起,周陵宣便自顧自地進了殿,他的身上有着一股濃郁的酒氣。常姝忙跟在他身後。
“陛下怎麽這會來了?”常姝問。
“怎麽?寡人不能來自己皇後的寝宮?”周陵宣輕笑,坐了下來。
“是妾身失言了,陛下莫怪。”常姝道。
周陵宣眯着眼看了看常姝,又看了看玉露,問:“你們怎麽好似哭過?”
玉露低頭不言。常姝想了一瞬,答道:“妾身在甘泉宮數月不能見到陛下,如今回來,想及日後可以常常見到陛下,因此喜極而泣。”
周陵宣打量了常姝一番,微笑道:“這不像是你說的話。”
常姝看着周陵宣的眼睛,認真答道:“從前是妾身太過任性了,妾身以後會努力做一個好皇後。”這的确是她的真心話,她已做好了舍棄自我的準備,只為了做好這個皇後。
周陵宣似乎有些動容。他向常姝招了招手,道:“過來,坐在寡人身邊。”
常姝順從地走了過去,坐在了周陵宣座下,不敢與他同座。
“你當真是變了。”周陵宣說着,握住了她的手。
幾個月不見,常姝完全變了一個人,變得更加惹人憐愛了,他的确是心軟了。
“從前寡人是有意磨一磨你的性子,你太過張揚驕傲,那樣雖好,但絕不是一個皇後該有的性子。如今看來,你學的很好。”周陵宣道。
常姝的眼睫毛抖動了一下,但她面上并無波瀾。
“妾身知錯了。”她答道。
“你明白了就好。”周陵宣說着,看着燭光下的常姝,他從未覺得她是如此動人,借着酒意,一把把她拉進了自己的懷裏,伸手就要解開她的衣帶……
玉露見狀,忙退了出去。
若是從前,常姝一定很是欣喜。
可是如今的她并不開心,反而還有感受到了徹骨的悲哀。
她終于在這深宮之中失了真正的自己,速度之快,是她從前難以想象的。
“陛下!”她向後退了一退,擡眼看向周陵宣,只見周陵宣滿眼的不解。
“妾身的傷還沒好,不宜侍寝。”她颔首道。
周陵宣看着常姝,眼裏似乎冷了下來,還帶着些許挫敗感和愠怒。他清了清嗓子,道:“那皇後就好好休息吧。”說罷,起身,擡腳便走了。
第二日,常姝便和周陵宣一起去了丞相府探望丞相于衛,于仲出門相迎,周陵宣問了幾句話之後才進門。
這是常姝第一次見到于衛,于衛看起來只是個尋常的老人,只是眼裏有着尋常老人沒有的精明。
于衛本來病怏怏地躺在床上,見了周陵宣和常姝忙作勢要起身行禮。周陵宣忙伸出手道:“丞相好生歇着,不必多禮。”
于衛道了一句:“多謝陛下。”然後便躺了下來。
“丞相今日覺得如何?”周陵宣問。
于衛道:“肩膀還是疼得緊。”
原來,那刺客當日一劍貫穿了于衛的肩頭。
于衛問周陵宣:“陛下,近來朝中可有大事嗎?”
周陵宣道:“朝中一切都好,丞相切莫挂心。”
于仲在一邊道:“父親總是挂念着朝中事務,不肯安心養傷。微臣勸了,父親也不聽。”
于衛聽見這話時,面上似有不屑,可又立馬消失了。
常姝在一邊瞧着于衛的反應,又看了看于仲,只覺二人并沒有表現出來的那般父慈子孝。
周陵宣又在勸于衛,勸了一番後,補了一句:“丞相莫要着急,寡人已派了寧王辦這案子,定當找出兇手,為丞相出氣。”
于衛問:“若幕後指使之人是位高權重之人呢?”于衛說完,看似無意地瞟了常姝一眼。常姝心中登時不快起來。
周陵宣裝作沒瞧見的樣子,問:“丞相為何有此一問啊?”
于衛苦笑:“老臣這些年,為了國家社稷,得罪了不少人。老臣想,這些人中,定然有那懷恨在心、一時做出錯事的。”
周陵宣假做思索:“丞相所想不無道理。”
常姝端莊地微笑道:“還請丞相安心養傷,陛下定會關丞相一個公道的。”
于衛道:“殿下說的是。”
于仲這時端了藥碗來,要親手給于衛喂下,可樣子笨拙,顯然缺少經驗。常姝便道:“孤來服侍丞相用藥吧。”說着,便從于仲手裏拿過藥碗。
于衛故作驚慌:“這如何使得?”
常姝道:“丞相是股肱之臣,如何使不得?”說罷,便跪在床邊,小心翼翼地服侍于衛喝下。
周陵宣看着這一切,若有所思,一言不發。
時候不早了,周陵宣和常姝出了丞相府的大門。
周陵宣破例,讓常姝和他同乘一辇,常姝推辭了一番,還是受了。
步辇上,周陵宣一度欲言又止。
“陛下可有什麽話想對妾身說?”常姝問。
“無事。”周陵宣道。
“妾身卻有話說,只希望妾身說了之後,陛下莫要動氣。”常姝低頭道。
“講。”
“妾身知道,朝中有些風言風語。妾身也理解,常大将軍和丞相在朝堂之上的确常常政見不和。可妾身的父親絕非小肚雞腸之輩,斷不會因此加害于人。況且,妾身的父親心中也清楚,他和丞相都是朝廷棟梁,為了大周考慮,怎可輕易內讧?背後主事之人,可能是朝堂中的任何一個人,但絕不可能是妾身的父親。”常姝道。
周陵宣看着常姝,微笑道:“皇後,後宮不可幹政。”
常姝低着頭:“妾身明白。”
但她也明白,周陵宣今日帶她來此,用意頗深。
不知不覺,步辇已進了宮。周陵宣剛下步辇,只見柳懷遠快步走來,對周陵宣行了一禮。
“何事?”周陵宣問。
“陛下,右北平失守!”柳懷遠道。
“什麽!”周陵宣大驚,“寡人一個月前剛增送了糧饷軍備過去……”
話還沒說完,周陵宣便意識到不該在常姝面前讨論這些,便對柳懷遠道:“召集群臣去宣室。”
另一邊,昭陽殿裏,朝雲向陳昭若講了昨夜裏椒房殿發生的事。
“主子,皇後已對主子起了疑心。”朝雲道。
陳昭若苦澀一笑:“也好,遲早如此。”